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是白著一張臉回來的,活像見過了女鬼。
「莫非碰到了巫醫?怎麼把你弄成這樣。」他回來時,司馬黎正在吃粥。此時郭嘉已走了一天了,她也閒了一天。
陳登擺擺手,軟著腿坐下,慘白著臉說:「不是巫醫,是神醫。」
他給自己舀了一碗清粥,卻是不嚷著要吃魚了。
有過了幾日,這府上來了位老先生,年過五旬還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聽說這就是陳登拜訪過的神醫,司馬黎坐在院子裡,翹首望著陳登屋裡好一陣忙碌。
神醫聽說她有孕在身,便不讓她觀珍,說有什麼腌臢之物,不看也罷。
「陳校尉以後可莫要生食魚肉了,這病從口入啊……」神醫拿帕子擦了擦了手,指揮著他的學生把一個個盆子端了出去,司馬黎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的。
陳登一臉虛弱樣地坐在榻上,苦不堪言。
「生食魚肉?」司馬黎愣了一下,莫非……陳登這是得了寄生蟲了?
「再過幾年,陳校尉若覺不適,可再來尋佗,佗再為您清理一番。」神醫收起東西,就欲告辭。
佗?
原來這神醫就是華佗啊!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司馬黎趁他離去前,多打量了他一眼,乍一看上去不過是個精明的老頭,也不似後世課本的畫像上那樣是個禿腦門。
「唉,說得容易,只是我從十歲起就改不了生吃的毛病了。」陳登待華佗走了之後,小聲嘟囔了一句。
這話被司馬黎聽見,無奈勸道:「這可是會要人命的,你就聽華先生的吧。」
陳登奇道:「你怎知他姓華?」
不知不覺說漏嘴的司馬黎頓了一下,岔開話題道:「如此一來,你就得休養幾日了罷。」
「已跟呂佈告假了,」他點點頭,思忖道:「奉孝已經有了主意,他要在百日之內取下徐州,初步的打算便是讓我軍的將士在城外挖渠,引泗水灌入城中,不出半月,城內必堅持不住,不戰而降。」
「到時我應無暇顧及你,」陳登換了個姿勢,躺在榻上,歎道:「城內都是水……得把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司馬黎萬萬沒想到,這個「安全的地方」,就是呂布的府邸。
曹軍在城外日夜不停地挖渠,趁著天公不作美,暴雨磅礡,水勢暴漲,下邳城地勢極低,引水入城是個妙招。自郭嘉走後,他與陳登就不曾再通過信,陳登也只能靠猜測,估計他們何時完工。
陳登在送她去往呂布府上的途中,有一隊陷陣營的精兵策馬奔過。此時城中的街道上滿是積水,馬蹄踏過時濺起一片污色,大多百姓也都紛紛走上街來,清理著家門前的污水。
「時至今日,唯有陷陣營之忠勇無雙,可與昔日呂布之雄姿爭輝了。」陳登挑開車簾,又放下,長長地喟歎一聲,語含可惜。
他安頓好司馬黎後,就得即刻安排城內佈局,重新疏通一番,為開城迎接曹操做最後的準備。
「陳宮怎麼辦?他放心你這樣來回走動?」雖知此戰必勝,可司馬黎心中還有些惴惴不安,許是週遭的氣氛太過陰冷凝重,每個人都在以身涉險。
「怎麼能放心?只是他現在勸諫呂布都來不及,哪裡有功夫顧得上我。」陳登又歎了一聲,在一定程度上,他是欣賞呂布的。或者說,呂布本就值得每個人的欣賞,只是……
「若是如今的呂布能將陳宮的一言半語放在心上,你再花這個精力思考這個問題也不遲。」
陳登像做著總結陳詞一般,提前為這場拉鋸戰畫下了句號:「可惜呂布終究是個重於形色之人。因此只需滿足其形色之需,便得以謀事。世間諸侯大多如此,早已敗絮其中,腐臭蝕爛,不分虛實,只滿足於一時昇平,而不圖長久治世,空談霸業,只是愚弄天下百姓的期望。」
只要掀開車簾看看,就能看到街上的人們或以麻木的臉色經過,或心存僥倖請求庇佑,或對著呂布憤恨咒罵不停。
司馬黎坐在一旁,只是聽著,並不言語。
呂布此刻早已不在府中,只留下一干家眷。陳登把她送到這裡,臨走前交給她一個符,道:「有這個在,便不會有曹兵對你不利。倒時拿著這個,請個兵長帶你去見奉孝即可。」
她收下後點點頭,囑咐道:「你也小心。」
越是到最後關頭,就越是考驗「內奸」的應變能力。陳登此去定是危險重重,若是被呂布或者陳宮捉住,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不過既然曹操一定能贏得此場戰役,陳登也理應凶少吉多才是。
司馬黎從偏門走進呂布的府中,此時下人們早已不見蹤影,危難來臨之前的預感總是特別的準確,恐怕他們大都紛紛逃命去了。
「張都尉?」她剛踏進門,就見張遼手持長劍,站在廊下,似乎等了許久。
心底一驚的同時,她也聽張遼緩緩開口道:「陳登沒告訴你,我也會在這裡?」
……他還真沒說。
不然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來啊。
單聽他不鹹不淡的話語,也聽不出他是先一步料定陳登早有預謀,還是陳登請他幫忙。
就張遼的性子而言,第二種的可能性……並不大。
畢竟眼下他還是呂布的兵,手下也有人馬,他會守在這裡,就一定會有別的呂布軍共同死守。
莫說她現在已經有了身孕,就是沒懷上孩子,也幹不過這個戰神吶。
張遼瞥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幽涼的目光害得司馬黎不自覺地躬了躬背。
現在的她早已顯懷,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她的軟肋。
「我帶你去扶月夫人那裡。」張遼抬步走來,引著她往內院走。
也不知……他清不清楚陳登的意圖。
司馬黎沒有多說,低著頭跟他來到扶霜的小院,外面果真有幾個士兵把守。
張遼把她帶到後,一聲不吭地走了,也不知是往哪去。
她站在門前,看了一眼青年利索的背影,轉身進了屋。
她已有數月未見扶霜了。
甫一見她,好似與上次臨別時沒什麼兩樣。
病弱的美人依舊兩眼無神,只靠一碗藥吊著魂,彷彿輕易間就要香消玉殞。
扶霜見到她,並不驚訝,只是讓了讓身子,在床上坐得端正了些。
只是當她看見司馬黎隆起的小腹,怔忡了許久。
「是……奉孝先生的孩子吧。」她的眼神溫柔了些,語氣中還有些羨慕。
司馬黎點點頭,坐到她床邊,又見她愣得出了神。
兩人對坐了一會,誰都沒說話,任由時間流逝了幾個鐘頭,也不覺漫長。
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本來想……如果他要把我送到南方去,我就死在他面前。可是他居然沒有……」扶霜沙著嗓子開口,聲線輕淡得像是要斷了。
司馬黎聞聲轉過頭,見她又垂著頭說道:「為什麼要空給人期許呢……明明,他再也沒有來見過我。」
呂布終究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只是他對扶霜的感情已無從可考。而扶霜待他,竟是如此執著。
「告訴我戲志才真正的身份吧。」司馬黎抿了抿唇,直言道。
扶霜依舊垂著頭,答得很乾脆:「我不會說的。」
司馬黎長出一口氣,望向窗外,怒其不爭道:「你真傻。」
扶霜不答。
到了日落時分,天色不過是愈來愈暗,連夕陽的餘暉也見不著。司馬黎起身走向門邊,她越靠門邊,入耳的廝殺聲就越來越清晰。
曹軍這是……入城了?
她遲疑了一下,打開門去,院裡還是一片整潔,無人來過。只是聽聽外面的聲音,也知是曹軍攻進來了。她站在門邊聽了一會兒,手心聚起了汗。看樣子,張遼是要誓死抵抗了。
只是他早晚都要被曹操收服的,此刻最多是個被生擒的結果。她轉過身,回到屋裡,乍一抬眼,入目一片猩紅。
藕色的錦被上被鮮血侵染,血色的面積愈擴愈大,像心底不可抑制的恐慌,令人不安。
司馬黎衝到床邊,卻見扶霜一手拿著濺了血的匕首,往手腕上狠狠一割,暗紅的鮮血汩汩湧出,也染紅了她蒼白無力的手。
「你瘋了?!」司馬黎驚呼一聲,就要去奪扶霜手上的刀。扶霜自然敵不過她,只需一下就被她奪走。
只是現在哪裡來得及。
司馬黎把刀扔到一邊,沉重的金屬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她撕下被單,就要給扶霜止血,只是什麼都阻止不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扶霜的手腕幾乎被她割斷了,血止不住地流。再加之她的身子本就虛弱,不多時就說不出話來了。司馬黎手忙腳亂地搶救了一陣,染得滿手黏膩,扶霜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她的頭垂下來的那一刻,屋門也被「砰」地一聲打開。
司馬黎順手拾起地上的匕首,一回頭就見張遼闖了進來,衣袍上都是血,劍鋒上也滴著血。
他見到屋內的景象,眉頭一瞬間擰起。司馬黎握著匕首站起身,卻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出去。」他冷聲命道,微微喘著粗氣:「我知道你是曹營的人。」
「你要放了我,還是要拿我做人質。」
司馬黎腳下不動,有心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