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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卿猛地抬起頭看向太子。
太子的目光正牢牢地鎖定她,目光深沉。
宋卿下意識的張了張嘴,看著太子半晌,卻忽然微不可查的往後移了一小步,然後用力的握了一下蕭川的手。
蕭川感覺到了,他沒有說什麼,臉上僵硬的線條卻忽然放鬆了下來,然後同樣用力的回握了一下宋卿的手。
宋卿的反應和他們兩個隱秘的互動都沒有逃過太子的目光,太子的眸光微微一閃,然後逐漸深沉,他的視線最後轉到宋卿的臉上,說:「宋卿,該回家了。」
宋卿看著太子,比起結緣節的時候,太子好像又消瘦了不少,好像連身上合身的斗篷都空蕩了,他的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他本來睡覺就不安穩宋卿的眉頭微微一皺,忽略掉內心深處的酸澀感,她抿了抿嘴,低聲說道:「宋卿已經死了。」
這句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太子蒼白的臉上連最後一絲血色也盡數褪去。
他看著宋卿,眼瞳深處藏著痛意,他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了笑意,笑意中卻帶著些酸楚苦澀。
宋卿以為他會說些什麼。
但他什麼也沒說。
只是轉身欲走。
「殿下!」宋卿忽然叫住了太子。
太子沒有回頭,卻停住了腳步。
宋卿說道:「再見無期。還請殿下保重貴體。」
太子沒有說話,清冷的身影漸行漸遠。
宋卿看著他遠去的身影,閉了閉眼緩解了眼中的酸澀,她的身上裹著厚軟的斗篷,卻還是覺得有些冷,她緩緩地把手從蕭川手中抽出,攏進自己的袖子裡,然後說:「我們回去吧。」
接著轉身,走向與太子相反的道路。
蕭川看了太子離去的方向一眼,然後快步跟上了宋卿,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陪著宋卿往前走去。
「殿下!」期風盼雨兩人從門口迎上來,兩人探頭往太子身後一看沒有看到宋卿,都有些奇怪,盼雨正欲相問就被期風拽了一下。
太子面無表情的從他們身前走過,然後登上馬車,聲音穿過馬車的布簾傳出來:「去顧府。」
明明太子慣有的音調聲音,期風盼雨此時聽著卻覺得格外的冰冷。
「殿下自從冊立太子以來就沒有踏出宮門一步。這短短的幾月光景,卻是一而再再而三了。」顧彥池意有所指的說道。
太子似乎沒有跟顧彥池敘話的打算,他盯著顧彥池說:「宋卿體內的蠱蟲,解藥是什麼?」
顧彥池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抹驚詫,然後抬眼看向太子,沒有否認,而是問道:「是蕭川告訴你的?」
太子說:「我會娶顧家的女兒。」
顧彥池即將要送到嘴邊的茶杯頓住了,然後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把杯子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看著太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你說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娶顧家的女兒嗎,我明天就去讓父皇賜婚。」太子淡淡的說,平靜的好像根本就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但是以此為代價,你把蠱蟲的解藥交給宋卿。」
燈光下太子面無表情的臉和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瞳讓顧彥池有些心驚。
他忍不住皺了下眉:「就為了宋卿?你甘願娶一個你不喜歡的女人?」
「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又何必計較是為了誰。」太子平靜地說道,似乎是在譏諷顧彥池的故作姿態。
如果不是宋卿,那是誰,又有什麼所謂?
顧彥池看著太子的臉,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自己在許久許久之前,在聽著長寧非常快活的跟他說就要嫁給皇帝了,那個時候,他大概就是現在祁淵的這幅表情?
最後,顧彥池眼底的洶湧恢復了平靜,他喝了一口已經完全冷掉的茶,望著太子,用無比複雜的心情說了兩個字:「成交。」
太子求娶顧家之女青瑤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座首城,並以極快的傳播速度蔓延至整個齊國。
整座首城都因為這突如其來卻爆炸性十足的消息沸騰。
本來就有顧彥池與將軍府作為後盾的太子若是還娶了顧家女,那他的地位就正可以說是不可撼動了。
大皇子身陷牢獄,太子卻突然一鳴驚人。驚了無數人的眼。
朝中的風向好像一夜之間就變了,原本保持中立的大臣,此時都被這股狂風吹得偏移了方向。
消息傳到宋卿耳中,卻已經是三天後。
「你這麼快就好了?!」靈劍看著已經行動自如,而且臉上那些猙獰傷疤都已經恢復的只有一些極淺淡的痕跡的宋卿十分的吃驚,用一種十分難以言表,甚至有一些隱含的羨慕語氣說道:「你真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之中,傷口恢復速度最變態的一個。」
「是沂南大夫醫術高明。」宋卿放下手裡的弓,站在一邊的秀兒連忙抱著斗篷上前來把宋卿蓋住,又用帕子把宋卿臉上的汗液盡數抹去。
但事實上沂南也被宋卿傷口癒合和恢復的狀態驚到了。
br/>「先生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宋卿試探著問道。對顧彥池,她總是帶著幾分警惕和畏懼。
「讓我給你送點東西。」靈劍從懷裡取出一個中指長的白色小瓷瓶,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先生說,是你身上蠱蟲的解藥。」
宋卿瞳孔微微一縮,震驚的看著靈劍:「解藥?怎麼會?」在太子把她從顧府帶出來的那個晚上她心裡就已經洞悉了顧彥池對自己的殺意,所以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打算在傷好之後就立刻啟程去西嶺尋求解蠱的法子。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顧彥池居然會讓靈劍送來解藥。
「這解藥不是一次見效,需要連服七天,這七日我每日都會來送。」靈劍頓了頓看著宋卿明顯有些警惕,又說道:「不用擔心這是毒藥,先生若是真想要殺你,不必用這樣低劣的手段。」
宋卿露出不解的神色來:「我不明白」
靈劍有些不耐煩:「你不明白,我更不明白,你要是想明白,就去找先生,我只負責送藥。」他說完轉身欲走,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得,沒有回頭,就背對著宋卿說道:「對了,順道再告訴你一個消息。三天前太子求娶顧家的顧青瑤。顧家傳來消息,說是答應了。一個月之後的慶春節,太子就要大婚了。」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卿手中握著小瓷瓶,怔怔出了神,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太子那句我不會娶顧家的女兒,還言猶在耳,此時卻聽到了他求娶顧青瑤的消息。宋卿一時間有些恍惚,三天前,那就是太子來將軍府的第二天。
或許就是因為太子要娶顧青瑤,皇位已經唾手可得,顧彥池認為自己已經沒有了利用的價值和存在的必要,所以才會大發慈悲把解藥賞給自己。
不過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宋卿長出了一口氣,把瓷瓶小心的收起來,準備回了房再服用。
「主子,您沒事吧?」秀兒走近了擔憂的問。
「沒事。」宋卿笑了笑說:「回去吧。幫我準備熱水,出了一身的汗,想洗一下。」
「主子,沂南大夫說了,雖然您傷口已經痊癒的差不多了,但是還是不宜有大動作。您都射了一早上的箭了,要是傷口再」
「放心吧,秀兒,我自己有分寸。」宋卿打斷了秀兒的嘮叨。
洗了個熱水澡。
宋卿坐在床上,慢慢地把小瓷瓶的瓶塞拔了出來。
一股十分難以形容的參雜著血腥味的氣味從裡面飄了出來,宋卿皺著眉頭把瓶子拿開,最終還是不能說服自己把它就這麼喝下去,把塞子重新塞上,把秀兒叫了上來:「秀兒,幫我去請沂南大夫過來一趟。」
沂南大夫現在基本上都在將軍府。
秀兒去叫,很快就過來了。
「沂南大夫,能否請你幫我看看這個瓶子裡是什麼東西?」宋卿將瓷瓶遞給了沂南。
這些天,沂南雖然每日都來幫宋卿檢查換藥,但是卻一點也沒有因為這個就跟宋卿熟絡起來,無論是宋卿主動搭訕找話題也好,她總能在三句話之內就結束這個話題。
沂南並沒有先問宋卿這是哪裡來的,而是謹慎的接過去。
用一個小瓷盤滴了一滴在中間,那東西像是血一般的鮮紅,先是觀察了一陣,然後用銀針點了一點,銀針沒有變色,接著才用手指在上面沾了一些,然後在鼻尖搓動。
最後臉色微微一變,盯著宋卿問道:「這東西你從哪兒得來的?」
不等宋卿回答,她就一把抓住了宋卿的手腕,手指搭在宋卿的脈門上,把完脈之後,又說道:「別動。」然後上前來捏住宋卿的眼皮就往上翻,動作十分粗暴,讓宋卿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你身上被中了蠱?!」沂南這話不是詢問,而是有些不敢置信,沒等到宋卿回答,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冷肅:「顧彥池給你中的?」
她好像問出所有問題都不需要宋卿作答,冷笑著說道:「他為了顧長寧真是煞費苦心。」
她最後問道:「母蠱在誰身上?」又自己回答:「那肯定是在太子身上了。」
「你可知道這解藥裡有些什麼東西?」沂南搖晃著瓷瓶問宋卿。
這回她是真的在問宋卿,然而這一回宋卿卻無法回答。
沂南盯著宋卿神色複雜的說道:「真不知道該說你有福氣還是沒福氣。」
這句話就更不需要宋卿回答了。
沂南繼續說道:「這是解你身上蠱蟲的解藥。你按他吩咐的服用就不會有所差錯,但是切記,必須連服七天,少一日則需從頭再來。」
宋卿鄭重點頭,然後接過瓷瓶,拔開塞子,然後皺著眉頭把瓷瓶裡的液體一飲而盡。口感黏稠,宋卿覺得十分難以下嚥,濃重的血腥味迅速在口腔裡蔓延,宋卿難受的皺起了眉,卻還是咬著牙把嘴裡的東西全都嚥了下去。
「這裡面該不是血吧?」宋卿隨口說道。
沂南背著藥箱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卻什麼也沒有說,背著藥箱走了。
宋卿心中浮起一陣怪異感,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東宮。
聽雨閣。
「殿下飲了酒,現在又在聽雨閣彈琴,已經彈了整整一個
個早上,若是再彈下去,只怕殿下的手——還請青瑤小姐能替奴才們勸一勸殿下。」期風眼眶微紅,帶著顧青瑤往聽雨閣走去。
近了,只聽得琴聲錚錚。
顧青瑤精通音律,此時聽到太子彈奏的琴音卻是隱含著痛意與絕望。她被琴音所攝卻是一時之間沒有立刻進去。
突然——
「錚」的一聲響,琴弦崩斷的聲音從紗幔之後傳來。
顧青瑤忍不住心中一驚,然後裙裾翩翻急行進去。
一掀開紗幔,撲鼻而來就是一股濃重的酒氣,顧青瑤正欲皺眉,就見太子直直的端坐在琴桌之後,他垂在一邊被斷掉的琴弦割傷的手上滿是血跡,還有血滴沿著他修長的手指滴落在地,畫面觸目驚心,太子卻恍若不知,只垂著眸看著那根斷掉的琴弦發怔。
顧青瑤驚叫一聲,飛奔過去跪坐在地上捧起太子滿是血的手,對著緊隨而至的期風喝道:「還不快去叫御醫?!」
期風急忙轉身出去。
太子的目光偏移過來,一雙總是墨黑如深潭的眼眸此時因為酒意像是飄上了一層迷霧,朦朦朧朧看不清晰,他怔怔看著顧青瑤,半晌,那只尚且完好的手緩緩撫上了顧青瑤的臉龐
顧青瑤恍若停止了呼吸,她抬眼望著太子,眼波瀲灩長睫微微震顫像是翩飛的蝴蝶,心口有一陣陣的潮湧上來,在胸膛拍打著,這是她未來的夫君,也是她一直愛慕著的人,如今就近在咫尺,近到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瞳深處彷彿帶著無盡的疼惜和憐愛——他呼吸間有醇厚的酒意撲面撫在她的臉上,她彷彿也跟著醉了,忍不住伸手碰觸太子停留在她臉龐上的手。
「卿卿——」太子輕撫著顧青瑤的臉,輕輕地喚,像是生怕驚醒了什麼。
這輕而又輕的兩個字卻彷彿巨雷一般在顧青瑤的耳邊炸響。
讓她臉上的羞紅在瞬間褪去。
她的瞳孔瞬間緊縮,眼裡的迷醉徹底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眼的震驚與不敢置信,連聲音都帶著不敢置信:「你叫我什麼?」
彷彿是被這句話突然驚醒。
太子眼中籠罩著的迷霧逐漸散去,最後重新變得深沉,他收回停留在顧青瑤臉上的手,然後看著顧青瑤,忽然笑了起來:「是你啊,太子妃」
他用手撐住額頭,依舊笑著:「我就知道,不會是真的她不會再回來了。」他這樣笑著,眼尾卻帶著無盡的酸澀。
顧青瑤看著他這樣笑,卻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剛才外面聽到的他的琴聲。
她張了張嘴,有很多話想問,卻被匆匆帶著御醫趕過來的期風攙扶開來:「還請顧小姐先回吧。」
說完這句話,期風沒有再管她,而是緊張的看著御醫幫太子包紮傷口。
顧青瑤低頭看著自己手上和衣服上沾染上的血跡,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的狼狽。她看向太子,太子已經斜靠在軟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顧青瑤突然覺得她或許不應該來這一趟。
太子妃?
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