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立刻拉住那隻手,知道他要起身,借了把力,把他扶坐起來。
「騎奔雲去名山縣,最多兩天,甚至一天就可到。找鄒家的熊寶,如果他不敢,就叫他去襄陽找孟珙孟都統。」張玨虛弱地說。
要說誰能幫得到他,首先想到的是彭大,但彭大此時要麼隨在史嵩之身邊,要麼回鄉了,遠水救不了近火。其次是孟珙,同樣遙遠,而且因戰事脫不開身,就只剩熊寶了。熊寶膽小,要他深入險境救人,希望不大,可畢竟有點希望。
馬敉寧點頭,「我知道了。我這就去,一天是吧!最多四天,我一定回來!你們好好保重!」
他不敢久留,再看了他們一眼,速速離了此地。
王虎也有些難捨,凶險之中能見故人,心中甚慰。他們能否活命,就寄托在此了。
馬敉寧並未立刻行動,楊萃還躲在他家,他得先回家告知一聲。隨從頭目是個回回人,但早被他用父親給的黃金買通,對馬敉寧這個新來的不僅不苛刻,只要能辦到的都有救必應。馬敉寧不就想請假回家麼,馬上就准了。
回了家裡,把牢中所見與楊萃商量了,楊萃在房內踱步,思量了好一陣。
「事不宜遲,你快去盜了奔雲馬,趕去名山縣。只有這樣才能救他們。」楊萃道。
「那楊姑娘你呢?」
「你一個人盜了馬就速去,這樣才能免被發覺。不要顧我,我在城裡很安全。你馬上去!替我給爹稍封信就行了。」
楊萃說著就研墨書信。
待她寫完,馬敉寧折了信就走。
返回府衙,純白的奔雲馬還在馬廄裡,養馬的奴隸不在,馬敉寧悄悄靠了過去。
那馬見有人靠近,鼻中呼了兩聲,似不情願地把臉扭了一邊。
「是我啊!還記不記得我?」馬敉寧繞到馬的面前,讓它看到自己,若在平時,與馬說話,定會覺得自己瘋了,可這是匹有靈性的馬,它能聽懂人話。「你的主人,現在被他們關在牢裡,你……你別急,安靜,安靜!我要去名山縣請救兵,能不能盡快趕到,就看你了。讓我靠近好不好?」
馬敉寧試探性地伸手握住韁繩,馬沒有鬧,他心安了大半。「能讓我騎嗎?」
奔雲輕呼鼻息,頭點了點。「真是神馬!」馬敉寧感歎。拉了韁繩把馬牽出。
一切順利,沒碰上不該碰的人,看大門的兵卒也早與他相熟,見他牽了王子的寶馬,才多問了兩句。馬敉寧也說是奉王子之命。這些人沒少吃馬敉寧的金子,便不多問。那馬烈性出了名,平時都不讓人碰的,居然讓馬敉寧牽了,他們還相互稱奇。
出了府衙,馬敉寧立刻上馬,朝城門飛奔。
此時滿城的大火已經熄滅,只有零星幾處還燒著火光,城中已儘是廢墟。所以有一切都無人清理,藏於其中的屍體開始變質,惡臭之氣瀰漫街道,馬敉寧縱使飛奔著,陣陣臭氣依然撲面,他不得不掩住口鼻。
擁有百萬人口,車水馬龍的成都,如今已成了座鬼城,街道筆直長數里,連隻貓狗的影子都不見。他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千年積累下的繁華,一夜散盡,想起千古絕句「花重錦官城」,不由得更是悲從中來。顛簸的馬背,把他的眼淚抖落,以袖擦拭不停。
到城門附近才發現有人影晃動,鬼城裡總算有了人。待近了,人還不少,同時一股新鮮的血腥之氣竄入鼻內,嘻嘻哈哈的笑聲與哀求哭喊從城門外傳來。
「什麼人?」守城的蒙古兵問。
馬敉寧不多話,出示符牌。得知是王子身邊的隨從,兵卒未再阻攔,放他出城。
一出城門,就見一片血紅,馬敉寧驚得差點跌下馬背,城外遍地死屍,把道路都掩埋了。彷彿有人把居民驅趕至此,然後盡數屠殺。馬敉寧讀過些外邦來的書籍,裡面就說,蒙古人攻下城池之後,常把居民集中城外,挑選出可奴役之人後,剩下的一個不留。
遍地死屍使他無路可走,也因太達觸目驚心,甚至忘了還要趕路,但跨下的寶馬似沒心沒肝,它只管向前,載著他踏過屍體飛奔。屍體的血還未幹盡,濺上馬腿,把雪白的毛皮染紅,屍山血海,大概就是如此。
屠殺還在繼續,馬數寧側首就看到,蒙古兵把捆綁著的百姓五十人一隊拖出,又來五十個蒙古兵,如同分配好了,一人一個,以刀刺死,屍體就扔在旁邊,再拖出下一隊。蒙古人刺累了,立刻有人接替,他們樂此不彼,仿若進行著一項娛樂。
馬敉寧已經淚如泉湧,伏於馬背,痛哭流涕,淚水漫入濃密的白色鬃毛。奔雲有靈性,卻無感情,以平穩飛快的速度,遠離了成都,消失在地平線處。
府衙內日子如常,直到闊端發現馬敉寧失蹤才起了波瀾,同時不見的還有他新得的寶馬。一查之下,城門的守衛報告,有個王子隨從騎了匹白馬出城,闊端頓然明瞭,大怒之下召來馬道乾。
馬道乾已經嚇得屁滾尿流,不知說了什麼,總算使闊端平息了怒氣,當然少不了獻上大批珍寶。同時把自己長子馬平寧送來頂替馬敉寧的職位,這件事才算平息了。
而馬敉寧的行為並未引起懷疑,只當他盜馬逃跑而已,闊端心裡氣的是,那匹寶馬他騎不上去,竟讓一個漢兒南人騎上了,丟了他王子的顏面。
一連過了三日,府衙平靜,實則暗潮洶湧,闊端已經開始策劃後面的戰略,宋軍必有反撲,而自己則要計劃著東進夔州路了,出川與三弟闊出的大軍匯合,才是他的首要目標。
另在偏房裡,則進行著已經連續數天的對峙。
阿闊薩滿坐於上席,佝僂的身子已經顯得萎靡,顯然長時間沒有休息了。她的對面,客人的位子上坐著孛爾台,年輕就是資本,他一點不露疲態。
「你要與老身耗到什麼時候?」阿闌沒好氣地問。
「請薩滿答應我的請求。」孛爾台語氣溫和,態度卻很強硬。
「你在威脅我!」阿闌高聲叫。
屋子裡不僅有她,還有她的侍女,不過一個都出不去,孛爾台在屋裡坐著,火魯赤堵著門,阿闌薩滿曾派一些身份隱秘的小鳥小蟲傳消息,但都被這兩個火王星人截殺了。這是造反,她記下了,回去定向盟主報告。
「我正因為尊重盟主,珍惜與盟主的關係,才向你徵求意見。我可是沒耐性的人。」孛爾台表現得很有耐性,慢騰騰地說。
阿闌還是幾天前的態度,「我不會允許,即使他同意加入五星聯盟,現在也不能放他走。他是與五星聯盟為敵的人,殺過多個盟主的使者,他得先由盟主審判。」
「那就非常遺憾了。」孛爾台微笑,「火王星人的生死不能由外星人定奪,我必須帶他走。這是榮譽問題,相信盟主會理解的。」
「你們還有這種狗屁榮譽!」阿闌薩滿都已氣得爆粗口。她抓到的重要俘虜,這兩人說帶走就要帶走,說是來徵求意見,不答應就不放人出門了。她原想使些手段,審問另兩個土著,但連門都出不了,此事只有延後。
「比起我們,盟主更懷疑你這個有反叛前科的人吧?」
「什麼?」
「我給你最後一天時間,就是今天,我不能再等了,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會帶他走。你要是在盟主那邊告狀,我就到處散佈你圖謀不軌的流言,看我與你,誰先完蛋。」
「什……麼?」阿闌薩滿氣得立起身,但又縮回座位。
儘管已氣得發抖,薩滿固執的決心沒有變,對孛爾台的威脅一言不發,雙方繼續僵持。
屋裡的事件瞞不過外面的人,雖進不去,卻在門外關注著。
「孛爾台和張玨的關係比想像中更深吶!」按竺邇坐樹上自語,一副看好戲的神態,「咦?那是什麼?」他忽地凝神遠望。
在樹上登高,臉上露了笑意,「有意思,那匹馬居然回來了。」在凡人目光不可及的地方,他看到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