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小型的水上飛機平穩地飛行在廣袤的加勒比海上空。阿歷克斯坐在舷窗邊,鳥瞰著下面清澈蔚藍的海水,斜射過來的太陽光把飛機的陰影投映在了海平面上,隨著海濤在不停地起伏著,變幻著,好似一條神秘的大魚在海水裡潛行。此情此景,把他帶回了二十年前一個同樣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的日子,但這樣好的日子並沒有給阿歷克斯帶來好的心情。
當經歷過生死又受到極度驚嚇的小阿歷克斯被湯姆帶回安達裡加以後,足足有一年的時間,阿歷克斯都沒有開口說話,而且夜晚常常會被噩夢驚醒。期間湯姆從美國請了一名心理專家為他進行心理疏導,才使得他漸漸恢復了正常。不過那樣的經歷不可避免地對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了傷害,使得他從此變成了自閉而又過度敏感的一個人。第二年的春天,阿歷克斯被湯姆送到何塞鎮小學,重新開始他的學習生活,與塞尼亞與迭戈姐弟倆成為了同學。
阿歷克斯的自閉與敏感,使得他與其他同學都保持著「安全距離」,誰也不能靠近他,否則的話,即使對方比他大很多,即使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他也要跟人死磕到底,直到對方退出了他劃定的「勢力範圍」,由此他也獲得了一個「自閉魔王」的稱號,從此再也沒有人敢去惹他。
不過好景不長,阿歷克斯小學還沒念多久,那年何塞鎮小學的食堂裡接連發生了幾次學生中毒事件,而阿歷克斯卻因為他的孤僻,沒有與其他學生爭搶座位、食物才倖免於難。同時倖免於難的,還有一向自視清高的塞尼亞姐弟倆。之後,在羅亞諾城堡裡也同樣發生了一起中毒事件,不過中毒的是大師傅基姆養的一隻貓。這些蹊蹺的事件也許是一種巧合,但卻讓湯姆為阿歷克斯的安全感到擔心,他寧願相信這是索菲亞為了斬草除根而對阿歷克斯採取的一種追殺行為。於是湯姆遣散了城堡裡所有的僕傭,獨自帶著阿歷克斯從格蘭特灣乘坐水上飛機離開了安達裡加。
也是在這麼一個風平浪靜、天氣晴好的日子,水上飛機在初升的朝陽下掠過蔚藍的加勒比海,降落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島坎昆的一處私人海灣。清澈湛藍的海水,白色細膩的沙灘,高大挺拔的棕櫚樹,以及那和煦溫暖的陽光,讓阿歷克斯緊縮的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在白沙灘上還建有幾座瑪式的涼亭和小屋,是用人工把石塊打磨壘砌而成,頂棚鋪蓋著被曬乾了的棕櫚葉。就在其中的一座涼亭裡,阿歷克斯第一次見到了恩裡克·卡拉姆。
當年正是由於喬治的父親老奎恩在與恩裡克的父親進行大麻與古柯鹼的交易時,老奎恩手下的幾個馬仔背著他對恩裡克父親的人下了殺手,才使得恩裡克的父親到芝加哥興師問罪,向老奎恩與芝加哥黑手黨討要說法,導致老奎恩受到了來自黑手黨內部的壓力,最終迫使他舉家遷往西西里島避難。
在喬治與索菲亞·唐尼結婚之時,維克多·唐尼便親自出面去坎昆邀請恩裡克的父親到西西里出席孫女的婚禮,並向他許諾對他開放芝加哥的大麻與古柯鹼的市場,最終促使老奎恩與他握手言和,盡釋前嫌。也就在自己的婚禮上,喬治認識了比他年少幾歲的恩裡克·卡拉姆。
恩裡克是個典型的瑪男人,當時還不到二十歲的他已經超越了他父親的其他幾個兒子,在尤卡坦第一黑幫中的地位僅次於他父親。他身材高大,獅鼻闊嘴,一頭長長的披肩卷髮,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頭雄獅,即使他站在那裡不動,都能讓人感到一種殺氣。然而恩裡克又是個性情中人,待人接物並不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那麼難以接近,尤其是對待那些把他當做朋友的人,他會傾其所能去表達自己的忠誠。
喬治一向為人謙和、低調,但經過了家族的變故,尤其是現在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和眼前這樁並非遵從他本意的婚姻,讓他真正看到了人世間凶險現實的一面,也體會到了什麼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明白了他父親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句話:實力決定一切。
兩個外表、經歷迥異的年輕人卻有著相同的性格和待人處事的方式,因此使得他們一開始就非常投緣,等到婚禮結束時,兩個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並且他們的友情一直延續到十幾年以後,直到喬治回到了芝加哥,重新掌控了黑手黨。而恩裡克在他父親去世以後,接替父親成為了尤卡坦半島上第一大黑幫的掌門人,並操控著加勒比地區大部分的大麻與古柯鹼市場。
由於索菲亞與喬治的堂兄約翰·奎恩在暗中興風作浪,使得芝加哥黑幫發生火拚。喬治的人馬在火拚中受到重創,幫派的掌控權暗中被約翰·奎恩掌控。當時恩裡克曾經致電喬治,讓他到尤卡坦來避避風頭,但出於對珍妮的愛,喬治並沒有接受恩裡克的邀請,而是暫避到安達裡加,選擇與妻兒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喬治與珍妮的相繼遇害,身在尤卡坦的恩裡克並不知情,因此當手下的人告訴他這個噩耗時,猶如晴天霹靂把他給打懵了。不過恩裡克並沒有輕率、衝動地去芝加哥找約翰·奎恩報仇,而是派出手下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打聽清楚,並與安達裡加的湯姆取得聯繫,告訴他在必要的時候把阿歷克斯帶到尤卡坦來。
把阿歷克斯交到恩裡克的手裡,湯姆自然就放心回去,獨自守護著羅亞諾莊園及棉花種植園,直到十年前的某一天,阿歷克斯帶著十幾個彪形大漢回到了羅亞諾莊園,讓他重新召集過去的那些忠誠的老僕傭,並暗中對那些吃裡扒外,抗租拒息以及投靠弗朗西斯科·西蒙德的棉農實施懲罰。
羅亞諾莊園漸漸恢復了元氣,但阿歷克斯帶回來的人卻在莊園裡神秘地消失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們去哪兒了,甚至連阿歷克斯都不在城堡內居住,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湯姆都不知道他的蹤跡。直到幾年後湯姆才知道,原來阿歷克斯把多米尼克的遺骸偷偷運到了紐約郊外大熊山麓,與他外婆珍妮、母親詹妮弗合葬在一起。
阿歷克斯從那時起就一直生活大熊山麓的別墅裡,並讓湯姆不要打聽他的事。每年的棉花採摘時節,阿歷克斯才會帶著他的人回莊園,挨家挨戶從棉農的
手裡收集曬乾的籽棉,並運到格蘭特灣的碼頭打包,裝船起運到墨西哥。這些工作至始至終,阿歷克斯都沒有讓湯姆或者莊園裡的任何人參與。另外對於自己被湯姆送到坎昆以後那十年的生活經歷,阿歷克斯也是諱莫如深,隻字不提。
水上飛機在離海岸不遠的海面上平穩降落,一艘快艇從海灣裡開了出來,不一會兒就停在了飛機的艙門邊。只見飛機的艙門打開,一條繩梯放了下來,垂到了快艇的後排座位上。阿歷克斯從機艙口把自己的行李箱先扔下來,然後抓著繩梯降到了快艇上。他伸出了大拇指朝機艙口的駕駛員示意了一下,繩梯被收回到飛機艙內。快艇在海面上劃著漂亮的弧線,調頭往海灣內疾馳而去,很快就把飛機拋在了後面。
白色的沙灘,高大的棕櫚樹,以及那些涼亭和小屋,依然如故地迎接著阿歷克斯,猶如二十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不過物是人非,如今的阿歷克斯已非當年那個沉默寡言,心懷仇恨的少年。而如今他跟恩裡克的關係,也非當年初次見面時的那樣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緊張的氣氛讓他感到窒息。
「卡拉姆先生,湯姆他還會回來接我嗎?」阿歷克斯回頭看著湯姆離去的背影,再抬頭看看身邊正眉頭緊鎖的恩裡克,怯生生地說。
「不會了。」恩裡克的聲音顯得低沉而渾厚,臉上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他此時到底是悲還是喜。
「為什麼?」阿歷克斯顯得有些沮喪。
「因為……等你回去的時候,你已經不需要他來接你了。」
「為什麼?」
「因為到那時候,你已經長大了。」
「我要在這裡住很久嗎?卡拉姆先生。」阿歷克斯望著大海的遠方,載著湯姆的快艇正在接近那架停泊在海面上的飛機,接著問:「湯姆說,您是我父親的好朋友,是嗎?」
「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您會幫助我嗎?」
「當然,你不覺得我已經是在幫助你嗎?」恩裡克低頭望著阿歷克斯,用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不——嗯——是的,可我的意思是,我要替我父親報仇,您能幫助我嗎?」阿歷克斯也是眉頭緊皺,目光中透著堅毅。
「唉!我當然會幫你。你父親的仇人,也就是我恩裡克的仇人,這樣天大的仇恨,我們怎麼能不報呢?不過你現在還小,還沒到你為父親報仇的時候。」恩裡克輕歎一聲,摸著阿歷克斯的頭,此刻的臉上才露出了慈愛的笑容,而他的目光中則有著太多的悲傷與憤怒,「記住你父親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實力決定一切』,當你擁有了足夠強的實力,你父親的仇自然也就能報了。」
「那……您說,我以後該怎麼做?」
「讀書,然後就是等待。」
「讀書?等待?」阿歷克斯歪著頭看著恩裡克,不解地問。
「我明天就把你送到對面的古巴去,去那裡讀書,學習知識,增長見識,你需要做到的,除了讀書就是等待。」恩裡克用手指著海峽對面的方向,意味深長地說:「獅子在撲捉獵物的時候,總是先蟄伏安靜下來,耐心等待它的獵物露出弱點,顯出破綻,然後再抓住時機實施迅猛一擊,它不出則已,一擊中的,沒有什麼獵物能夠在它面前逃脫。」
「哦!」阿歷克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