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近一年一直在許都逗留,司馬黎已許久不和他聯繫,還以為他早就回了河內,或是投入袁紹帳下,娶了張春華。誰知他竟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通了曹操這邊的關係,受人舉薦了。
在這個年代,想要出仕的法子基本只有一種,那便是找一位德高望重,或是官居高位的人物舉薦,舉薦人愈厲害,名聲愈好,被舉薦的人被上位者看重的幾率就愈大。
「誰舉薦了他?」司馬黎記得舉薦司馬懿的人是荀彧,因此備受曹操的關注。
郭嘉想了想,才吐出一個全然陌生的名字:「魏種。」
司馬黎聞之一愣,她明明記得舉薦司馬懿的人是荀彧,怎麼平白無故地成了其他人,還是個聞所未聞的名字。現在這般,不知是歷史出現了偏差,還是她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這個魏種是何許人也?我竟未曾聽說過。」
「唔,」郭嘉又看了名單一眼,才答道:「河內太守,政績平平,無功無過。」
雖然這魏種好歹是一方太守,比起荀彧這等在中央上當秘書長的名士,就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了。
司馬黎的注意力依舊停留在舉薦司馬懿的人上,心中疑竇叢生。
郭嘉才不管這些,他現在可是曹操眼前的紅人兒,比荀彧出鏡的幾率還高,才不把司馬懿當回事。他將名單置於袖中,俯身低頭道:「我先帶你去臥房安置下來,再回來找主公。」
「眼下徐州這裡沒有我的事情了,過了明日,就可稟告主公,讓我帶著你先一步回許都,嗯?」郭嘉彎了彎眉眼,愉悅地補充道。
「好。」
*
雖說過上一日就可回許都,可曹操還是打算把呂布等遺留問題留在徐州解決了。郭嘉嘴上說沒他什麼事了,但關於如何處置呂布這一點,曹操還得聽聽他的意見,他不可能不管。
這一來一回,還需耽誤上幾日。
曹操入主下邳城那一天,就收服了一名良將,除了張遼,不做其他人選。至於呂布手下的高順、陳宮等人,則如陳登所料,絕不受降,對曹操出言不遜,幾乎到了破口大罵的地步。
這些雜言碎語任曹操聽了,最多只是笑笑。片刻過後該斬首的,也就斬首了,唯獨留下呂布這個頭目,容後再議。
他手下的人,無非分了兩隊。一隊支持殺,一隊支持收為己用。
而呂布本人亦有投降的意願,只等曹操如何表態了。
英雄末路時,依舊視生命為最高。畢竟呂布與項羽還是不同的,他沒有那樣高貴的出身,反而更瞭解何為現實。
只是他的命已輪不到他自己做選擇,而是被掌控在曹操手裡。
曹操又把這個問題拋給了郭嘉。
郭嘉比他還奸詐,轉而將問題拋給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司馬黎也曾見過一次。
是日雨後初霽,澄澈的陽光透過半退的烏雲投射在廊下的地板上,司馬黎坐在外面,美其名曰吸收天地之精華,實則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更好地吸收些鈣質。只不過這些科學道理跟郭嘉說了,也解釋不清楚。
「只要在這坐著,奕兒便能快些長大?」郭嘉側躺著,枕在她腿上,偏過臉看著近在咫尺的「兒子」,僅跟他隔了一層肚皮。
司馬黎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頭,好笑道:「總之不會像你似的,總生病。」
「那他要是生得壯些,豈不是會在肚子裡鬧騰你?」郭嘉不甘心就這樣被兒子比了下去,拐彎抹角地顯擺著自己的「優點」。
「你也不老實。」司馬黎趁機拍掉了他不知在何時放上來的手,自以為悄無聲息地滑進她的衣襟裡,不為她所發覺,這會兒卻生生地被她打得收了回來。
「你今日就這麼閒?不必去司空那?」
郭嘉動了動身子,躺平了瞇著眼看著頭頂的屋簷,邊角上還掛著未晞的雨水,清澈透亮。他的聲線與雨露一樣乾淨,緩緩說道:「我在等一個人的答覆,在此之前,的確閒無事做。」
「誰?」
「劉豫州劉備。」他閉上眼睛,愜意地呼出一口氣。
司馬黎原本在輕輕地撫著他的臉,甫一聽見這熟悉的人名,也不由得疑惑了一瞬:「你與他很熟?」
當日劉備有意投奔曹操時,她多話提了一句郭嘉,卻沒在關注過後續,不曉得劉備有沒有將她的話當回事,找上了郭嘉的門路。
「還好。」他含糊不清地答了一聲,解釋道:「劉備此人看似可用,主公也有些欣賞他。只是,我卻認為此人不能輕易為人看透,不好駕馭,心中怕是難以踏實。」
「所以你想借呂布,試試他?」司馬黎淘氣地捏了捏他的面頰,又被他捉住了手。他彎唇笑道,點頭承認:「不錯。」
「劉備先前暫領了徐州牧,後來被呂布奪走,心中定有不甘。若是呂布活著,勢必會與劉備爭奪利益。主公雖不會坐視不管,但也阻止不了人想瓜分徐州一杯羹的*。」郭嘉的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瞭了,只有呂布死,劉備才有更多的機會偏居一隅,休養生息,伺機而動。
劉備定然想讓呂布死。
只是無論他怎麼想,最終決定權還是握在曹操手上。
像曹操這樣的老油條,怕是早就有了主意,
只需跟郭嘉一個對視,便輕輕鬆地將「難題」扔給劉備,挖了個坑讓他跳。
若劉備說殺了呂布,則失了道義。要知道當年呂布也曾救過劉備一命,這才有了轅門射戟的典故。此刻劉備是要將呂布的腦袋往刀口上送,難免不會落人口實。
雖說殺呂布的人是曹操,可這意見卻是採納的劉備的呀!
若是劉備當真有那個野心在曹操的地盤上搞小動作,曹操又哪裡會讓他好過。
橫豎都是劉備吃虧。
「你們是算準了他會說殺了呂布吧。」司馬黎在心中為劉備點了個蠟,篤定道。
郭嘉笑而不答。
「對了,那日主公看過的舉薦名單……」郭嘉的嘴角又翹了翹,以一副看戲的語氣道:「他是選中了司馬懿了。」
這個結果於情於理,都在意料之中。
曹操早年本就受過司馬家的照顧,此刻就算是提攜司馬懿,也算是報恩了。何況昔年在長安時,兩人因著戲志才的關係,還見過一面,交情又熟了幾分。
「那個河內太守,似是最近才上任的,我以前從未聽說過他。」司馬黎回憶起舉薦司馬懿的人,點出了蹊蹺之處:「聽說這個人以前在兗州為官,後來才調到司隸去,理應與司馬家沒有關係,更不會認得司馬懿,怎會平白無故地推舉他?」
「不錯,這個魏種在早年還曾叛變過主公,真是微妙。」郭嘉輕笑。
如此看來,這個魏種又離著荀彧遠了一大截。
這定不是司馬懿想要的結果。
他隱忍了這麼多年,等的就是一塊有力的敲門磚,縱使不是荀彧這等金牌級別的大人物,也得和陳群那般差不多水準,至少是個世家出身的望族名士。
「不過以主公的氣度,還不至於這點不愉快記在心上。這司馬懿即將進朝入仕的事,是定下了。主公聽說他近日大婚,還欲派人送上賀禮。」郭嘉邊說邊品了一遍,似是覺得有趣。
司馬黎聽他興致勃勃的語氣,總覺得他預備摻和一腳。
「他可終於要大婚了。」司馬黎喟歎道,一種「吾家有男初長成」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夫人可願隨我走一遭,蹭個喜氣?」前一句剛猜過郭嘉想湊熱鬧,這後一句就被他證實了。
看來郭嘉欲主動請纓,做那位代曹操送上賀禮的人。
「我們能有什麼喜氣好蹭的?」司馬黎無奈地瞥了他一眼,想看熱鬧便直說,還須找這樣蹩腳的借口?
郭嘉耍賴地動了動頭,將耳朵貼在她腹上,懶聲道:「聽說他那夫人還未及笄?司馬懿今年也才不過二十,竟如此心急火燎的。」
他的話裡滿滿的都是調笑,道司馬懿成婚這樣早,甚至連女方及笄都等不得。自己才一及冠,就迫不及待地辦起了婚事,實在不像沉穩之人做出來的事情,虧得每次見司馬懿時,他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司馬黎卻不得不懷疑,郭嘉是心裡不平衡了。
他們二人成婚是略晚了些,又一直沒能懷上孩子,教郭嘉一直耿耿於懷,覺得自己落後了荀彧等人不少。
晚婚晚育真是他不願提起的傷疤。
在他眼裡,司馬懿是輕輕鬆鬆娶上了媳婦,不像他與司馬黎早在娘胎裡就訂了親,卻一直拖了二十幾年才修成正果。
當真不平衡呀不平衡。
「你可莫要小瞧他夫人。」司馬黎看不下去他那彆扭樣,記起自己與張春華的幾次相處,忍不住善意地出口「提醒」了一句。
誰知這話竟真的為日後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