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敉寧羞愧地笑了,「什麼富貴生活?別人眼中看著富貴,我卻如坐針氈。或許你們會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吧!那個家裡充滿爾虞我詐,庶母和兄弟都望著爹的家產,爹也是個只知賺錢,只顧自己的人。我與他們完全無溝通,我要走自己的路,所以拋棄那個家族的一切,選擇從軍。」
張玨點點頭,「你的想法確實與家人不同。不過馬公子,犯不著從最底層做起吧?你雖不願與那個家扯上關係,我知道你更不願借你爹的名號,但既然有計劃地出來,錢總該準備了些吧?以你的出身和平日揮霍程度,就算帶身上的錢再少,在普通人眼裡還是很可觀的。拿這些錢在軍中疏通,隨便做個隊將應可以。可你現在,怎麼跟雜役卒沒兩樣?」
「哎!」馬敉寧重吧,一言難盡的樣子,「出來得匆忙,自己的錢沒帶上。不過大哥為我備了些,算下來,路上盤纏、置辦裝備都夠用了。可途中遇了劫匪,被搶了個光,投軍之時已經身無分。最初那隊新建,同袍都是新丁,到還能平等共處。青野原一役,隊伍被打散,到大安重新編隊,我被****老隊中,然後整隊轉到忠義軍。這裡的都是老人,我這個新人處處受夾,這些柴不劈完,連飯都不能吃。」
「你還沒吃飯?」
馬敉寧點頭。
張玨對他投去同情目光。富家公子何苦呢?以前自己當雜役卒的時候都沒這麼慘過。
「走,帶你去吃飯。」張玨拉他起身。
帶著馬敉寧回到自己隊伍的營區,找了碗剩飯就給馬敉寧吃上了。
馬敉寧是真餓了,劈了一天柴,粒米未進,見著一大碗米飯,狼吞虎嚥就吃起來。那吃相,撥著筷子,直往嘴裡趕,要說他是四川首富之子,根本沒人信,四川首富的兒子怎一副沒見過飯的樣子?
帳內不僅有張玨,王虎也托著下巴把馬敉寧盯著的。他認識馬敉寧,但眼前這個人,差點使他沒認出來,髒兮兮的餓鬼樣,與記憶中相差太遠了。馬敉寧對王虎也是記憶深刻,那個把他從酒樓上丟下去,想要他命的人,化成灰都認識,邊咽飯,邊警惕地盯上兩眼。馬敉寧的眼神卻是複雜的,因為這兩個曾經欲加害他的人,現在卻成了他在軍中的唯一援手。
一個人臉大的海碗,被吃得一粒米不剩,馬敉寧放下碗筷,道了聲謝。
「謝什麼?馬公子拋卻富貴,一心為國,令我等佩服才是。」張玨道,「是吧,王兄?」他要王虎答話。
王虎看著馬敉寧就不順眼,但張玨一聲「王兄」,讓他更不順耳。姓張的都這麼客氣了,他不好發作,「是啊是啊」地敷衍回應。
「還不知兩位兄台姓名。在下馬敉寧,字靜之,想必兩位都知曉了。」馬敉寧抱拳道。
「張玨。」
「王虎。」
張玨和王虎分做了自我介紹。
「以前有什麼恩怨,就讓它煙消雲散!」張玨說話間看了眼王虎,他不知道王虎與馬敉寧之間有什麼仇怨,想來不是深仇大恨,不然王虎在酒樓上就不是把馬敉宋丟窗外,而是用敲山錘砸成肉餅。
「無論什麼原因,請王兄多多諒解。」馬敉寧也想不通王虎為什麼仇視他,但這種情況下,先賠禮總不會錯。
真正原因只有王虎才知曉,但他自己也清楚,並非大是大非,理由甚至自己都說不出口。當時自己確實昏了頭,過於衝動了。「算了,算了。你其實是個好人,我知道的。」王虎擺擺手,表示不再計較從前。
「馬敉寧——馬敉寧——」
帳外突然傳來呼喊,馬敉寧心驚,如同聽到可怕的東西在喚自己,「是……是我的隊將!」
「就是那個屁股著火的?」張玨輕笑猜測。
「馬敉寧,我知道你在,快滾出來!」帳外的喊聲不只一道,看來隊將還帶了手下。
「我回去一定完了,少不了頓打。」馬敉寧心慌不已。
還沒等他們答話,其他帳裡的,張玨的同隊同袍已經叫起來,「嚷什麼?要不要人睡覺了?女人跑了嗎?」
「有人看見是你們隊的人把我的人帶走了,快把人交出來!馬敉寧,你的柴還沒劈完!」
一頂帳篷的帳簾掀開,張玨彎腰鑽出。
「就是你!」那隊將指了張玨道。
「張君玉,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同袍們都看著張玨問。
張玨沒回答真假,直勾勾把來要人的傢伙都盯住,馬敉寧不能回去,這次回去了,恐怕被打死都有可能。「馬敉寧以後不是你隊的人了。」他平靜道。
對方一陣哄笑,「你是老幾啊?你說不是就不是?你藏了人,一樣要受軍法!還是早點交出人,鬧大了處罰更重。」
張玨輕蔑冷笑,他到不怕,雖然自己只是個兵,但調離馬敉寧這點事還辦得到。即使軍中將校不幫他的忙,也還有張珍、楊立、張實三人,他們都是地方守軍的統制,要個小卒過去輕而易舉。要是覺得他們遠了,救不了近急,他還可以直接去找曹友聞。今晚剛與曹友聞見過,相談甚歡,明日找他調動個小卒的位置,應不會拒絕。
眼下就是今晚,得把這幫人打發走,張玨負手道:「人嘛,確實在我這裡。」既然都被目擊了,否認沒意義,「不過不可能跟你們回去,你們要是敢搶,我張玨的名聲應該有所耳聞吧?」
「你是張玨?」對方一愣。
他們雖剛從別的軍轉
來,但軍中誰厲害,誰不能惹,早已打聽清楚。這些都得積極做,作為新來的,踩到地頭蛇就不好了。張玨這個名字,他們都有所耳聞,聽說較場操練比武,隨便一下就能名列前茅。青野原大戰時,騎白馬衝入韃營最深處的就是他,雖然沒有斬下韃將首級,立下功勞,但至少說明這個人武藝高強、膽識過人,招惹不起。而且還聽說他進忠義軍,是曹將軍親自帶進來的。還有傳聞,說他最早在忠順軍,曾出使蒙古。四川制司專發轉軍令,把他從京湖挖來。什麼樣的兵能讓四川制司跨過轄區,不怕冒犯另一個制司,專發轉軍令呀?反正他們沒聽說過以前有這種事。
總之一句話,這個人大有來頭。早知他就是張玨,自己就不該這麼來要人啊!馬敉寧的隊將後悔了。
就在這時,帳簾再掀,出來個五大三粗的大漢。大漢抖著虯髯吼道:「幹什麼?想打架?」
「王虎?」不用報名,來找茬的人都認出是誰。
王虎在軍中比張玨還有名,武藝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長得太醒目了,他往面前一站,不用估量他有多強,光外型就是一股威壓。
別看來的人多,有十多個,但圍攻張玨和王虎,他們自己都沒信心獲勝。更何況張玨王虎的同隊同袍也不會幹站著,打起來,他們絕對吃虧。
「營內嚴禁私鬥,今天且放過你們,記得明日把人送回來。我們走!」隊將怒沖沖轉身,帶著手下走了。
一場危機過去,同袍們都圍來詢問究竟怎麼回事。張玨不會對他們隱瞞,把欺負新人的事說出,不過馬敉寧的爹是誰,就不說了,只說他是個有心報國的書生。
哪個新人剛來不受點氣呀,這是常態,用不著管這閒事,不然管不過來。但見馬敉寧確實弱,書生入伍既不容易,也有些可惜,都露出惋惜,安慰幾句,散了回帳繼續睡覺。
「謝謝兩位。那個隊我是徹底不敢回去了。該怎麼辦?」馬敉寧歎氣道。張玨這裡不可能長呆,他終歸要回隊的。
「那就不回去了。」張玨道,「明天我去問問曹將軍,把你調我們隊裡。」
「真的?」馬敉寧不敢相信,他之前就聽見張玨堅定地說他不用歸隊,以為只是嚇唬他的隊將,沒想張玨真做得到,「你認識曹將軍?」
「我們這小哥認識的人多著呢!有些人,你想都想不到!」王虎大笑炫耀。
張玨露出讓人安心的笑容,「要是曹將軍不同意,我也還有辦法。饒風關、苦竹隘、馬湖,這三個地方任選一個,送你去很容易。」
馬敉寧表情滿是不可思議,看張玨的目光更崇敬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