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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冬的時候,運河裡的船少了些,趙記茶館裡仍舊熱鬧異常。
老趙雷打不動的每天天不亮駕著水車去城西的甜水井拉水,把水拉回來以後就開始燒水,準備一天的生意。
不忙的日子,老趙總是懷念梁五爺,隨著梁五爺離去,他跟梁府的情誼也就完結了。等梁五爺和夫人入了土,過完了頭七,梁六爺就回了省城,巡撫大人那邊很多事都離不開他。梁六爺走前,任命老孫做管家,又從本族中找了個精明能幹地侄兒幫襯著老孫。如今的老孫一步登天,非比尋常了,每天長袍馬褂,捯飭的乾淨利索,走路挺胸昂頭,一步三搖,威武得跟只公雞差不多。
老孫做了梁府的管家沒兩天就來茶館找老趙,進了門以後就嚷嚷著漲房價,還擺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樣,說這是梁六爺的意思。老趙問他漲多少。他狡猾地笑笑,然後嘴巴湊到老趙耳朵旁邊,小聲嘀咕著說好商量好商量。老趙明白他肚子裡的那點花花腸子,給這個大管家點好處,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
老趙懶得搭理他,沒好氣地問他漲多少錢。老孫喉嚨蠕動兩下,臉一沉,冷眼瞅著門外,衝著老趙伸出三根手指頭,意思是漲三成。
老趙倒也沒說什麼,梁五爺活著時候房租本來就該漲,只是沒漲而已。老孫還算仁慈,沒有搞清算,沒讓他把以前該漲而沒有漲得那部分補上。老趙從櫃上拿了房租給了老孫,老孫把錢收起來,然後倒背著雙手,搖頭晃腦地走了。看著老孫離去,老趙不由地悲由心生,頓時有些物是人非的失落感,此時此景,讓他更懷念梁五爺了。
運河上的風開始變涼,趙記茶館裡生起來火爐子,群芳樓的大茶壺和鴻運樓的夥計等人每天不忙地時候雷打不動地到老趙這裡來喝茶閒聊。
這段時間蔣捕頭很少來茶館,有時在運河邊巡查的時候會跑進茶館,喝杯茶以後起身就走,不大敢跟以前一樣,談笑風水,一坐就是一上午。有相熟的問他怎麼回事,蔣捕頭搖了搖頭,然後是一肚子的牢騷。
劉知縣離開臨城,高昇到東昌府當知府。他走了以後,臨城來了個姓賈的年輕知縣。蔣捕頭說這個新來的賈縣令眼神冷峭,看上去神叨叨的,芝麻大的事到了他眼裡就跟山一樣大,蔣捕頭整天讓他指派的暈頭轉向,跟個旋轉不停的陀螺一樣。
臨城的人聽說新來的賈縣令年紀輕輕,但都沒見過。蔣捕頭私下裡說過新來的這個賈大人是個雛,忒嫩,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不懂官場的套路,他還有個毛病總擔心別人小瞧了他,做事認死理,強得跟頭驢子一樣,不像劉知縣,老油條,懂的官場規矩和人情世故。
自打賈縣令上了任以後,蔣捕頭也不敢往茶館跑了。他說這賈知縣新官上任三把火,來了以後就約法三章,要求縣衙的人準時上下班,有事沒事都得在縣衙守著,不能隨便外出。
跟那些主簿、書吏什麼的相比,他蔣捕頭還好點,職責所在,需要上街巡查,在衙門裡憋悶壞了能找個理由出來透透風。可是賈知縣還有個毛病,喜歡效仿當今乾隆皇上,搞微服私訪。
臨城縣城就這麼個屁股大小的地方,隨時都有可能遇到穿著便裝的縣太爺,萬一在茶館裡讓他撞到,他就麻煩了,一定會罵他玩忽職守,還會扣他那點可憐的俸祿,所以蔣捕頭不敢再到茶館來喝茶閒聊了。
據說這個新來的縣令人很勤政,不微服私訪的時候,從早到晚足不出戶,躲在公堂裡忙公務。蔣捕頭不以為然,他說新縣令雖說勤勉,但做事效率卻低得很,有時候囉嗦地跟娘們一樣。前幾天,蔣捕頭他們在城西抓住個偷牛賊,以前劉知縣在的時候,二話不說,先抓起來再說,有說情打招呼的再酌情處理,沒有說情的,依照《大清律例》從嚴處理。如今換了這賈大人,問題就麻煩多了。
他會托著腮幫子,瞪著大眼珠子問辦案的捕役這偷牛賊偷的牛是公牛還是母牛,黑牛還是黃牛,偷牛賊祖上三代都有誰,都做什麼營生,被偷的祖上三代都有誰,家風如何,處理不公道會不會攔路喊冤,進京上訪。
捕役們為了這些細瑣的東西跑端了腿,回來上報完畢,賈縣令又讓回去調查偷牛的,這臨城牛有千萬頭,為什麼不偷別人的,專門偷這頭?
如今活難干了,進項反倒少了。蔣捕頭和幾個捕役的薪俸很低,剛入行的連薪俸都沒有,就指望著抓查辦案的時候想點歪門邪道弄點柴米錢,再加上賭館看場子的,群芳樓的老鴇子逢年過節,初一十五的也主動孝敬孝敬。有這些補充著,一家老少日子倒也過得去,這些屬於灰色收入,見不得光。以前劉知縣在的時候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鬧大了,造成壞影響,得過且過,劉知縣平時還指望著這些人幹活呢,水至清則無魚,湊合著別出事就行。
如今倒好,這賈知縣到了以後,先拍桌子打板凳地把這種醜惡現象給罵了一頓,說這是借公器謀私利,必須整風。蔣捕頭後來聽說這事有原委,賈知縣中舉人之前,他家是開油坊的,地方的縣衙的捕役隔三差五地就借口有人舉報他們家往油裡摻水來查封他們家的油坊。他爹氣得夠嗆:「他娘的自打有油以來就沒聽說過往油裡摻水的道理。」捕役說:「這我不管,反正有人舉報你往油裡摻水。」
最後不得不花錢買平安,他爹吹鬍子瞪眼地教訓他好好讀書,弄個功名,有了功名,做了老爺,就不他娘的受這樣的鳥氣了。
這事是促使當年的賈知縣起早貪黑,孤燈清影,整天埋頭四書五經,一張口就是之乎者也的重要動力。如今當了官,他首先就從這些不要臉的捕役入手,所有整風。
蔣捕頭他們的日子難過了,有幾個人都不幹了,身體壯點的跑到運河邊搬貨拉縴,長相凶悍的就在胳膊上紋上條龍,胸膛上繡隻虎去給賭館
館看場子的,還有群芳樓的大茶壺這樣的人當小弟,體面不體面的不重要,家裡鍋灶等著柴米,這麼熬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後弄地蔣捕頭快成光桿司令了,原來做甩手掌櫃的,如今粗活笨活他都得親力親為了。
蔣捕頭經常懷念劉知縣在時的時光。
早飯剛過,有條大船停在了碼頭邊,從船上下來兩個人,看打扮一個是掌櫃的,一個是夥計。他倆離船上岸先在碼頭邊的飯館裡吃了點飯,然後夥計匆匆忙忙地在碼頭周圍找人裝貨。掌櫃的閒著沒事幹,就朝前走了幾步進了趙記茶館。
進了門,老趙趕緊提著壺走了過來。來的人這人老趙認識,這人姓仁,家是福建的,長年奔波在京杭大運河的南北兩端,往京城販運茶葉、絲綢還有名貴木材之類的東西,仁掌櫃每次路過臨城的時候,都要登岸打打尖歇謝腳。
兩年前,仁掌櫃運了一船金絲楠木去京城,在臨城歇腳時,來老趙這裡喝茶,遇到了同樣來喝茶的梁五爺,兩人聊的很投緣。梁五爺喜歡名貴木頭,仁掌櫃就把自己船上多的幾根金絲楠木作低價讓給了梁五爺。如今仁掌櫃賣給梁五爺的木頭派上了用場,梁五爺兩口子長眠地下,安靜地躺在金絲楠木做成的棺材裡。
「老趙生意可好?」仁掌櫃衝著老趙抱抱拳。
「托仁掌櫃的福,生意還算過得去。您老快到裡面請上座。」老趙低頭彎腰,順眉順眼地招呼著仁掌櫃。
仁掌櫃坐下,老趙給沏上香茶。仁掌櫃問老趙:「這陣子梁五爺身體可好?還來你這裡喝茶嗎?」
老趙又想起前陣子梁府的管家老孫剛收走了房租,租金都已經漲了三成了,他臨走前還話裡有話地說:「現在的房租還太低,抽空去省城告訴梁六爺一聲,得再給老趙漲價。」如今仁掌櫃一問起五爺的事,老趙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老趙剛想跟仁掌櫃念叨念叨梁五爺的事。這時候門口的門簾開了,又走進來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二十郎當歲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身上穿著長袍,外面罩著玫瑰紫的馬褂,頭上帶著紅絨結頂的瓜皮帽子。這人年紀輕輕的,但是看著身體羸弱不堪,一進茶館的門就開始吭哧吭哧地咳嗽。
老趙對仁掌櫃說:「您老先喝茶,我安頓下這位爺再陪您老說話。」
到茶館喝茶的人已經很多,周圍的座位都滿了,就仁掌櫃坐的這桌子表上還閒著張椅子。
老趙把這個年輕人讓到仁掌櫃坐的桌子跟前,仁掌櫃和他拱拱手,相互笑了笑。年輕人坐下後,老趙滿臉陪著笑,給他倒上茶。
老趙忙活完以後,仁掌櫃問他:「老趙,梁五爺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老趙掀起圍裙一角,擦了擦眼淚,說:「哦,原來您老還不知道,梁五爺前陣子,也就是八月十五的時候去世了。人走的怪怪的,唉!這麼好的人,說沒就沒了。」
然後老趙就把前陣子在臨城轟動一時的事情說了一遍,一邊講一邊搖頭。
等老趙講完以後,仁掌櫃說:「老趙,按照梁五爺的性情,他是絕對不會上吊自殺的。多大點事?他那樣的性情會為了這點事自殺?而且死前竟然連個話都沒有留。另外,他更不可能守著夫人的面走絕路,尋短見吧?這事吧,有太多蹊蹺。」
老趙站在旁邊不住的點頭,說仁掌櫃說的實在有道理。
仁掌櫃左右看了看,低聲對老趙說:「剛才聽你一說,我覺著縣衙明擺著是想息事寧人,很多細節都沒有查問清楚。最讓人想不透的是梁五爺上吊之前,連命都不要了,為啥還費勁巴拉地把辮子割下來?」
坐在旁邊的年輕人在旁邊聽著,也跟著摻和進來說:「是,這事疑點太多,臨城縣衙事情沒弄清楚,就單憑死無對證的老白的一紙遺言就這麼結案,實在是有些草率。」
仁掌櫃邊聽邊點頭,年輕人接著說:「如今這做官的,拿著朝廷的俸祿,就得替地方百姓做事,哪有這麼隨便應付的道理。」
仁掌櫃想了想說:「梁五爺這事吧,我揣摩著肯定跟翠花有關,活著見人,死了有屍,總不能就這樣沒了吧?」
群芳樓的大茶壺聽見這桌上有人聊梁五爺,也跟著湊過來聽,周圍的人都是相互熟識的,也都跟著過來三三兩兩的討論。
上個月劉知縣沒走的時候,蔣捕頭在茶館裡說過:「以後梁五爺的事誰也不能再亂嚼舌頭了,所有說法縣衙的告示都已經交代清楚了,誰敢再胡說八道一律跟老董一個下場。」想起老董的慘狀,大家都不敢吱聲了。
這事就這麼憋了一個多月,在大家的肚子裡也發酵了一個多月,現在聽見有人再說起梁五爺的事,而且蔣捕頭又不在跟前,於是七嘴八舌的討論開了。
憋悶久的事情突然重新拿出來說時總是很熱鬧。這些人熱火朝天地討論,只有那個年輕人支起耳朵聽,還不住地點頭搖頭。
「我琢磨著這事還是老白幹的。聽他們府上的人說,老白這傢伙被賭館的人逼急了,他又不敢招惹賭館的人,一時間財迷心竅,索性把梁五爺給殺了,殺了梁五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捎帶著把梁夫人也殺了,然後製造出來這麼一個自殺假象。」群芳樓的大茶壺信誓旦旦地說。
「這事不可能是老白幹的。要是我是老白,我殺了梁五爺以後,把他們家的錢財卷吧卷吧早就遠走高飛了。哪裡還故意製造什麼現場?還在家跟沒事的人一樣忙活,再說了老白笨得跟頭豬一樣,他打架能是梁五爺的對手?你們都知道今年開春的時候,梁五爺在運河邊上跟外地來挑事的幾個無賴打架,三下五除二,不都給扔到運河裡去了嗎?咱們周圍在坐的誰是梁五爺的對手?大茶壺,你別看你壯得跟牛一
樣,滿身橫肉,就你這身手也肯定不是梁五爺的對手。」
大茶壺的臉一下子紅了。這話說得不假,在臨城要論打架,他誰都不怕,但是就是往五爺跟前一站,他自打心眼裡就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自感不是五爺的對手。
「你們說是不是老董?如果不是老董,梁六爺怎麼這麼恨他,他們家家大業大,而且又有親戚,就是他老董偷了他家的銀子也不至於告到縣衙,被打成那樣不說,還充軍發配到邊疆。光是偷銀子的能惹這麼大的禍?」
眾人不由得想起老董遊街時的情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槍,我聽在他們府上做事的本家親戚偷告訴我說,老董這個老光棍好色得很。我親戚見過他,有次梁夫人出門進門的時候,他的眼睛就跟木頭一樣直愣愣地盯著梁夫人看,嘴角能流出口水來。」
「你可拉倒吧!」大茶壺插嘴說:「就他那樣,我們群芳樓的老鴇子看見都噁心。這人膽子又小得要命,平時罵人胡咧咧行,讓他殺人?打死他都沒那個膽。」
又有人小聲嘀咕說:「你們說這事是不是梁六爺干的?」
周圍人一下子安靜下來,面面相覷,沒有人敢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