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嚇了一跳。
那聲音非常清晰也非常近,彷彿有人貼著門板在衝他說話一般。
少女低笑的聲音隨之響起。但很快,那笑著的聲音也漸漸減弱。
廢柴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從床上抬起頭,注視方易。方易心頭亂跳:他若是沒猜錯,門外應該不是人。
這是他醒之後第一次聽到了靈體發出的聲音。
方易再不猶豫,立刻打開了門。
一樓的走廊左側是葉寒緊閉的房門的方家房子的正門,右側的白色欄杆上放著幾盆花。月色溫柔,照亮遠山近樹,也照亮了安靜空蕩的走廊。
他開門的聲音有些大,葉寒也走了出來,問他怎麼回事。
「你聽到有人在走廊上奔跑嗎?還有說話的聲音。」方易說,「有個女孩,我聽到了她的聲音。不是人,人跑不了那麼快。」
葉寒的表情一下變得很怪異:「你能聽到靈體的聲音?」
「……應該是不能的,所以才覺得奇怪。」
葉寒沉默片刻,抬腿在走廊上走了個來回。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葉寒盯著他,「你是不是太累了?」
他又把手放在方易的額上,試探他的體溫。
方易立刻將他的手拂開。「我很清醒,真的聽到了。」
話畢兩人又面面相覷。
「你要是真的很疑惑,明天就問問人吧。」葉寒抓抓自己的手,揣入口袋中,轉身走進房間,「我睡覺了。」
方易隱約感到他不太高興。但他自己現在心情更糟糕,所以隊友的情緒就,將就了。
第二日清早,方易被喊去一起吃早餐。
他今天就該走了,所以感到方家的人比昨天稍微熱情了點。和他說話最多的依舊是二舅,張宏志卻不見出現在桌上。方易看到有女人端著一碟菜和一碗粥走進了屋子深處,敲一扇門。
他正看得入神,二舅喊了他幾聲:「阿易,你打算怎麼處理你媽留下來的東西?」
葉寒作為客人,大大方方地坐在桌前吃飯,其餘人都被二舅的這個問題吸引了注意力,停下手裡動作看方易,唯有他埋頭狠吃,大半碟的臘肉炒青菜都扒拉到了自己碗裡。
方易還沒翻完罐子裡的東西,心想大概也都是過時的舊玩具。罐子封得緊,裡面的玩具也基本沒有沾上灰塵,小木車上塗的漆還是亮的。這些玩具曾被保存它們的人悉心愛護著。
它們都是方易曾被疼愛過的證據。
雖然不清楚方易和方家到底因為什麼使關係變得如此冷淡,方易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去探究。張宏志的存在讓他窺見方易曾經生活的一個側面,很可怕,也很匪夷所思。不能再回來了,方易昨晚就意識到這一點:以前的方易在試圖逃離這種詭異的關係。
「和我媽埋在一起吧。」方易說,「埋完我就走了。」
話音剛落,桌上其餘人就開始對眼色。
方易不太明白。這時大姑開口:「你是不是被車撞懵了?你媽那裡有墳頭?」
方易愣了。沒墳墓?
「死成那個樣子,怎麼可能有墳頭。」二舅咳了一聲,大姑不再說話了。
方易擰緊了眉頭。
這時一直苦吃的葉寒抬起頭,在尷尬的沉默中插了一句話:「昨晚上方易聽到有人在走廊上跑。你們家那麼乾淨,不應該有髒東西。是誰在晚上出門嗎?」
「什麼?跑?」二舅一臉不解。
方易暫時壓下方纔的疑惑,跟他們提了昨晚聽到的聲音。
他能回憶起來那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和嬉鬧聲,都是很年輕的男孩女孩,笑聲非常歡快。在方易提及女孩隔著門板跟他「喂」的一聲的時候,大姑手裡的碗突然砰的掉在桌上。
「你……你把那些東西拿回來了?!」大姑啞著聲音大喊。方易從她臉上看到了深深的恐懼。
不止她,一桌人臉色都變了。
方易和葉寒一頭霧水。
二舅聲音也在顫抖:「你把你媽……你媽那裡的罐子帶回來了?」
方易才剛點頭,二舅立刻就怒了。
「扔出去!立刻把那怪物的東西扔出去!!!」
中年人臉上鬆弛的皮膚在抖動,既是憤怒,也是恐懼。
方易驚訝的眼神沉了下來。「怪物?」他想起昨天張宏志也對自己說過這個詞,「什麼怪物?」
一直坐著沉默不出聲的二姑突然站起來,揪著方易的胳膊大吼:「你媽是怪物,你也不正常!宏志怎麼你了,你為什麼用那種東西砸他?!你難道不知道那些罐子多髒多噁心,你就是生出來害我們方家的!」
哦哦,原來你是張宏志的媽。方易很淡定地想。
「他沒說我為什麼砸他?」
「無論為什麼,都不能那麼狠!」二舅方纔的怒氣未消,「他是你表哥!就快要結婚了,破相了怎麼辦!」
「他要是再對我動手動腳,我砸得更狠。」方易一字字清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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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眾人頓時詭異地靜了。葉寒嚼著一口臘肉,默默地看著他。
方易看了一圈大家的臉色,失去了繼續坐著說話的興趣。張宏志和他的未婚妻都沒有出現在飯桌上,也許砸得真的很重。方易想了想,覺得可以砸得更重一些。
看面前這些人的表情,張宏志對方易心懷不軌,他們應該是知道的。
而昨天的那一罐子,估計是方易迄今以來,最激烈的一次反抗。
他突然覺得十分悲哀,放了筷子,什麼都沒說就走了。葉寒不忘夾了幾塊臘肉塞嘴裡,追著方易出門。
「今天就走吧。」方易對葉寒說,「留下來沒什麼意思。家裡那些事我現在也理不清。」
他指指自己腦袋,說上次車禍之後很多事情記不清楚,現在也沒興趣再弄明白,直接處理完母親的遺物走了就罷。
葉寒和他站在林子裡,手裡拈著個剛從枝上摘下來的酒紅色漿果。廢柴一早就出去玩了,根本找不到。方易希望葉寒不要問張宏志動手動腳的細節,他實在不太樂意回憶。
「他們說你媽沒有墳,你想的那個處理方法行不通了。」葉寒接著他的話題繼續往下說。
方易鬆了口氣。
「怎麼會沒有墳,這太奇怪了。」方易說,「蘭中鎮到現在還有土葬的習慣,更別說二十幾年前了。」
「去問別人吧。」葉寒說。
不知道還能問誰,兩人走得有些漫無目的。方易還在想著方才飯桌上的事情,想到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因為精神有問題而被禁足的父親,應該就住在屋子的深處。他突然對這個男人很感興趣:妻子被稱為怪物,兒子被稱為怪物,他自己又是怎樣的呢?
這時唇邊一涼,葉寒把手裡的漿果塞進了他口裡。
方易:「……?」
葉寒衝他笑:「嚼嚼,甜的。」
臉上素無表情的人,笑起來很好看。方易懷著「肯定一口苦味」的想法咬破了漿果的表皮,但湧入口腔中的卻是酸甜適中的汁液。
看到方易一臉驚奇的表情,葉寒很愉快。「熟透了,很好吃。」
「你懂得挑?那我昨天吃的怎麼都是苦的?」方易吐出個核,葉寒把手裡餘下的幾個都放在他手心裡。
「甜的我都吃了。」葉寒認真道,「剩下那些太難吃,又不想浪費。」
方易:「……」
葉寒看他吃得差不多,突然說了句沒什麼關聯的話。
「下次你可以叫我的。」
方易一愣,很快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事。「你當時不在。」
「我能聽到。」葉寒很真誠,「你隨時可以叫我,我聽得到。」
方易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他把剩下的兩個果子又扔進葉寒手裡。
「我記住了。」
路上葉寒給方易說了些挑果子的方法,沒走多遠兩人就走到了山頭上。這附近山頭眾多,站在山上遠眺很有趣味,遠近山色在晨霧裡顯出模糊形狀。
葉寒突然指著不遠處開口:「看那裡。」
來時候在車上看到的那處低矮平房,就在幾座山的凹陷之間。即使隔得很遠,還是能看到房子周圍被燒過的地皮和地面、林子甚至房頂上密密麻麻站著的黑色人影。
方易有點發毛。
「去看看?」他說。
大巴上老人說,那戶人家姓詹,這令他很難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