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兄,這事我會再爭取,並非沒有回轉餘地。」曹友聞道。
汪世顯卻是長長歎惜,「我知允叔已經盡力,但聽趙制置的語氣,基本已成定局。原以為這次親自來見趙制置,能得個確定,怎想竟是這麼個確定之意。」
「朝廷局勢瞬息萬變,一切都說不準。早前入洛,趙制置未有積極響應,鄭相公心有不滿,才拒絕趙制置替汪兄所請之事。都是堵氣之言,改日鄭相公想通,又會改主意的。汪兄稍安勿躁。」曹友聞安慰道。
怎料汪世顯歎得更重,「你們宋人的朝廷我看不懂,可這事依我之見,已不是趙制置與鄭相公有隙了。趙制置與你之間也有隙,允叔難道感覺不到?」
曹友聞微低下頭,「我怎會沒感覺。別說以前,這次沔州策議,我與趙制置意見不合,他便動了怒氣。他是制置使,假若我對了,他錯了,面子上自然掛不住,有氣也正常。但趙制置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會因私怨壞了大事。汪兄是我引薦之人,他未因與我的間隙而冷待汪兄,反而不斷向朝廷舉薦,就是證明。」
汪世顯依舊歎惜不止,愁眉深鎖,「舉薦不停又有什麼用?你們朝廷一直未答應。眼下局勢越來越緊迫,我汪古部隨時有沒頂之災,已經再等不下去了。」
曹友聞對此只有默然,汪世顯的苦惱他明白,他已盡力,再說不出什麼,一切只看朝廷的意向了。汪世顯也不再多話,幾人向著制司大門而去,似要離開這裡了。
途經院中,汪世顯突然停步,把目光投向路邊掃地的幾名兵卒,對著張玨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向前。張玨則對他回以輕輕的一點頭。
那日遇雨,兩人在山中一座古廟內有過交談,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今日再見,微笑點頭足已。但張玨一抬頭,卻發現有另一雙眼睛盯著他。那雙眼睛來自跟著汪世顯的少年人,他與汪世顯有幾分相似,張玨對他的身份有幾許猜測,不過並不在乎猜得是否正確。那少年人看了他一陣,隨著越走越遠,這才收回了目光。
曹友聞送汪世顯出城,只到城門,不能遠送了,接下來的路只能由汪世顯一個人前行。相互告別後,汪世顯帶上跟隨自己的少年,跨馬失落而去。
「阿爹,你認識那個宋兵?」少年在馬上行了一會兒,終於快幾步趕到汪世顯身側,問出心底疑問。
汪世顯愣了一小會兒,這才想起,「你問的是制司院中的那個小卒嗎?」
少年答是。他是汪世顯的兒子汪德臣。
「他呀?在廟中會你曹叔叔時,恰巧遇上了那人,與他交談過幾句。以前是個江湖賣藝人,遭遇戰亂,有了報國之念,也算位有志義士了。」汪世顯緩緩說道,他對張玨瞭解不深,僅知其名,其它的都是張玨自己說的。「你問此人做什麼?」
汪德臣淺笑,「沒有別的意思,兒子只是覺得能引起阿爹注意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所以也留意了幾分。兒子觀此人,覺得其氣質不俗,雖在兵卒中,卻如鶴立雞群,相信若能有機遇造化,此人必會脫穎而出。」
汪世顯點點頭,想起古廟中與張玨相遇的情景,那玩火的技藝,現在仍覺有些不可思議,可又不知道不可思議之感來自何處。但現在不是愁這些的時候,汪古部的前途比什麼都重要,如何解決眼前的危機才是他該想的。
「阿爹。」汪德臣又有了疑問,「事到如今,你還對投宋抱有希望嗎?」
汪世顯對兒子目光一凝,但沒有回答。
「曹叔叔作不了主,他都沒有辦法了,我看宋人不會接納我們。我們該早點另謀出路。」汪德臣替父親著急。
「出路在哪裡?難道要投降蒙古?」汪世顯露出不甘的恨意。
「若無路可走,未償不可。」汪德臣小聲說。他知道父親不愛聽,所以說得極輕。
但就是這般,父親仍聽見了,汪德臣受到父親眼神的責備。
之後父子倆再沒說話,安安靜靜走在回程路上。
制司裡的兵卒仍掃著地,有幾個兵卒發現汪世顯竟與張玨認識,好奇問了幾句。這不算什麼有趣的事,別的人都沒在意。
掃完庭院,眾人收了工具正欲回營休息。這時,迎面走來個大漢,此人是熟人,大家都起哄般地發出噓聲。
「我們活兒幹完了,王虎你就出現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你最近走桃花運,還記得我們兄弟?以為你連營房大門在第幾排都忘了呢!」
眾人哈哈拿他取樂。
平時王虎都會與他們相互取笑,但這次卻變得嚴肅,「去去去,少說費話。嫌活幹完了嗎?我給你們找點事做,去搬糧草,誰願去?我說的可是正經的,沒開玩笑。」
誰願意給自己找事做,沉默一陣後,個個聲稱自己還有事,迅速散開。
「張君玉,你可不能走!」王虎拉住張玨,怕他也跑了,「他們不幫我,說什麼你也要幫我。要是一個人都拉不到,我在楊隊將面前就顏面盡失了。幫我一次,我在楊隊將面前誇了海口,一定會找到幫忙的人。」
張玨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所以別人都散了,他還留著。王虎的言行有些怪,留下來觀察。「楊隊將?」他疑惑地問。
「就是壯女營新上任的隊將,運糧草是壯女營的任務。這不糧草太多,人手太少嗎?又都是姑娘,哪抬得了那麼多,所以托我找人去幫忙。」王虎拉著張玨就要走。
「你跟楊隊將很熟嗎?難道真如傳聞中那般,走了桃花運?」張玨刻意取笑。
「是,是。」王虎遲疑了會兒,遂點了頭,只管拉張玨走。
張玨疑心更重,卻有幾分明了。他定住步子,就如塊磐石,任王虎怎麼拉都拉不動。
王虎甩開他的手臂,急切道:「哎呀,你又耍什麼脾氣?幫我一個忙都不行?」
「是幫忙,還是去送命呢?」張玨冷冷問道。
王虎瞬間如同石化。
「那個楊隊將,是不是楊氏家族傳聞中的女將?家住名山縣,是楊茂的姐姐?」張玨再問。
王虎驚呆,不說話。
不由王虎說話,張玨又問了,「她是不是就是幕後指使你,甚至指使制司,暗害我的人?」
一連三次問話,揭開了秘密的最後一層紗,張玨通過各方面打聽,已得了些消息。比如這位楊隊將的出身,她是大美人,又出身世家,很容易打聽到她的基本情況。再加上王虎的情況,兩者重合,不難得出他們認識的結論。只是令張玨想不通的是,楊萃不過是一個女子,一個隊將,居然有掌握制置使的能力。
這裡是制司院子,但四下無人,幹活的都收工回去了。制司裡沒有制置使等一干要員,巡邏的兵卒已幾乎沒有,基本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來到這個偏僻的後門角落,所以談話最是方便。
「我……我……」王虎結巴,他看著張玨,張玨也直視著他,那眼神如同尖刀,直刺王虎心上,「我不會害你的。」王虎半天歎出一句。
張玨不信,「你和她只怕已設好陷阱,這才來帶我過去吧?」
王虎怔怔愣了陣,嘴唇鬍鬚都在顫抖,似有許多話,想說卻忍吞,吞下又難受。「沒錯,確實有陷阱,但我不會害你。」王虎甩頭扶上後門的門板,神色掙扎痛苦,「我本打算喚出你後,就把實情告知。但現在,既然你已先說出了口,也省了我開口的痛苦。」王虎站直了身,平撫了心情。
「張君玉,我以前說過,會給你個交待。既然你已猜中,我就不多說了。」王虎轉身面對張玨,「我跟隨你幾年,最初確實懷著害你之心,但也漸瞭解到你之為人,那心思也就漸漸淡了。尤其你救我師叔,我感激你,哪怕陪上性命也不後悔。楊隊將三番五次設計,她確實錯了,依你的本領,她那些手段不過象腳下的螞蟻。你若去了,結局可想而知,楊隊鈄必死無疑。我求你,求你放她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