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望著江面,已經發呆了許久。城樓下,有位白衣女子飄逸地踏上石階,守城的士兵見了她,立刻肅然起敬,因為這位便是彭制置的夫人。但在女子走後,士兵又在背後偷窺張望,夫人實在太美,讓人側目。不過欣賞中又有惋惜,夫人的身體欠佳,年紀輕輕,頭髮全白了。
水無漣登上城樓,靜情情站到彭大身旁。
「看這滿川煙雨,霧鎖青山,江山恬靜如畫,又有誰知曉,即將被戰火吞噬,鮮血染遍呢?」彭大幽聲愁歎。
「就快到了嗎?」水無漣問,「早聞蒙古軍在上游造船,看來會走水路吧?」
「十萬大山,千軍難過,水路是最好的選擇。」彭大憂愁道,「成敗在此一舉。」
水無漣面露微笑,「走水路再好不過,我定要他們葬身魚腹。」
彭大驚看住妻子,「可是夫人,如此你就暴露了!」
水無漣默聲不作答。
「萬萬不可!上次在襄陽露了行蹤,夫人差點喪命。若這次再被他們發現你在重慶,他們必定要傾巢出動,不會再如襄陽那次,只派少許人來。」
彭大拒絕掉妻子的想法,可這時,卻感妻子緊握住了自己的手。
「夫君,我已經考慮再三。」水無漣慎重說道,「這些年,你我夫妻隱姓埋名般地般著他們,我已一再表示,只想過隱居生活,可皇兄何時有過放我一馬之意?無論我們躲到哪裡,他都要把我找到,不將我殺死,他絕不甘心。這一戰,對夫君來說至關重要,倘若戰敗,我已料知夫君不會苟活,如此我亦不會獨存。既然心意已決,不如放手一搏,全力以赴吧,夫君!」
「我本已有意送你離開重慶。」
水無漣搖頭,「我不會走。」
「好!」彭大重聲感歎。他的妻子決定下的事,是不會更改的,他也就不勸了。「你我夫妻今日起,與城共存亡。」
「夫君不負朝廷社稷,我亦不負夫。」水無漣輕輕貼在了彭大身前。
城外的小山村裡也有著一場離別,陳氏要回涪州了。
「怎突然決定明天就走了呢?我們連個送行的準備都沒有。」屈英從陳氏口中得了消息,意外道,「而且聽說蒙古人就快打來了,在上路會不會太危險?」
陳氏感激道:「已經受了你們太多照顧,不敢再打擾。也正是因為擔心蒙古人,才要盡快上路,就怕兵禍一至,回不了家了。再說我夫有遺言,要我帶著他的屍骨趕回家鄉,已經耽擱太多時日。」
陳氏說罷,拉著孩子向屈英和楊萃磕頭。
「這是幹什麼?」屈英、楊萃二女,急把他們拉起來。
「承蒙照顧,沒有兩位姑娘,只怕我們母子已經死在半路。」陳氏伏首道,「沒有兩位姑娘,我們母子連他的屍骨都收不回。」
「都是舉手之勞。」楊萃不在意道。
張起若正法之後,陳氏去收屍,小吏卻百般刁難,討要收屍錢。陳氏翻遍全身都拿不出這麼多錢,虧有楊萃出面,才取回丈夫屍身,又由楊萃出錢買了棺材。就連租車和雇力夫的錢,也是由楊萃出的。
楊萃心裡有幾分歉意。她懷疑陳氏之夫非人類,可他偏偏是個普通人,在得知其為普通人後,又乾等著怪物現身,沒有作為。在有疑點的情況下,如果能爭取幾分,說不定斬首就可免了。陳氏與其夫的感情讓她莫動感動,事後補償一些,自己才能安心。
「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要好好過。」屈英說著遞上包袱,「這是我和楊姑娘的一點心意。寡婦手裡沒個錢,日子很難過,你能用它自食其力,就不會遭人白眼。」
包袱沉甸甸,陳氏再度落淚感激。
這一夜,除了隔壁房內的僱傭力夫呼呼打鼾睡得香,其餘人都很晚才入眠。
楊萃睜眼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明月發呆。與陳氏相處的這些天,雖然與其話不多,也未像屈英那般常與其聊天談心,可陳氏和丈夫的情,她卻如感同身受般。不僅是在陳氏身上,這種感覺在村裡其他婦人身上,楊萃也感覺得到,她們的婚姻是否美滿,她一看便知。楊萃很討厭這種感應,為什麼自己對男女之間的事越來越在意了呢?
她把這種變化歸咎於張玨,一定是他擾亂了她的心。而對張玨,她的感覺更奇怪。很久沒見到他了,心裡極度想念,她都把這種感覺按著不發,但這種想念不像男女間的那種思念,更像念著一種美味的食物。她有股奇怪的感覺,若吃不到這種食物,自己就要遭大難。這食物難道就是張玨?她覺得毛骨悚然,難道自己要吃人?
一夜很短,楊萃眨著眼就到了天亮,雞啼聲傳來,房門外起了動靜。陳氏今早就要出發,所以起了個大早。
棺材在昨日已經上了車,今日只管把瘦馬套上。雇來的力夫負責趕車,馬鞭甩響,車輛緩緩驅動,坐在棺材旁的陳氏和兩個孩子向著楊萃、屈英,以及送行的村人揮手告別。
車輪咕嚕轉動,車身在坑窪的道路上起伏抖動。
「娘,我們不等爹了嗎?爹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回家?」女童歪著頭問。
陳氏撫摸她的小腦袋,她還沒告訴兒女,他們靠著的棺材裡就躺著他們的爹。「你們爹有事要辦,所以叫我們先回家。」
馬車駛出山地,繞著山腳的小道前行。一側是仰止的山崖,一側是碧綠的江水,景色既絕又美。
「大嫂,你該租條船。去涪州是下水,乘船快得多。」趕車的力夫說道。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看到江面上駛來了幾條船。
陳氏只有苦笑,這車都是別人出錢租的,她哪來錢租船?
「娘,我好想坐船。」女童拉著陳氏衣角道。旁邊的弟弟什麼都不懂,看姐姐哀求,他有樣學樣,也拉著陳氏纏起來。
陳氏是不會心軟的,錢只有這麼點,她還想留著回涪州做小生意養家餬口。
江面上的船越駛越近了,有三艘,白帆張鼓,列隊整齊,一看就是一起的。
「好氣派的船!是官府的吧?」力夫當看個熱鬧。
陳氏母子三人少見官府大船,不禁張望,兩個孩子更是伸頸。若不是陳氏抱著,都跳下車,跑江邊去了。
船上的人也在望著他們,居然放了條小舟下水,朝崖邊劃來。陳氏和力夫都有些緊張了,該不會衝他們來的吧?
小舟靠岸,舟上十多人向他們奔來。陳氏驚慌,看一看,就把官府的人得罪了?可待那些人奔近,陳氏更嚇得叫了起來,那些奔來的人都不是漢人裝束。
「韃……韃子!」趕車力夫大聲叫喚,馬鞭脫手,跳下車就逃。
陳氏也把孩子抱下車,叫他們快跑。但孤兒寡母的行動慢,沒跑兩步就被追上。
「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們只是普通百姓!」陳氏跪地求饒。
兩個孩子不知什麼叫『韃子』,但見這幫人凶神惡煞,手持武器,定然與強盜惡匪一。母親恐懼,他們也嚇得大哭。
這些蒙古兵才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他們受命上岸捉住這些張望的可疑人,圍住陳氏後就分了兩撥,一撥看守陳氏,一撥去追力夫。
「這女人好像很有錢!」蒙古兵從陳氏包袱裡搜出屈英楊萃送的那包銅錢,交給頭目。
十人掂了掂錢袋,再看陳氏,「看她的打扮是個村婦,怎麼揣了這麼多錢在身?定有可疑,你們仔細搜!」
韃兵應聲,把所有包袱抖散,嚇得陳氏和孩子哇哇尖叫。
「這個箱子裡有什麼?」蒙古人不識棺材,指著道。
他們想動死人,陳氏慌了,直喊不要。
可她越露阻止之色,就越讓人覺得有疑。蒙古兵才不管,猛踹棺蓋,棺材開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