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黎本想勸張遼早些投降,因為這對她來說不過是早晚的事。只是……
「我不會放了你,也不會傷害你。主公吩咐過,看守你是我的任務。」張遼見她不動,就要走上前來脅迫她出去。
沒想到呂布還想留著她秋後算賬。
看來他直到最後關頭,才知陳登真正的身份。
司馬黎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毫無生命跡象的扶霜,將匕首掩在袖中,跟著張遼走了出去。
「既然張都尉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就應該瞭解……此刻投降是上選。」
她側耳聽了一會兒,只覺外圍的打鬥聲愈來愈厲害,若是張遼能早些投降,亦能減少無謂的犧牲。
他並不答話,只顧悶著頭往前走,愈向前走,便愈靠近戰圍。
曹兵一見到他,都極有默契地圍上前來,手持長刀,卻並非一股腦兒地向上砍,單單擺好架勢罷了。
想必曹操早已吩咐過,生擒要將。
張遼沒有顧慮,握緊手中長劍,劍鋒帶血,亦難掩寒光。凌氣初起的那一剎那,只聽遠方傳來一聲高喝:「呂布已被生擒!主公有令,降者不殺!呂布已被生擒!主公有令,降者不殺!」
被包圍在中央的張遼聞聲,握著劍柄的力道又緊了緊,那劍鋒顫了顫,終究未能落下。
他並未先一步背棄自己的忠心,而是呂布還是沒能給他一次揮劍的機會。並不是在今天,而是在更早以前。
*
司馬黎被送到郭嘉那去時,身上的血漬還未處理,乾涸的血黏在手上,匕首的把柄也早已被她捂熱。
郭嘉還留在營帳裡,沒有隨曹操一同進城,她進帳時,他正披著一套厚氅,倚著軟靠喝藥。
甫一進來,就聞見濃郁的苦藥味,嗆得她直皺眉。
再看看同樣皺著眉喝藥的郭嘉,她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阿黎,你怎麼了?怎麼都是血?!」郭嘉的餘光瞥見她,藥也不喝了,摔下碗大步走上前來,披在身上的厚氅也垮了垮,滑落肩頭,衣擺拖在地上。
這半日間兵荒馬亂的,她也沒來得及看看自己。此刻低頭一審視,才知自己有多狼狽。裙擺上都是泥水,廣袖間糊著斑駁的血跡,最令人心驚肉跳的,莫過於小腹上也蹭了好大一塊。
「我沒事,這些都不是我的血。」司馬黎拉住郭嘉探上來的手,觸到一片冰涼,細長的手指還微微輕顫著。
她笑道:「怎麼還把你嚇得手抖了。」
郭嘉反掌將她的手包住,用力一拉,皺眉道:「只是沒來得及吃晚飯,餓的。」他低頭看向兩人相握的手,質問道:「這手上怎麼也是血,那匕首又是哪裡來的?」
他一眼就瞥見了被她藏在袖中的利刃,想也未想便拿了過來,眼見刀刃上也儘是血跡,他抿緊了唇,又沉聲道:「有人欲行不軌?」他說完,又覺口氣太過生硬,咳了兩聲,將匕首扔到一邊,拉著她的手道:「我帶你去清理一番。」
「你告訴我水在哪裡,我自己去便是。」司馬黎想到他還病著,雖不知他是否受了風寒,可還是老老實實待著的好。
郭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卻是換了一副表情,柔和中還帶了一絲逗弄。他依舊壓著聲線,緩緩道:「軍中不比平時,我都是接了水,在這帳中清洗。」他說到這裡,不再言語,話中之意,已是赤.裸.裸地暴露了。
「在這等我,我去接了水,幫你仔細清洗一下。」他輕輕地囑咐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快到來不及阻止。
司馬黎啞然看著他健步離開,衣服還拖在地上,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她四下望望,這帳佔地不大,擺設也只有一張床與木案,還有一張地圖,掛置在帳上。
……她雖不是嫌棄這裡連個擋風的物件都沒有,但就這麼乾巴巴地在郭嘉眼皮子底下擦拭身體,未免太令人羞恥了些。
待她臉熱的功夫,郭嘉便回來了。
真不知他是怎麼這麼快就接到一桶溫水,待幫忙送水的小兵離去後,他仔細拉了拉帳簾,就差在外面掛上一塊「請勿打擾」的提示牌。
「他長大了。」褪去衣物後,他將手貼在她圓潤的小腹上,輕柔地撫了撫。司馬黎起初還不好意思看,只覺得自己懷了個蜜瓜,半大不大,極為尷尬。尤其是當他的嘴唇吻上來時,她更是禁不住別過頭去。
鑒於帳中條件簡陋,郭嘉也怕她凍著,只是簡單地幫她清洗擦拭了一番。本來司馬黎堅持自己動手,可他道自己在一旁看著,只怕她更尷尬,還不如代為效勞。
順便吃盡了豆腐。
「奉孝啊,大喜啊——」一聲豪氣萬千的嗓音遠在帳外即傳進兩人耳中,幾乎是猝不及防的,帳簾「唰」地一下被拉開,來人還不斷重複著:「大喜啊!」
司馬黎面朝帳外,自是將來者看了個一清二楚。
能橫行軍中者,只有曹操無誤。
郭嘉背對著曹操,早已及時將半裸的司馬黎拉進懷裡,用外氅裹住,才不至於春光乍洩。只是從外人的角度看來,他們兩個這副姿勢如此曖昧,其中必有貓膩。
曹操是明白人,剛才喜在眉梢,一時沒察覺郭嘉大白天關著帳子做了什麼好事,此刻回過神來了,哈哈笑道:「哎呀,來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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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您怎麼回來了?」郭嘉暫時轉身不得,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曹孟德來,眉眼間浮上一絲尷尬。
曹操清了清嗓子,道:「才喜得一良將,自然高興。本想來與奉孝分享喜悅,竟忘了你還病著。」
「主公的喜氣即是良藥,此刻嘉的病都好了大半了。」郭嘉已在此時用外衣將司馬黎裹好了,笑著轉過身,將她擋在身後,自己對向曹操。
「這晚上的慶功宴就不必勉強了,陪陪夫人也好!我先走了。」曹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帶風,撂下話之後走得利落極了,郭嘉都沒反應過來。
司馬黎沒有換洗的衣服,就暫時套上了郭嘉的衣裳。她是趁他遛神兒的功夫換好的,他見狀還湊過來仔細看了看,怕拿錯衣服,把病氣過給她。
「既然這麼怕把病染給我和孩子,還不離得我遠一些?」司馬黎虛推了他一把,拖著長長的袖子坐到一邊歇口氣,誰知道他竟真的不敢上前來了。
上次臨別時,她倒是都聽從了他的話,安安穩穩。叫他不要生病,他卻不聽,怎能教人不氣。
眼下看他萬般無奈地站在遠處,離自己隔了好幾米,司馬黎又忍不住站起身走上前,偎進他的懷中,讓步道:「我身體可比你好多了。」
「不行。」他忽地嚴肅道。
她愣:「什麼不行?」
郭嘉後退了半步,與她微微分開些許,正色道:「我與你說過,母親就是生我難產,因此故去的。」
這件事她記得,自從她「小時候」被寄養到郭嘉家裡之後,就從未見過女主人,過了許久才聽他講起他母親難產而死的事。為此,郭嘉對女子懷孕之事還存有一定的恐懼。
「你在這休息,我去別處。」郭嘉撤得遠遠的,拿起藥碗,裡面還剩下半碗涼湯。他拿著碗向外走去,腳底生風,連喝藥都有了動力。
他這一去,當真一晚上沒回來。
司馬黎不敢在軍中亂走,也沒想到他竟真的不回來,乾巴巴地守了一夜空帳。
什麼小別勝新婚,都是騙人的。
第二日東方破曉時,郭嘉才身沾白露跑了回來。他先是換了身衣服,才靠近床上,司馬黎還迷迷糊糊地睡著,只聽他說道:「阿黎起床,我們進城。」
郭嘉說罷,便像四五歲的小女孩一樣,把她當作可換裝的芭比娃娃,不由分說地幫她穿衣,極有新鮮感。
「你的病好了?」她半睜著眼,帶著鼻音問道。
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嘲諷。司馬黎不覺自己的語氣活像個怨婦,見他此刻又與她親近起來,心裡也沒譜,不知他又怎麼想的。
「好了。」郭嘉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回憶道:「昨夜可是抱著藥罐子睡的,聞了一晚上藥味兒。若是再不好,還怎麼親近你和奕兒?」
聽他說得這樣誇張,司馬黎也不顧話中虛實了,直接被逗樂了。
郭嘉領著她出帳,坐上一輛車,往城中駛去。下邳城中的積水還未完全排盡,整座城看起來都是濕漉漉的。曹操一大早就起來忙東忙西,郭嘉抵達官捨時,正碰見他邊走邊看著一張名單。
「喏,今年地方上推舉的人才,你看看。」曹操見郭嘉來了,順手將名單遞給他,自己又打開另一份,粗略地掃了幾眼。
郭嘉接過後自上而下地過了一遍,直看到最後,他忽然笑了。他不動聲色地名單收起,此時曹操已經走遠,去了廳裡。郭嘉回過頭,偷偷對司馬黎說道:「裡面有個熟人。」
「誰?」
「司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