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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晌午,梁府兩扇黑漆漆的府門吱吱嘎嘎地打開,平時府裡的人只走大門旁邊的角門,只有祭祖這樣的重大節日才打開。頭戴孝帽身穿孝服的司儀站在門口,清了清嗓子,然後大聲喊到:「諸位親朋好友,出殯啦!」
緊接著府門外響起十六聲炮聲,戲班子裡的人紛紛站起來,吹著嗩吶,敲著鑼鼓走進府門。司儀引領著他們穿過三進三出的宅院,來到後院。進了後院的月亮門,司儀抬手示意他們停止吹奏。
後院裡已經收拾利索,梁六爺頭上戴著高頂孝帽,身上穿著重孝,麻繩纏在腰間,白布條子裹著褲腳,他手裡拿著纏著白紙的哭喪棒,跪在靈堂門口,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清水鼻涕耷拉過嘴角,仰頭大哭。
梁六爺哭地黑天昏地,本族的幾個叔侄在一旁怎麼勸也勸不住,有的見六爺哭成這樣,難免想起梁五爺的恩德,觸景生情,悲由心生,索性也不勸了,也跟在梁六爺身邊跪倒,扯著嗓子哭。
老孫引著一群在運河邊拉縴裝貨卸貨的壯漢進了靈堂,他們肩膀上扛著碗口粗細的槓子,手裡拎著茶杯粗細的綆繩。司儀指揮著他們進了靈堂,指手畫腳地安排他們用綆繩在黑漆漆的棺材上打成結,弄好扣,然後把槓子穿進去。
準備出殯前,司儀領著梁六爺、同族中親友繞棺一周,司儀手裡搖著鈴,一邊繞一邊嘴裡神叨叨地唸唸有詞。轉完之後,司儀拿出一把鐵劍砍死縛著雙腳的公雞,把沾著雞血的鐵劍往棺蓋上一拍。
司儀折騰完這些以後,一揚手喊了聲:「起!」
八個人抬一口棺材,每口棺材都有喊號子的槓子頭。槓子頭蹲下身子,卯足勁,高喊了一聲:「起!」,前後左右同時用力,把棺材抬離地面,抬出了靈堂。
後院裡一陣鞭炮聲響過,戲班子的人接著開始賣力地吹奏。事前本族已經有關照,出殯的時候,梁家的賞錢比平時別家白事的時候加一倍,必須玩命地吹嗩吶,用力地敲鑼打鼓。
戲班子的人吹吹打打吹地走在前頭,本族中的兩個侄兒一左一右攙扶著六爺跟在後面,六爺後面是棺材。院子裡的門窄,棺材寬大沉重,每過一道門,壯漢們都得停下來喘口氣,擦把汗。棺材一停,梁六爺就得馬上轉回頭來,正對著棺材,撲倒在地著哭。
一群長長的隊伍隨著棺材出了府門,走到運河邊上寬敞點的空地上停了下來。空地上擺滿了花圈和紙人紙馬,鋪天蓋地紙錢飄到運河裡,蓋了一半的河面。運河裡航行的商船都停下來,船艙裡的人都紛紛出來看岸上這場隆重的出殯儀式。
裝著梁五爺和夫人的兩口棺材在空地上停放好,等候親友最後祭拜。整個臨城的人都來了圍觀這場臨城歷史上沒有過的恢宏場面,就連賭館的賭徒都扔下骰子,丟掉牌九來圍觀,群芳樓的嫖客們提上褲子也都來湊熱鬧。
司儀開始主持祭奠,最先祭拜的是省城來的人。巡撫大人派了專人來,來人還帶著巡撫大人百忙之中連夜親筆書寫的祭。司儀徵得梁六爺的應允後,特別委託劉知縣誦讀祭。
站在人群最前頭的劉知縣得此親誦巡撫大人祭的隆遇,一時間激動的手足無措,受寵若驚。他誠惶誠恐地出了列,正了正衣冠,然後恢復了公堂之上的威嚴,清了清嗓子,嚥了口吐沫,然後咿咿呀呀地讀巡撫大人的祭:「德無遠近,愛無親疏;嫉惡如仇,一生仁厚;安然仙逝,駕鶴西遊;痛心斷腸,吾輩哭呼……」
省城來人祭拜完了以後,劉知縣帶著衙門的書吏,蔣捕頭等人祭奠,祭奠完以後,劉知縣還痛心疾首地做了一番演說。他說臨城歷史上最樂善好施的梁五爺蒙此大難,他作為一縣之長痛心疾首,可以稍作安慰的是現已初步查明梁五爺遭此大劫是因一些別有用心的小人構陷,梁五爺為了名節才尋此短見含冤離世。縣衙定會盡快將把這事查證清楚,等梁五爺和夫人入土為安以後,盡早給整個臨城的百姓公佈其中原委。
圍觀的臨城百姓不由得開始議論紛紛,彼此之間嘀咕起來梁五爺到底受了什麼冤屈,然後急不可耐地等待著明天一早的消息。
劉知縣拖沓地訓完話,然後是族中親友,臨城的鄉紳名流祭拜,最後臨城受過梁五爺幫助的一群人也在趙記茶館掌櫃老趙的帶領下在梁五爺棺材前磕頭祭拜。這些拉拉雜雜的繁縟節走了一遍流程,太陽都快落了。
嗩吶重新吹奏,鑼鼓接著喧天,槓子頭吆喝著弟兄們加把勁,棺材重新抬起,奔向西城門口。人群呼啦啦散了,親友們跟著棺材出了西城門。
到了墳地,墓穴已經修整好,梁府請來的風水先生操著羅盤給棺材定了向,然後他領著梁府的人繞行墓地一周。棺材下了葬,梁六爺先是橫踏過棺材,然後跪倒在地,伸出兩手哆哆嗦嗦地捧起一把黃土撒在棺材蓋上。司儀喊了一聲,掀鎬頭齊下,給棺槨掩上土,堆砌墳丘,再把已經趕製好的漢白玉石碑立了起來,又燒了些紙錢。
天快黑了,最後眾人勸起哭得已經筋疲力盡的梁六爺,坐上馬車,一步一回頭地回了城。
梁六爺回到家以後,洗了把臉。丫頭婆子們幫著把他身上的塵土掃了掃。有人問他要不要換套衣服,梁六爺心事重重地擺了擺手。
吃完晚飯後,回到他以前住的屋子裡。掌燈時分,老孫風塵僕僕地回來了。他先在廚房裡胡亂扒了兩口飯吃,然後去找梁六爺回話。
老孫敲了敲門,梁六爺招呼著老孫進來。老孫看見梁六爺盤腿坐在屋子中間八仙桌子旁邊的太師椅上,換上了白綢子便裝,洗完頭,人精神了很多。他手裡拿著呂宋煙,正在那吞雲吐霧呢。
梁六爺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老孫唯唯諾諾地沒敢。梁六爺說不用拘束,反正屋裡也沒有其他人,沒有那麼多的禮數,最後他屁股靠在椅子邊上,算是坐下了。
老孫說事情已經依照他交代的安排妥當了。出殯前,老孫在街上定了口薄板棺材,讓棺材鋪掌櫃的先送到城北的亂墳崗候著。老孫又在街上找了兩個乞丐,給了他們兩吊銅錢和一些破舊衣服,等府上的人都去了城西墓地以後,他就打發他們用板車到西廂房拉了老白的屍體,送到亂墳崗,然後裝進已經提前送到的棺材,草草埋掉了。
梁六爺抽了口煙說:「這老白畢竟是府上的人,跟五哥鞍前馬後的這麼多年,一時糊塗,鑄成此大錯。我五哥為了名節,尋了短見,他自己想不開,也不能把事都推到老白身上。」
「老白這人也沒兒孫親戚,做了這麼大的孽,您老這麼做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五爺寬厚,我覺著六爺您比五爺還要仁義。可惜了,如果五爺當時要跟您老一樣肚量的話,把老白的事給臨城的父老鄉親們說清楚,現在不啥事也沒有了?這麼好的人卻走上了絕路。」
梁六爺頓了頓說:「老孫,我問你個事,咱們家打更的老董是不是經常往後院跑?」
老孫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他說自己整天在賬房待著,忙活著記帳收賬之類的瑣事,府上有每年每月多少進項支出,錢莊還存在多少錢這些事他門清,府上別的事他都不清楚。
老孫一邊說一邊偷偷地掃了一眼梁六爺,因為他想起來前頭晚上跟老董一起到後院碰到梁六爺的事。
老孫想了想說,「前天晚上,老董叫上我去後院是因為聽到炮聲,那炮聲我也聽見了。他自己不敢來,就去敲我的房門叫我跟他一起,我本來是不想來的,後院哪是我們這等人去的地方。可是後來我想到六爺您在後院給五爺守靈,我擔心您老人家出意外。當然,您老吉人天相,自有神仙護體,相信也不會出啥事。其他時間,五爺不叫我從來都不去後院。他這人嘴碎,沒事就找我叨叨,我有時候磨不過面子,也有一搭無一搭地跟他閒扯幾句,但交情不深,他的事我壓根不清楚。」
「我聽有人嚼舌頭,說老董對夫人懷有不良之心。有時候趁著我哥出門的時候跑到後院偷窺,還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醜事。老孫,你說夫人這人如何呀?我五哥續絃娶夫人的時候,我已經離開家了,對夫人實在知道的不多。」
老孫暗自嚥了口湧動喉嚨的唾液說:「六爺,您老真會說笑,老董這人在夫人眼裡連坨****都算不上。看看老董那副德行,莫說是夫人,咱們府上的丫頭婆子,但凡是個女的,沒有一個會正眼瞧瞧他的。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不是對夫人有什麼非分之想我不敢說。夫人溫柔賢淑,遵守禮儀,平時老爺不在家時,連屋門都不出一步,晚上睡覺也有翠花陪著,這事咱們府上人都知道的。」
「老孫,臨城都談論夫人的小腳是怎麼回事?咱家雖說不上名門大戶,但禮節還是知道些的,夫人出門總不至於不穿長裙,不穿鞋吧?清白些的女人怎麼能輕易讓人家看得見腳呢。」
老孫想笑,但是又不敢笑出聲來。他琢磨了半天,決定說還是不說,最後梁六爺讓他說,他才說:「五爺人剛走了,照理說這事我不該嚼舌頭。五爺這人平常性情豪爽,不拘禮節,跟我們這些打雜的蠢人也經常說笑。其實夫人小腳的事是五爺自己說出來的,經常去趙記茶館喝茶的人都聽說過。五爺這人從來不說大話,他說夫人的腳是他見過的女人裡邊腳最小的。」他沒敢說五爺生性風流,閱女無數,這事整個臨城都知道。
「到處說夫人腳小的還有替梁五爺保媒的媒婆,那媒婆的嘴巧得跟鸚鵡一樣。她聽見五爺說夫人腳小,她自己臉上也有光。她再走東串西,給老張老李家保媒時就說這姑娘的腳小的跟梁夫人一樣。這樣一來,時間長了以後,全縣城都說臨城梁夫人的腳小。」
梁六爺聽到這裡,先是皺皺眉頭,吐了口煙,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老孫,翠花有消息了沒有?」
老孫連連搖頭。平時翠花總在後院伺候夫人,聽老白說這姑娘平時低眉順眼的不怎麼說話,還有人嚼舌頭說翠花是個啞巴。翠花在府上跟誰都不說話,在前院裡碰見了人總是低著頭走。她前年到賬房領錢時,說話聲音小的要命,我問了她兩遍才聽清楚。因為她平時這樣,所以家裡出事以後,她什麼時候消失的,府上的人都沒有留心。
梁六爺沒說話,臉上有些疑惑。屋裡一時間沒有了聲音,梁六爺沒說讓他走,老孫也不好說回去。梁六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天,他又新點著呂宋煙,問老孫說:「現在賬房裡還有多少銀子?」
老孫說:「這兩天忙活梁五爺的喪事,花費不少,但是進項也不少,劉縣令和臨城的鄉紳們都預備了厚禮,禮金祭奠結束後就送到錢莊存起來了,人多眼雜的,這麼多銀子在家裡放著不保險。賬房就留了二百兩銀子應急用。」
老孫沒搞懂梁六爺什麼意思,說完後緊跟著又補上一句:「支出和禮金每筆都有明細,我這會就去拿給您老過過目。」
梁六爺擺了擺手表示不用。
他告訴老孫說,他這次從省城回來時匆忙,沒有帶夠錢,家裡剩餘的二百兩銀子這就跟他拿過來,預備些,他明天有急用。
老孫趕緊起身去了前院,給梁六爺回取銀子。一會就氣喘兮兮地帶著個跟班把二百兩銀子送來了。銀子用一個紅包袱包著,大紅色的包袱,掐著金邊,走著金線。
梁六爺讓他們把銀子放到裡屋床頭上。梁六爺滅了呂宋煙,然後一個勁地打哈欠。他說這幾天勞累過度,身體不舒服,明天無論如何得找大夫過了給看看,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明天他還得去縣衙找劉縣令,這地方官得罪不得,他走以後,家裡有什麼事情還得仰仗著人家。說完
以後就讓老孫他倆回去了。
老董沒有去墓地,送葬的出來城門口他就偷跑回來了。老董想著當管家的事,他越想心裡越不舒服。他剛走到府門口,他就看著老孫帶著兩個要飯的推著輛破板車從後院吱嘎吱嘎地出來。車子上蓋著床破被子,被子下面鼓鼓囊囊地不知道是什麼。老董攔著不讓他們走,說梁五爺屍骨未寒,他狗娘養的老孫吃了熊心豹子膽,這麼早就勾結外人往外拾掇東西。
老孫越叫他小聲點,他就越嚷嚷,還說等梁六爺出殯回來有老孫的好看,他後來又覺著梁六爺會偏向老孫,不站在他這邊。他心有不甘,抓著老孫不放,說這就去找蔣捕頭,說這大清朝朗朗乾坤,不能由著他老孫胡作非為。
府門口站著幾個閒人,遠遠地看見他倆吵架,紛紛圍過來看熱鬧。老孫一看這陣勢,不吱聲了,他把老董拉到車子跟前,小聲說:「****親娘,你自己來瞧瞧吧,瞧瞧車上拉著啥寶貝。」
老董瞪著眼睛,嘴裡嘟嚕著,他伸手掀起被角一看:老白斜著肥嘟嘟的豬臉,跟快木頭似的,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