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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城的事情先說到這裡,再說說賈知縣的頂頭上司,由臨城知縣陞遷至東昌府的劉知府。
梁五爺之死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比如老白、老孫、老董、翠花等等,其中還包括現在的劉知府。
劉知府祖籍徽州。自打前朝萬曆年間開始,此地慢慢崛起一群富可敵國的鹽商,他們在一些揚州外來鹽商的引領之下逐漸聲名鵲起,舉世聞名。
這些鹽商可小瞧不得,大清國重土安遷,鼓勵耕種,農業立國,能開口子徵稅的行當不多。運鹽販鹽的鹽商就成了給大清朝廷納稅的大戶,他們與山西票商,廣東行商是大清國最有錢的主。大清百姓吃飯時嘴裡覺得寡淡就會想到他們,大清朝廷國庫銀子少了就想著法子從他們身上搜刮。
劉知府祖上就是鹽商,到他爹這一輩的時候還稱得上是當地有名的富戶。凡事沒有十全十美的,他們老劉家雖說擁有良田萬頃,住著豪宅高屋,家裡的金銀如山,綾羅綢緞應有盡有,但是人丁不旺。他老爹劉掌櫃妻妾成群,可是在他爹眼裡,這群只知道吃穿打扮的娘們沒有一個能生的,儘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好歹劉掌櫃年過五旬,雄風猶在,寶刀不老,妻妾們不中用,倒是府上的一個丫鬟懷上了他的種。子貴母榮,等肚子大了以後,劉掌櫃給這個平素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的丫頭扶了正。
十月期過,丫鬟給劉掌櫃生下個大胖小子,也就是後來的劉知府。鬚髮皆白的劉掌櫃大喜過望,把這根獨苗捧為掌上明珠。
雖說如今的劉知府長得短胳膊短腿,大腦袋大臉,看上去遲鈍得如同半截木頭,但是人不可貌相,劉知府這人從小就有了不起的過人之處。
早在他當年穿開襠褲的時候,他就瞪圓了眼睛站在一旁,眼瞅著劉掌櫃和管家捧著賬本,拿著算盤辟里啪啦算賬。
管家覺著這少爺也怪有意思,平時閒得沒有事情的時候,就手把手地教給這孩子算賬。這孩子聰明絕頂,對數字反應敏感,有天賦,再難算的賬,管家那邊算盤上的珠子還沒有撥利索,他掰扯著手指頭,片刻之間就能算得一清二楚,準確無誤。
可惜這孩子生不逢時,如果活在今天就是數學天才。家長找名師稍加訓練,就能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拿冠軍奪金獎。
管家很高興,把這事當成喜訊告訴劉掌櫃的,還恭維劉掌櫃的說,以後他的鹽號後繼有人了。原以為掌櫃的聽到這個消息會心情愉悅,沒想到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反被劉掌櫃劈頭蓋臉打了兩個耳光,罵管家誤導自己的寶貝兒子。
學算賬,賣鹽他娘的能有何出息?不知道這大清朝講究的是「士農工商」,做買賣的排在末尾。雖說咱們鹽商掙了錢,腰包鼓,但是見了一群眼眶子高的官員還不是點頭哈腰。這些科舉出身的窮酸們平時故作清高,懶得理會咱們半句,倒是到了交納各種各樣的攤牌,規費時來找咱們,語氣生硬,吆五喝六,繳納稍微不及時的話,官差們就都氣勢洶洶的提著枷鎖拿人。這幾年官員進貢,乾隆爺帶著三四千人南巡,一路上吃喝拉撒的,這些銀子不都攤派到咱們頭上。
受官府的窩囊氣倒也罷了。那些山賊河匪也在背後惦記著咱們,又搶又殺的。
說到這裡,劉掌櫃的開始嚎啕大哭。管家知道怎麼回事,因為劉知府的爺爺從前就被河匪綁過票。綁票的把老太爺捆綁在運鹽船的桅桿上,從頭到腳都澆上了桐油,然後讓夥計回家送信,讓劉掌櫃抓緊準備一萬兩銀子的銀票去贖人。
劉掌櫃趕緊帶著銀票去了,結果晚到了半個時辰,老太爺的兩個耳朵被割了下來。老太爺要面子,腦袋上沒有了耳朵,光禿禿得跟顆鹵蛋一樣,感覺此乃奇恥大辱,從此不願出門,憂鬱成疾,後來竟然躲在家懸樑自盡了。劉掌櫃去報官,官府懶得管,自己想找河匪尋仇,但是勢單力孤,去了也是自尋死路,所以劉掌櫃想起這事來就會哭。
劉掌櫃的從此不讓年幼的劉知府不得邁進鹽號半步,每天呆在家裡啥也不能幹,好吃好伺候,集中精力,好好學寫八股,讀聖賢書,參加科舉考試,將來當官才是正途。
讀書寫章沒有名師指點可不行,財大氣粗的劉掌櫃派人去請本地最有名的回鄉舉人來給少爺講課,束脩豐厚,年金高的沒譜,吃穿用度都不用管,只要安心教小少爺讀書就行。
混到舉人,都講究點虛榮,回鄉的這個舉人也是如此,雖然窮得叮噹響,但是覺著自己有身份,有地位,腰桿子筆挺,底氣不足地告訴中間人,自己乃是大清舉人不能為了鹽商這五斗米折腰。
劉掌櫃知道舉人的臭毛病,不斷讓中間人給加碼,有錢能使鬼推磨,誰跟錢都沒有仇,很快這位故作矜持的回鄉舉人就答應了。
劉掌櫃心花怒放,一心盼望著這孩子能讀出一番成就來。他覺著自己這孩子聰明絕頂,把算學的天賦用到讀四書五經上,再加上有名師指點,很快就會寫出鬼斧神工的八股章,然後一路高歌猛進,將來做秀才,中舉人,成進士,點翰林。運氣好的話沒準還能三元及第,力拔頭籌。將來自己兒子的名字一旦登了金榜,那就了不得了。
金榜上提了名,家裡祖祠就可以牛氣哄哄地擺高腳凳,樹起旗桿,高懸匾額,這就是光宗耀祖了。這孩子再爭點氣,將來入了翰林院,聽說這朝廷有明定的規例,只有入過翰林院的,將來才能拜相入閣。想想以後自己的兒子以後頭上戴紅頂,腦後拖花翎,入則開府拜相,出則統領一方。不僅這輩子風光無限,還可以誥封先代,萌被後人,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祿。如此一來,他們家將是何等的風光。
兒子將來在京城做了高官,平常那些吆五喝六的地方官都得高看自己
己一眼,那群為非作歹的河匪強盜誰還敢再打自己家的歪主意。當官實在是好,比忍氣吞聲地做鹽商強一百倍。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劉掌櫃所思所想,事是這麼個事,理也是這麼個理,可惜的他的寶貝兒子所有的天賦都在算學上,小少爺對那些滿紙都是之乎者也的廢話全然沒有興趣。
回鄉舉人也知道這個翻開書就瞌睡的小少爺壓根就不是讀書做章的材料,但是貪圖劉掌櫃的銀子,也盡量哄著他高興。年歲小時,吟詩作對勉強還在點行,僥倖考了秀才,但是再考舉人時,卻無論如何也考不上了。
年紀小的時候還好些,孩子連哄帶騙的還容易對付,等劉知府年歲稍微大了,整天讓他做厭煩的事情,難免有些逆反,滿腦子都是算學技藝,拿起了四書五經就頭疼,聽見回鄉秀才咿咿呀呀地讀那些書,他腦子裡就天旋地轉。但是他還抗拒不過他爹劉掌櫃,每天就這麼應付著。
劉知府的算學天賦倒也沒有被埋沒。
他每次到省城參加舉人考試的時候,公雞剛開始打鳴,他就打著哈欠起床,然後稀里糊塗地往考場跑,打著哈欠,惺忪著眼,亂七八糟地答卷子,在煎熬中支撐一整天,到晚上掌燈的時候才能交卷出場。比去鬼門關轉一圈都難受。
那個時候的劉知府回到客棧睡上一覺,第二天就精神抖擻地省城最有名的賭館。他在算學方面的天賦好像有了用武之地,進了這賭館,無論是擲色子、打麻將還是推牌九,他都百戰百勝,鮮有失手。很快省城喜歡賭博的這個圈子裡的人都知道有位劉少爺,賭技了得,還撈了個「常勝將軍」的美譽。
劉掌櫃忙著走南闖北地販鹽,平常在家的時日不多。開始他兒子剛中秀才的時候,覺著孺子可教,興奮之餘,又給回鄉舉人增加了兩成的年金。可是到了考舉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總是成功不了,中間換了老師,也沒見有什麼起色。
恰好這次他兒子威震省城賭館的時候,劉掌櫃回鄉,偶遇經常去省城做買賣的同鄉,同鄉豎起大拇指誇他兒子劉知府如今已經名揚省城。他想起來今年正好是每個三年便舉行一次的秋闈鄉試的時候,他起初以為兒子考中舉人了,大喜過望,忙不迭地找同鄉打聽兒子鄉試的情況,不料想同鄉添枝加葉地把他兒子在省城賭館的壯舉繪聲繪色地給描述了一遍,最後說他兒子如今名震省城賭界,而且有「常勝將軍」的美譽。
聽同鄉講完以後,劉掌櫃氣得暴跳如雷。回到家以後,就吩咐僕人們把不爭氣的「常勝將軍」繩捆索綁,又隨手折了根荊棘橫生的籐條,準備把這個不爭氣的小王八蛋吊到房梁之上暴打了一頓。
舐犢情深,兒子終歸是自己親生的,延續著自己的血脈,況且又是獨苗一根,這棵苗要是枯萎了,別說拜相入閣,光宗耀祖了,家業都後繼無人。家人剛把他兒子吊上房梁,他又開始心疼的要命,反倒是揮起籐條把僕人給打了一頓,埋怨他們把少爺捆得緊了,嚷嚷著趕緊把少爺給放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