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如跟著根叔出了村口,便是一條簡易的盤山公路,沿著公路往北向山外的方向走去,大約一小時的路程,就到了風景區了。這是一座有名的寺廟,廟前是一棵有著幾百年樹齡的老樟樹,茂盛的樹冠像一隻巨大的傘蓋,遮蔽著冬日的溫暖,使四周顯得更加的陰冷。
公路的另一邊,搭著一排簡易的棚子,被用來開了幾家飯店,也是冷冷清清,有幾個營業員還沒睡醒,正坐在那裡打盹呢。根叔在公路邊找了個曬到太陽的地方,放下擔子,從篦籮裡拿出一張小板凳對林伊如說:「小九,你坐在這裡幫我看著攤子,我到後面的飯店裡去打壺熱水來。」
「哦,您去吧,根叔。」林伊如不是第一次給根叔看攤子,可如今的她跟以前就沒法比了。不僅有著靚麗的容顏,還穿著一身時髦的淺藍色牛仔服和一件款式新穎的黑色皮大衣,顯得特別醒目,成了公路邊一道亮麗的風景。
到了中午的時候,林伊如開始感到有些無聊,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對根叔說:「叔,你在這裡賣著吧,我回家吃飯去了。」
「好勒,那你路上小心點,沿著路邊走。」
「知道啦。」林伊如向身後擺了擺手,沿著公路邊,一路小跑地往家裡趕。快到一半的路程,她聽見後面有汽車喇叭的聲響,下意識地回頭一瞥,發現是一輛警車從後面上來,到了她的身邊,突然「嘎——」的一個急剎,停在了她的前面。還沒等林伊如反應過來,從車上下來一個警察,驚喜地叫了聲:「伊如?!」
林伊如定睛一看,一臉的不可思議:「勇哥?勇哥,怎麼是你?」
「伊如,我總算找到你了。」戴志勇疾步走到林伊如的面前,興奮地把她摟在自己的懷裡,高興地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伊如,我從早晨找到現在,總算把你給找到了。」
「勇哥,你怎麼會找到我的?」林伊如環抱在戴志勇的懷裡,一臉幸福地看著他,嬌羞地說:「這裡這麼偏僻你都能找到我,看來以後我是躲不過你了。」
「哈哈哈,你忘了?我是個警察,警察想要找一個人,那肯定能找得到,除非這個人出國了,那我就沒辦法。」戴志勇說著,摟著林伊如向前面走去,到了車門邊,揮手朝車內的司機叫到:「好兄弟,謝謝你啊,你先回去吧,明天我自己坐車回去,伊如,這是小郭,我警校裡的好兄弟,也是你們縣的,現在在縣城刑警隊實習,多虧了他,我才能找到你。」
「嫂子,你好,勇哥,那我先走了。」小郭一臉壞笑地向戴志勇做了個鬼臉,林伊如偎在戴志勇的身邊,羞澀地朝小郭擺了擺手,目送著警車掉頭朝山下急馳而去。
臨近年底,北京的學運有向全國蔓延的趨勢,各地警察心頭的弦都在緊繃著,戴志勇也不例外。上頭的命令是,盡最大的努力,維護本地的穩定和正常的生活秩序,特別是做好各大專院校的安保工作。所以市裡只要是能出動的警察幾乎都出動了,就連像戴志勇這樣的警校學員,都被推到了第一線。
京城的學生鬧得再凶,對遠在千里之外的甌南市來說,這些新聞除了增加普通市民茶餘飯後的談資以外,他們的生活並沒有發生多大的改變。大多數人都很珍惜眼前的安定和平穩,珍惜剛剛開始發生著變化的生活。但是,他們並不知道,正因為有了公安警察不分晝夜的出勤巡邏,才使得人們的生活不被那些激進思潮所影響,才使得他們追求富裕的腳步不被打亂。
戴志勇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了,白天在家裡囫圇睡幾個小時,到了晚上又得出勤巡邏。戴志勇跟著幾位前輩在轄區的幾個學校周圍巡邏了幾個小時,才回到了派出所。此時天已經黑了,值班員告訴他,有個女孩子給他打來電話,並把電話號碼給了他。
從號碼前位數字可以看出,這是林伊如家鄉的電話,戴志勇立刻撥通了這個號碼,可是半天都沒人接聽,可能是個公用電話或者是村委會之類的集體電話。這時,外面的前輩又開始催了,戴志勇只得放下電話,又跟著他們出去了。
過了午夜,戴志勇回到派出所,值班員打著哈欠又跟他說,那個女孩子又打過電話來了,但叫他不要打回來,她自己回去睡覺了。從這一刻起,戴志勇的心裡一直惴惴不安,總感到不踏實,心想她不會出什麼事吧?
天還沒亮,戴志勇就給同樣在家鄉巡邏的小郭打去電話,求他查一下林伊如家的地址。大山裡分佈著很多自然村,為了方便管理,政府部門就把一些自然村再組合成一個行政村,所以小郭查到的地址只是一個行政村的名稱,但是你如果想去找某個人,從這個自然村到另一個自然村,可能你要花上一天的時間也說不定。
不過,戴志勇並沒有氣餒,一下了班就坐出租車趕到小郭所在的縣城,找到了剛剛上班不久的小郭,「兄弟,這次無論如何你都得幫我一把,回到學校你讓我做什麼都行,請你吃飯或者給你介紹女朋友,隨你開口就是了。」
「勇哥,看你這麼火急火燎的樣子,想必未來的嫂子一定是個貌美如花又冰雪聰明的人,是吧?勇哥,你放心,小弟義不容辭。」
那個時候都說,能進警校的基本上是兩種人的子弟,一種是剛剛富起來的「萬元戶」,一種是有後台背景的幹部家庭。戴志勇與小郭,就是這兩種子弟中的傑出代表。小郭的父親在縣法院工作,跟刑警隊長當年是同在一個連隊的戰友,因此小郭人還沒有畢業,關係早已經在刑警隊了,他要向隊長借一輛車自然是不在話下。
戴志勇與小郭趕到林伊如家所在的派出所,才知道她的那個電話號碼是屬於那個自然村村委會的,所以他們才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哪知還沒到林伊如家的村子就在路上遇見了她。
「伊如,從昨天夜裡到現在,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整個上午人都
處在一個高度緊張的狀態,生怕過了今天就再也見不到你似得。」戴志勇摟著林伊如緩緩而行,深情地說:「伊如,我的生活裡,再也不能沒有你了。」
「其實也沒什麼事,好久沒看見你了,想你唄,只想聽聽你的聲音而已。」林伊如偎著戴志勇,抱歉地說:「勇哥,對不起,我讓你緊張了,不好意思啊。」
「伊如,你三姐的事辦得怎樣了?」
「辦妥了,他們算正式離了,唉,不說她了,勇哥,你最近很忙嗎?有沒有志萍的消息?」
「最近為那些學生的事,搞得我們都神經兮兮的,生怕會出什麼事兒,昨天巡邏了一夜,到現在還沒睡呢。志萍那丫頭前幾天來過電話,還是說她很好,叫我們不要擔心,說年底之前會回來。」
「勇哥,那你到我家去睡會兒吧,不然你會吃不消的。」
「沒事的,我現在已經習慣了,伊如,三姐的事辦完了,你就跟我回去吧。」
「嗯,我也正想著要回去呢,勇哥,過幾天就是元旦了,那是我的生日,我想要你陪我一起過,就我們倆,一起迎接我的十九歲的生日,好嗎?」
「是嗎?那當然好了,我要讓你過一個不一樣的生日,使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林伊如親暱地伴著一個警察回到村裡,頓時讓這個寂靜得小山村變得熱鬧起來。幾個小屁孩跟在他們後面嬉笑起哄,老人們曬著太陽,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他們,婦女們一邊拉著自家的小孩,一邊跟林伊如開著玩笑。
雖說這幾天,林嫂已經知道了小女兒有了一個男朋友,但是她今天毫無徵兆地從外面帶回來,心裡也是吃驚不小,隨即又笑逐顏開地放下手裡的雞飼料,迎了上去。林伊如羞怯地向母親介紹戴志勇,還沒等林嫂開口,戴志勇就禮貌地上前跟她打招呼,「阿姨,您好。」
「呵呵呵,好好好,我說這丫頭怎麼回事兒呢?昨天就想丟了魂似的,今天一大早還沒著沒落地出去,心裡還直納悶呢,原來是有貴客到了。」林嫂笑盈盈地對戴志勇說著,連忙招呼他進屋。
「是志勇啊,快進來進來。」林月如從她屋裡出來,也是一臉的驚訝,便埋怨著林伊如說:「你這丫頭,志勇要來也不早點說。」
「阿姨,三姐,真不好意思,我來的有些唐突了,伊如她也不知道我要來。」戴志勇連忙解釋著,與林嫂和林月如客套了幾句,就跟著林伊如進了她的房間。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個人在房間裡自然有著說不完的悄悄話,訴不盡的相思情。
吃過午飯,林伊如帶著戴志勇沿著屋前的小徑,往山坳裡的密林走去。踩著鬆軟的落葉,聽著山澗潺潺的水聲,他們不知不覺中來到一個瀑布前。最近雨水較少,瀑布就像一道水簾,水珠稀稀落落地撒在瀑下的一泓清澈的池潭裡,在這幽靜昏暗的密林中,水流聲顯得分外的清脆。兩個人相擁著坐在潭前的草地上,脈脈含情地注視著對方。
「伊如,這裡太美了,太寧靜了,置身其中,讓人的心一下子就放鬆下來了,古時候不是經常有人會歸隱山林嗎?如果可能的話,我也願意和你一輩子都住在這裡,再也不用管外面的事了。」
「我們還做不到這麼脫俗吧。」林伊如雙手枕著頭,倒在草地上,仰望著樹梢上那一片淡藍色的天空,幽幽地說:「三年前我要是沒有走出這座大山,我可能就會和我媽媽、姐姐她們一樣,嫁人生子,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做一個與世無爭,相夫教子的山野村婦,在這綿延起伏的大山裡終老一生,可如今的我已經投入了那個充滿誘惑、充滿遐想的五彩世界,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的人和事,如果再讓我回來重拾過去的生活,那幾乎是不可能了,這世界上真正有幾個人能做到超凡脫俗的?你說呢,勇哥?」
「啊哈,想不到我隨便一說,竟能引發你作此鴻篇大論。」戴志勇也躺在林伊如的旁邊,側身看著她臉部俏麗的輪廓,伸手輕觸她那長長的睫毛,深情地說:「這輩子能夠擁有你,已是我最大的滿足了,無論今後你在哪裡,我願意一輩子都守候在你的身邊,不過,這些話要是讓我媽聽見了,又會說我胸無大志,不思進取了。」
「對了,勇哥,你爸媽的廠子現在不是搞得挺好的嗎?你為什麼不去幫他們,卻要去讀警校,你難道沒想過,將來你爸媽老了怎麼辦?你就不考慮接他們的班嗎?」
「你這丫頭,怎麼說話的口氣像我媽?這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呀?」戴志勇撫摸著林伊如的額頭,皺著眉頭說:「我不喜歡掙錢,特別是掙那些工人的錢。」
「這是怎麼說的?那你的意思是不是還要回到過去,大家都是無產階級,沒有剝削,沒有壓迫,大家一起受凍挨餓,一起奔向**啊?」林伊如斜視著戴志勇,挪揄著說。
「這倒也不至於,你知道嗎?電鍍廠的那些試劑和原料都是有毒的,有的甚至還是劇毒,工人們在這樣的環境裡生產勞動,他們的身體會受到很大的傷害。我並不反對我的父母將來成為一個資本家,我們以前在《政治經濟學》裡不是學過嗎?資本家投入了資本來賺取『剪刀差』,但這個『剪刀差』是資本家應得的,他們付出的腦力勞動以及承受的壓力和風險,都應該使他們得到回報,但是工人們是以他們的身體作為資本,他們獲得的報酬,是以犧牲他們的健康為代價的,再說電鍍廠排出的廢水對環境也會造成破壞,可以說,幾十年以後,我們會為這種破壞付出巨大的代價的。」
「哈哈,勇哥,真想不到,你還有這麼深遠的眼光,我覺得你做警察太屈就你了,你應該去做一個憂國憂民的政治家。」林伊如正視著戴志勇,認真地說:「如果我是你,那我就偏要去幹這件事,慢慢地試著去改變這種現狀,摸索出新的工藝和新的方法,這不僅能挽回工人的健康和對環境的破壞
,而且還能為社會和自己創造更多的財富,這兩全其美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你啊,說你天真你別不服氣,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無法挽回了。」戴志勇俯身在林伊如的臉上輕吻了一下,正色地說:「西方的工業比我們早了一兩百年,那時候他們對環境造成的破壞,至今還在影響著人們的生活,你以為像你這樣說說那麼容易啊,人的生命也是如此,一旦失去了,你說還能回來嗎?」
「哎呀,你看我們說的都是些什麼呀?在這樣的環境裡討論那些沉重的話題,是不是有些浪費氣氛啊。」林伊如打趣地笑著說,「呵呵呵,這些憂國憂民的事,還是留待戴警官你以後去慢慢探討吧。」
「我從小就崇拜警察,痛恨那些壞人,警察就像是社會的保護神,人們要安居樂業,國家未來要實現現代化,都需要警察去保護人們辛勤勞動的果實,懲治那些破壞安定團結,損害老百姓利益的害群之馬,這才是我的夢想啊,伊如,你想過沒有,你以後會去做什麼?大學畢業以後,你真的會去當一名幼兒園老師?」
「是啊,為什麼不呢?雖然說我現在的工作關係還在飲料廠,但我也可以為飲料廠的工人們辦一所幼兒園,以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這樣他們工作起來就會更努力了,間接地也能為企業創造更多的財富啊。」林伊如伸手摟著戴志勇的脖子,深情地說:「勇哥,你喜歡孩子嗎?」
「喜歡,但是有點怕,不過要是你給我生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那就另當別論了。」
「臭美。」
兩個人從山坳裡出來,天已經黑得看不見路了,石屋頂上裊裊升起一縷白色的炊煙,屋內也已經亮起了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