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將光時,梅吟雪才強迫自己合上眼,但心裡一會記掛著龍海萍,一會記掛著還要起來練劍,睡得也極不踏實。半睡半醒間,她感覺有雙柔軟的手指輕輕搭上了她的後頸,她正欲驚醒,但覺那手指極其溫柔,在她後頸上緩緩揉捏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鬆,腦中緊繃著的一根弦突然鬆了下來。手指再揉捏兩下,她已經渾身癱軟,腦中也再無反抗的意識,沉沉地跌入黑甜鄉中,一覺無夢,竟是許久以來難得的一場好覺。待她一覺醒來,竟已是日影西斜,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梅吟雪大吃一驚,慌忙翻身起床,就見史紅石坐在床邊看著她笑道:「你醒啦?」
梅吟雪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焦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怎麼睡了這麼久?」
「龍姐姐點了你的睡穴,故意讓你多睡一會的。」史紅石下床端了一個炕桌到通鋪上,佩服道,「她的點穴手法真高明,我還沒見過這樣的手法呢,我看你當時都未必有感覺……」
梅吟雪憶起那手指在自己後頸輕輕揉捏的感覺,讓人不想拒絕,不禁臉一紅,咬唇低聲道:「你怎麼不叫醒我?我還得練劍呢!」
「比武的事不用你操心了。」史紅石將炕桌推到她面前,桌上放著一碗包子,熱心地推薦道,「快嘗嘗二嫂的魚肉包子,可好吃了。」
梅吟雪不解道:「為何不用我操心了?展雲飛走了?」
史紅石撇嘴道:「那就是一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我說不用你操心了,是指不用你比武了。龍姐姐跟道長商量了一下,換她來。」
「啊?」梅吟雪急道,「那怎麼成?她又不會清揚劍法……」
史紅石道:「你別著急,道長正在教她呢!她一大早就向道長毛遂自薦,說她內力比你強,又擅長搏擊之術,而且人又聰明得緊,又說什麼武藝是一通百通……是不是有點大言不慚?嘻嘻,我當時都挺替她害臊的。沒想到道長跟她比劃了兩下,竟真的收她做徒弟,要傳授她清揚劍法。我看她也不像個當徒弟的,竟然還跟道長說長道短,說要改良這套劍法……」
梅吟雪搖頭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史紅石一把按住她,認真道:「不行,龍姐姐吩咐我了,必須得看著你養好身體。你一天多沒吃東西,先把包子吃了才行。」
梅吟雪拗不過她,只得匆匆洗漱,又吃了一個包子,史紅石這才帶她去了後院,果然見青松道長正在傳授龍海萍劍法,口中念著劍訣:「撥雲見日伊人來,我心凌亂意徘徊……」龍海萍手捏一根柳枝,正施展清揚劍法的第九式「撥雲見日」,只見她左挑右撥,腳下忽的一亂,像要醉倒,借勢一個擰身,柳枝跟著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待到三百六十度時,身子向前一探,柳條噗地一聲筆直前刺出去,勁風呼嘯,劍勢完全出人意料。
梅吟雪看得心頭一顫,她也練過這一招,但卻並不能意會這一招的用意,更不曾有這樣的威力。
青松道長看到梅吟雪,立刻下意識地住了嘴,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當年創立這套劍法,實是相思難耐的結果,每一招裡面都蘊藏了他感情的秘密。他很怕梅吟雪從口訣中窺見自己的秘密,這也正是他猶豫傳授口訣的原因。
龍海萍正在興頭上,加上她也覺這劍法劍訣深合心意,下意識把它當成了感情抒發的工具,所以也不停止,將柳枝舞得密不透風,腳下一陣旋轉,連人帶劍捲起一團周圍的空氣,正是一招「百轉千回」。她一邊舞劍,一邊大聲念出劍訣:「百轉千回兜兜轉,恨不相逢未嫁時!」話音未落,旋轉的身影忽地定住,弓步一拉,一劍刺出,勁風凜冽,破空之聲清晰入耳。史紅石興奮地大聲叫好!
梅吟雪看呆了,龍海萍將這套劍法舞出了與她完全不同的風格。同樣一套劍法,她舞來清新婉約,毫無殺氣;龍海萍卻如霹靂弦驚,痛快淋漓,配上劍訣,更有一種情感爆發的美感。她的心弦被驚到,控制不住地共鳴震顫。
龍海萍一口氣舞到最後一招:「天長地久有時盡,一點癡心不能絕!」念到最後時,她不自覺用了全身真力,柳條刺出時,啪地繃直,如鋼似鐵,隨即斷成幾節。龍海萍這才輕輕吐了口氣,收回劍式。
史紅石高興地上前稱讚道:「太厲害了!我還沒見過這樣厲害的劍法!」
青松道長心頭波瀾起伏,眼眶發酸,喟歎道:「難得,難得你能領悟這套劍法的精髓。」他生怕自己失態,匆忙說道,「今天先練到這吧。你們再切磋切磋。」說完,逃避地轉身進屋去了。
龍海萍和梅吟雪會心地對視了一眼,都在心裡歎了口氣,也是一樣有些心情複雜。
史紅石道:「怎麼樣,梅姐姐?龍姐姐的這套劍法是不是比你厲害?」
梅吟雪默默點了點頭,從心裡替龍海萍開心,甚至為她自豪,但讓她去對陣展雲飛,她還是始終放心不下。
龍海萍捏著剩下的一段柳枝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吟雪,你是使劍的高手,能不能教教我怎麼握劍?道長一直說我最基本的反而是最弱的。」
梅吟雪也看出了她這一點,柳條還好一些,若是換上真劍,這便是個大問題了。她接過柳條,慢慢比劃道:「你的劍柄握得太緊,這是初學者的通病。其實,握劍要像握雞蛋一樣,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緊了雞蛋會擠碎,鬆了雞蛋又會掉在地上……」不知怎的,她說著說著便想到她與龍海萍之間的感情上了,抬眼看到龍海萍若有所思的目光,直覺心事已經被她看透了,不禁臉一下紅了。龍海萍此時也是心有靈犀,跟著臉紅了。
史紅石看著古怪的兩人,不解道:「你們怎麼了?討論個劍法還要羞答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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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梅吟雪的臉更好了,龍海萍忙咳了一聲,道:「王二哥他們在河邊捕魚,晚上二嫂給咱們燒魚吃,你要不要去看看熱鬧?!」史紅石馬上響應:「好啊!好啊!一起吧!」說完,不由分說地推著兩人穿過屋子,走出院子,來到渡頭。
河中央,王二哥和牛三弟正帶著水丫頭在捕魚。他們捕魚不用漁網,而是用削尖的竹竿插魚。水丫頭看到她們,得意地舉起魚簍給她們看,魚簍已經快滿了。
這時,展雲飛伸著懶腰走出了船艙,看到龍海萍立刻喜笑顏開:「龍姑娘,你終於來了!這一天可悶死我了。你昨晚提到的結拜的事情,我覺得不錯,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史紅石呸了一口:「不要臉!誰要跟你結拜了?」
龍海萍笑道:「等咱們比完武再說吧。」
展雲飛驚訝道:「你要跟我比?」見龍海萍點頭,他的臉一下垮了,「哎呀,這下可為難我了。我要是贏了你,咱倆豈不是結拜不成?我要是輸了,又太沒面子……」
史紅石嗤笑一聲:「大言不慚!」懶得搭理他,目光一轉,眼睛一亮:「咦,那不是鄭校尉他們嗎?」龍海萍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上游下來一艘船,船上正是拱司衛的人。拱司衛的人也看到了他們,遠遠開始招手。
展雲飛眉頭一皺:「官兵?」眼睛轉了轉,扭身鑽回了船艙。
不一會,拱司衛的船也靠了渡頭,眾人扶著鄭懷遠走下船來,史紅石上前道:「鄭大人,你的傷好些了麼?」鄭懷遠臉色蒼白,看上去很虛弱,但已經無生命危險,弱聲道:「多謝龍姑娘相救,我的毒已經解了。」龍海萍忙說:「客氣了。」和眾人一起,扶鄭懷遠進屋。王二嫂給鄭懷遠安排了一間偏房,其他人則在屋外紮營了。
眾人出去後,鄭懷遠留下龍海萍,道:「龍姑娘,你有沒有發現這群人身份古怪?」
龍海萍低了低頭,道:「不管他們是什麼身份,眼下幫咱們的,都算是朋友。」
鄭懷遠鬆了口氣:「你知道便好。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姑娘……」
龍海萍心一跳,忙說:「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出去幫忙招呼一下。」說完,不等他說下去,忙起身溜了出去。她出門一看,史紅石正在幫著王二嫂準備晚飯,卻不見了梅吟雪,忙走出院子,果然看到梅吟雪正沿著河邊慢慢往下遊走去。風吹起她的裙擺,像一朵裊裊婷婷的白蓮。龍海萍正要跟上去,就見展雲飛的船划了過去,展雲飛探出身子,對著梅吟雪喊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敢問姑娘芳齡幾何啊?」
梅吟雪淡淡掃了他一眼,並不搭理,卻開始猶豫是否還要前行。
龍海萍忙施展螺旋九影,幾步跟了上去,站在梅吟雪身邊,擋住了展雲飛的視線,低聲對梅吟雪道:「吟雪……」就聽身後展雲飛嘻嘻笑道:「龍姑娘好輕功啊!你給我介紹介紹這位美人唄!」龍海萍回頭瞪他一眼,他也不以為杵,哈哈大笑道:「你的眼神怎麼好像跟我搶了你什麼寶貝似的?」龍海萍不知他看出了什麼,臉騰地紅了。
展雲飛笑完了,忽然臉色一正,道:「龍姑娘,我等不及了。夜長夢多,咱們速戰速決,就約在今晚比試吧!」
梅吟雪吃了一驚,忙說:「不行。」
龍海萍輕笑一聲:「我看你是害怕那些官兵吧?」
「我會怕他們?」展雲飛輕蔑道,「我只是不想節外生枝罷了。再說,看到你們,我也想念我的雙兒了……」
龍海萍聽他此言,心中一動,聽起來他好像是在把她和梅吟雪比作他和雙兒的關係,難道……?
展雲飛已經衝她揚了揚頭:「怎麼樣?」
龍海萍點點頭:「好!一言為定!」
展雲飛展顏笑道:「好!不愧是我的知己!」說完,鑽回船艙,不一會兒,船艙裡傳出了輕快的笛聲。
龍海萍輕輕搖頭:「這個展雲飛……」
梅吟雪蹙眉憂慮道:「你怎能草率答應他?你的劍法還未嫻熟……」
龍海萍抬眼凝望著她,靜靜道:「其實,我只要學會怎樣握劍就可以了。」
梅吟雪一下怔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諸位一直以來的耐心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