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散過酒場之後,發現家中空空如也。他猜司馬黎是被司馬懿叫走,沒想到還真是。
司馬懿見了他,兩人互相哼哼哈哈了好一陣子,訴盡重逢之「喜」。
最後還是司馬黎看不下去了,拉著郭嘉打道回府。
「你還真跟他難捨難分上了。」司馬黎拉著他一路出了門,無語凝噎。
這日天朗氣清,風高雲闊。司馬懿住得偏,街上也沒幾個人。兩人並肩走在一起,衣袂相錯。郭嘉剛與司馬懿舌槍唇戰了一番,略佔上風,心情尚佳,聽到妻子略嫌棄的話,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側頭說道:「阿黎,今天吃麵罷——」
他的話說到最後,被一陣由遠漸近的馬蹄聲壓過,疾聲而來,倉促有勁。司馬黎被那馬蹄聲激得心裡一突,她不懂得自己為何要心虛,只是當她回過神來時,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拉著郭嘉避到前方街道的拐角處。
「怎麼了?」郭嘉不懂何故,見她擰著眉靠在了陶牆上,不明所以。
「也許是我想多了……」她與郭嘉背朝著馬蹄聲而來的方向,還未等她說完,一道赤色便從身旁的大道上掠過,呼嘯的風也吹起她的裙擺。
呂布有寶馬赤兔,是世間神駒。她雖無伯樂之才,不會相馬,可寶馬的蹄聲終歸有所不同。
她生性敏感,多想了一回,卻是想對了。
「呂布。」她抬眸看著郭嘉,輕聲道。
就在她說完之時,才經過二人的馬蹄聲戛然而止。
一人一騎還未走遠,只有可能是突然勒馬停下。
四周皆是民居,呂布疾行而來,怎可能毫無預兆地停下?
「快走,別讓他折回來發現我們。」趁著郭嘉眸色一凝的功夫,她再次多想了一回。
哪怕以赤兔的速度,經過這百米的距離不過須臾之間,她亦不敢低估呂布的眼力。
萬一呂布認出了他們呢?
一聲馬蹄點地輕響,怕是呂布正打馬回頭。
來不及觀望,兩人一齊疾步向前方走去,遇見一個拐角邊走進去。他們剛好離開司馬家沒多久,七繞八繞之下又繞了回去。
司馬黎不跟他客氣,當即推開門躲了進來,長舒一口氣。
說不緊張不害怕,定然是假的。她甚至在剎那間腦補出了呂布一戟戳死自己的畫面。
不過……
「這感覺真有些像私奔呢。」她還扶著門框,側頭對郭嘉說道。她說著說著,還覺得有些好笑,郭嘉亦覺得她的形容很是刺激,二人四目相對,皆笑出聲來。
「你們又回來做什麼?」一道煞風景的聲音緩緩響起,兩人雙雙扭頭一看,只見司馬懿還躺在他的院子裡曬太陽,帶著淡淡的鄙夷目光看著他倆。
郭嘉隨手彈了彈長袖上的褶皺,轉過身正對向他,挑眉笑道:「阿黎方才想吃麵,我道仲達一人在家太無趣,不如一起吃反倒熱鬧些。」
司馬懿聞言扯了扯嘴角,不以為然地輕笑了一聲:「呵。」
而司馬黎笑睨了郭嘉一眼,沒有戳穿他。
*
白天經呂布這麼一鬧,司馬黎心裡還有些心有餘悸。
傍晚時分,兩人再次從司馬懿處告辭歸家,回去的路上郭嘉還頗有興致地講了一路趣聞,她卻不解風情地來了一句:「呂布何時來的?我竟從未聽說。」
郭嘉想了想,說道:「來了有月餘。他鮮少待在城中,袁紹只派他掃蕩流寇,所以你不曾知道也是正常的。」
「看來他並不受重用,還不及跟著董卓時風光。」司馬黎跟著他走進屋,一陣疲倦頓時席捲上身,她簡單地梳洗了一番便靠到了床上。
郭嘉還在旁邊解釋著:「那是自然。這世間能駕馭呂布的人,恐怕還挑不出一個來,可若憑他自己的本事麼……想要雄踞一方還需多花些時日,才有可能。」
他說完一瞥,見司馬黎已經窩在了床上,一臉懨懨。
「怎麼了,累了?」他走近,側坐到床上,微微俯下身子,伸手摩挲著她的面頰。
「嗯。」司馬黎就著他的手心蹭了蹭,乖順的模樣令他心中一暖。
這麼一想,他也解下外衣躺到了床上,放柔聲音問道:「今晚吃的也不多,不舒服?」
她今晚在司馬懿家吃了幾口面,便坐在一邊吃起了杏,飯量減了一半。
郭嘉還想嘲笑司馬懿家的伙食不好,或是他長得影響食慾。
「沒有,只是不想吃那些……」見郭嘉跟著躺下,她便窩進他懷中躺著,聲線糯糯道:「明天想吃你煲的粥……」
她呢喃著睡了過去,也錯過了郭嘉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他應道。
翌日,司馬黎坐在灶台邊歪著頭看郭嘉慢條斯理地煲粥,她看了半晌後,忽道想念起昨天在司馬懿家吃的杏。
「等會吃完飯帶你去買,嗯?」郭嘉蓋上鍋蓋,開始細細地切起了雞絲,順手投喂司馬黎幾口,卻被她躲了去。
她跳下灶台,身形輕快。
「等不及了,飯前就想吃。賣杏的攤子不遠,我去去就回。」她說完便
便轉身走了出去,快得令郭嘉無從阻止。
誰知她這一去,就是相別數月?
司馬黎出了家門,熟門熟路地來到市集邊,市上的賣菜人早與她彼此相熟,熱絡地打了招呼,伸手探向鮮美橙黃的杏果,口中生津。她的手還未來得及碰到那令她千思萬想的果子,一道久違的聲音即在身後響起。
「黎姬。」沉穩的聲線攜著磁性的嗓音,猶如旱天雷一般劈響在她耳邊。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還未來得及反應,一雙粗厚的大手便從她身後探出來,強有力地握住她的皓腕。
司馬黎被突如其來的陌生觸碰驚了一下,她擰了擰身子,欲要反抗,可那人的力量太過強硬,容不得她有一絲逃開的機會。不僅如此,司馬黎突覺身子一個懸空,右臂幾乎被扯得脫了臼,一片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被那人扯到了馬上,視野突然一片遼闊。
她抬頭,一張英俊且威力的面孔赫然出現在眼中。一聲驚呼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呂布……」
竟是呂布。
呂布的唇角只勾起一個稍,眸中平靜,卻蘊含著一片深邃的寒冷。他拉了拉轡繩,胯.下的寶馬不禁動了一下。司馬黎被他扯到馬上,側坐在他身前,兩側都是他有力的臂膀,連跳馬都不能。
「雖然該叫你司馬黎,可呂某還是覺得』黎姬』這個稱呼更為親切。」呂布似笑非笑地說著,讓她足足吃了一驚。
她現在並非「黎姬」的樣貌,雖不與她本人的樣子判若兩人,可不相熟的人也不太可能如此篤定又精準地道出玄機。
呂布不僅認出了她,還得知了她的另一層身份。
一旦跟「司馬」沾上關係,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倒是呂布,他比她想像得還要精明。
「扶月很想念你,你』走』後,她被別人服侍地很不習慣。」呂布高高在上的坐在馬上,僅僅將視線向下瞟,恣意地俯視著她。
呂布身邊的那個「扶月」,實則是扶霜才對了。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已經知道了扶霜是一顆充當臥底的棋子?
司馬黎不敢深想,呂布已夾緊馬肚,揮起長鞭,策馬疾行。
兩側的景物紛紛迅速向後倒退,她與郭嘉本就住的偏遠,如今被赤兔馬載著不消多久便出了城,直直南下。
呂布行裝從簡,似乎赤兔就是他唯一的行囊。他的一派傲然瀟灑,也難掩落魄的事實。
大抵是在袁紹那混不下去了吧。
他不願屈居於人下,袁紹也不敢重用他。
司馬黎被制在馬上顛簸不已,兩手無處放,倉促間還抓住了赤兔的鬃毛。
她緊抿著唇不言不語,忍受著心底的不悅,慢慢從長計議。
她不是士可殺不可辱的烈女,她想要保命活下去。呂布風光不了幾時,又能把她帶到哪去?
看不出他的意圖,也唯有暫時順從,以此安身了。
呂布出了城沒多久,又有一人一騎帶著若干隨從候在遠處,見他策馬奔來,紛紛跟上,尾隨在他的身後。
司馬黎沒能看清來者是何許人也,她坐在馬上一動也不敢動,胃裡還升起一股不適,酸脹得感覺令她認定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吐呂布一身。
「天黑之前趕到兗州。」呂布凝聲對身後吩咐道。
司馬黎一聽,險些在馬上昏過去。
他們才剛出了鄴城沒多久,從這裡到兗州通常要走數天,縱使呂布有赤兔神駒,日行千里,這樣遙遠的路途也足以令人崩潰,正常人哪裡吃得消?
呂布不在乎這些,他只認準了往前奔,他身後的人也在竭力追趕。
再好的西涼烈馬,也及不上赤兔的速度。呂布很快又領先了數里,他回頭一看,也不見一人一馬跟上來,乾脆勒馬停下,順便到遠處解決生理需要。
被遺棄的司馬黎像一隻塑料袋一樣,輕飄飄地從馬上滑下來,撐著頭坐在路邊大口呼吸著。
其實,她該趁呂布不在,駕著赤兔馬逃走。
這個念頭僅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唇邊浮起一絲苦笑。
且不說她能不能駕馭得了這烈馬,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也在這時靠近了些,不可不謂浩浩蕩蕩,氣勢如虹。
呂布的親信也追上來了。
打頭的青年將軍見了路邊的赤兔,率先拉住韁繩停下,他瞥了一眼坐在地上有些狼狽的司馬黎,淡漠的眼眸又轉向天邊一片荒蕪,眺望著遠方等待。
司馬黎無意間抬眼一瞥,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依舊是冷峻的神情和英氣的五官,下巴泛著淡淡的青色,與上次不同,這次的他臉上多了胡茬。
她啞口無言了一瞬,記起坐在馬上的青年武將,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張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