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恢復語言能力的第二天,我打了個電話給丹丹。
所幸那時候村子裡唯一的一部電話是在村長的家中,十分方便我倆之間的聯繫。
頭一回接到電話的時候,丹丹並沒有認出我,用因換牙期缺了顆大門牙而漏風的發音不停地問著:「你是誰?」
我用的是席以宸的手機,他開了免提。
於是丹丹那口不標準的漏風版「你四色i」一時間迴盪在偌大的客廳,我聽見身後的男人很輕很輕地笑了幾聲,應該是怕驚動了電話那頭還不明所以的小姑娘。
「咳咳,丹丹,我是溫菀。」
平生第一次覺得什麼叫不忍直視,我重重咳了幾聲,報上姓名。
「……溫菀!!天哪,你終於肯說話了啊!」
下一刻,那一端的聲音頓時拔高了好幾度,比我都要興奮。
丹丹反應中的驚訝,完全不亞於當年地震發生的那一刻。
這也難怪,她和我一同長大,是個典型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摯友。有這麼一個與你共患難同悲喜的好友,我當然高興都來不及。
但有時候,這種高興也是得看場合的。
好比有一天你接到了心心唸唸了許久的男朋友發來的短信問候,心中激動不已恨不得連聲尖叫上好幾分鐘,可那時候你身處公司裡最最嚴謹的會議之中,兀然尖叫自然是不合適的。
但丹丹並不知道我的處境——我身後有個我十分在意的男人,席以宸。
於是,在她這場歡欣雀躍的歡呼聲中,我尷尬得不得了,悄悄地扭頭去瞥身後的席以宸。
果不其然,他正挽著唇角,一向無悲無喜波瀾不驚的黑眸中若隱若現著一絲無奈與好笑。
我說過了,席以宸不是個容易喜形於色的人,我自然也不是個擅於察顏悅色的主。
在這種前提條件下,竟然能被我輕鬆看穿了他眼底裡的情緒,足以說明他心底裡的無奈和好笑得有多麼強烈,也足以說明當看清楚他的情緒後,我得有多麼尷尬不好意思。
有人說當一個人的情感到達某種極點的時候,他就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舉動。這句話的道理是非常淺顯易懂的,也非常容易被證明——
那時候,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伸出手推了推席以宸的手臂,說:「你到樓上去好不好,我要和丹丹講話。」
席以宸眼底的笑意一頓,隨即變得更加粲然。
我知道他在高興什麼。
我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人,說白了,就是個榆木個性並且十分內向的人。
來到席家這幾個星期的日子裡,席以宸對我關懷倍加可謂無微不至,一聲批評都不曾有過。可我偏偏不敢去碰他,連說句話都是唯唯諾諾的樣子。
後來我的另一個好友沈寧舟從我口中得知這段過往後,含著一大口冰淇淋含含糊糊地做了一大段分析。她說:「你是害怕跟席以宸鬧騰一下惹得他大爺哪裡不痛快了,三兩下把你趕到溫家去自生自滅,才會這麼小心翼翼地對他,是吧。」
沈寧舟這個人,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我想中華成語有多博大精深,她的性格就有多麼善變。
但無論她每日的心情脾氣如何變化,有兩點,是沈寧舟從始至終未曾變動過的:一個是不折不扣的反戀愛反結婚的不婚不戀主義者,另一個便是出神入化如同耶穌上帝般神奇的算命預言分析能力。
她這番話,百分之一千的正確率說出了我當時的心境。
所以,在接受我長達幾個星期的疏離謹慎的對待後,對於這個略顯親暱的動作,席以宸當然會覺得欣喜。
但他並沒有將這份欣喜很明顯地表達出來,要不是多年之後席以宸親口告訴我,還真是沒看出來他有多欣喜。
因為在我鼓起勇氣開口請求後,他竟然挑了挑長眉,笑得無懈可擊:「這麼著急把我趕走,難道是要背著我通過我的手機講我的壞話?」
這一連串的三個我,饒得有點頭暈。
我的腦殼像是秀逗了一般,無可避免地抓錯了重點。
我說:「為什麼非得通過你的手機講你的壞話啊!」
「……」
餘音裊裊落下的那一刻,世界彷彿安靜下來。
直到我聽見手機那頭傳來丹丹的噴笑聲,才意識到剛剛講了什麼東西,頓時衍生出刨個坑把自己埋了的衝動。
席以宸歎息著伸手摸我的腦袋,說:「小傻子。」說完這句,他就站起身,緩步走上了二樓。
後來和丹丹聊了些什麼,我記得不大清楚了,卻分明記得在那一大堆充滿稚嫩感的閒扯中,沒有半句關於席以宸的壞話。
只是在最後的時候,丹丹問我說:「你是要一直住在以宸哥哥的家裡嗎?」
我沉默了一下,心裡頓時像是被人挖了一塊似的,空空落落。
「……沒有。」
因為席以宸說過,住在席家只是暫時的。
我是溫家人,終究得回到屬於我的地方去。
他留我,也不過是讓我更好的得到恢復,以最飽滿的精力出現在溫家人面前,自豪而驕傲地
地告訴他們,這些年我過得很好,不是他們可以欺負的對象。
可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事情,你明明比誰都清楚,卻願意裝得比誰都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