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年二年仲春,比起冬時,天亮得早了,剛有天光,營房裡就響起細細密密的碎響,士兵們已起床涑洗,晨練馬上就要開始。
「一、二、三、四……」隊將一個一個數著列隊整齊的士兵,「怎麼少了兩個?還有兩個呢?誰沒到?」
士兵們都相互張望。
遠處登登登有人狂奔而來。
「張君玉!給老子跑慢點!」王虎在後面吼。
「能慢嗎?想挨板子?」張玨在前飛奔,已把王虎甩了老遠。
「張君玉!你穿的老子的鞋!」王虎怒了。
「難怪覺得一跑就掉!」張玨甩下大了一號的鞋子,往後飛砸,還給王虎。
赤腳跑得多更快,隊將的身影已在前方,在隊將目光注視下,他急減速,到隊將身前時,只剩緩緩幾步,慢慢移到隊列中。隊將冷漠盯著他,尤其盯著他那雙腳丫。接著,王虎氣喘須須趕到,隊將也把他冷漠打量,特別注視了王虎手裡提著的鞋。
若有若無的號角聲飄來,張玨鬆了口氣,最後一聲集合號趕上了,只要趕上,縱使比別人來得晚,隊將也無話可說。
隊將把自己這幫手下掃視一遍,喝道:「張玨、王虎,操練之後挑水。」
「沒,沒輪到我們啊!」王虎叫冤。
「我說輪到了。」隊將的決定不容反駁。
王虎忍下怒氣,瞥看張玨,一副全都怨他的表情。
張玨也無可奈何,罰什麼都行,幹嘛挑水?挑水他不行啊!也看了王虎,只有靠王虎一個人挑了。
集合遲到,張玨也不想。只因回來得太晚,近日無戰事,他身為普通兵卒,除了操練,其餘時間很閒,便常外出探查地形,瞭解周邊人情。昨夜走遠了點,以至天快亮才趕回,然後就聽見集合的號聲,匆忙中換了衣服,王虎一直等著他為他放哨,所以也跟著遲了。
操練完畢,兩人受命挑水,張玨天生怕水,自然不可能挑水,一切都成了王虎的勞力。兩人各挑兩隻木桶出營,到了河邊,張玨把桶一丟,注視王虎打水。
「喂!你就坐著了?」王虎打滿兩桶水,正要挑起,見張玨卻坐在遠離河邊的石頭歇息,立刻怨道,「老子都是你害的!你那麼厲害,想個神通把水缸填滿啊!」
「我哪有這種神通?」張玨無奈道,「如果隊將罰我們劈柴,那就讓你坐著,我一個人做。一個時辰不到,柴堆得他們一月都燒不完。」
「那你為什麼不叫隊將改讓我們劈柴?跟著你,倒八輩子霉!」王虎挑起扁擔,兩端水桶晃動,水潑出了些,張玨急把腳縮成團,怎覺他是故意的。
王虎哼了哼往前走,可才兩步,卻停住了。石板小徑的另一端,又有穿軍服的人挑著桶過來了。
「壯女營的人。」王虎突然不自在了,下意識想給對方讓路,可挑著滿滿兩桶水就是不方便,轉來晃去,滿桶的水蕩得只剩了半桶。
迎面走來的人雖穿著普通士兵服裝,可還是有點與普通士兵不一樣,嬌小玲瓏的身材,圓圓的臉蛋,長睫毛,只是個十四、五的小姑娘。
「哥哥,你走哪邊呢?」她挑著水桶,看著一會兒左,一會右的王虎,俏皮笑道。
王虎定住腳,「姑娘走哪邊,我就走哪邊。不,姑娘走左邊,我就走右邊,我給姑娘讓路。」
小姑娘甜甜一笑,從王虎身邊擦過,到了河邊打水。兩下裝滿水桶,掛上鐵鉤挑起來,下唇緊咬,吃力邁開步子。可這步子才邁開,小姑娘「哎喲」一聲便滑倒,人摔桶翻。
張玨就坐在此女旁邊,看了就一聲淺笑。
「怎麼搞的?怎摔了呢?」王虎見此狀,放下擔子,折回查看。想扶,又礙於男女之防,看著小姑娘濕了全身,乾著急。
小姑娘叫痛連連,「我好像扭了腳,好痛,怎麼辦,怎麼辦?隊將交待的事做不完,這頓軍杖逃不掉了!」說著說著,眼中如河水泛波。
王虎急了,「我說你們隊將喪心病狂,叫你這麼個小丫頭挑水,細胳膊細腿的,哪挑得起?快起來!快起來!」
可小姑娘就是不起,反扯住王虎衣角,「哥哥,我真的站不起來,你扶我到路邊休息下吧!」
王虎大駭,他做山大王的時候,什麼女人沒碰過,黃花閨女、坊間名伎,被女人扯衣角算什麼。可這是頭一次與女兵近距離接觸,而且自己早不是山大王了,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啊!
左右瞧瞧,除了張玨,四下無人,王虎拉起此女,把她放了路邊。
小姑娘突然扯住王虎衣袖,「哥哥,你真是個好人,可不可以再幫我個忙。到營裡通知下我的姐妹,叫她們來接我回營。」
「小事一樁!」王虎拍胸脯就去了。
張玨反到納悶,想叫住王虎,但不確定,還是閉了口。他看向坐身邊的小姑娘,這女子剛才分明故意摔倒,張玨以為她假摔是為騙王虎替她挑水,可後來這女人不提挑水要求,竟要王虎到營裡去,就不知打的什麼主意了。
「咦?小哥哥看著我做什麼?」小姑娘捂臉羞笑。
張玨怕她打自己主意,趕緊迴避目光,而且她渾身濕漉漉,怕她靠近,自己挪了挪,離她遠點。小姑娘彷彿很無聊,輕哼了聲,把臉偏一邊,也不理他了。
等了一柱香功夫,王虎沒見回,
卻見隊裡的位同袍喘氣奔來。還離著較遠,他就喊了,「張君玉!張君玉!你怎麼還坐這裡?快回去,你好兄弟王虎犯軍紀了!」
張玨震驚,王虎怎麼就犯軍紀了?他那人雖是草寇出身,可還是很有分寸的,知道該做與不該做。張玨也不問原由了,先回營看了再說。
營內空地,已圍了一大群人。張玨擠進最裡面,只見王虎已被五花大綁按跪在地,他正對面立著他們臉色陰沉的隊將,旁邊有幾個壯女營的女兵。
「怎麼回事?」張玨問旁人。
「王虎偷看女兵洗澡。」旁邊回答的士兵一臉壞笑。
「王虎運氣不錯啊!頭一次進壯女營就撞見洗澡,我去了幾次都沒看見!」
「就算被打一百軍杖,也值了啊!」
「王虎,你看見的是誰?你要是看見的小桃,我打死你!」
周圍的士兵都起哄噓道。
張玨不信王虎會幹這種事,上前親問:「王虎,究竟怎麼回事?」
王虎受了冤屈,又急又怨,「哎!我是無心的!我按那姑娘說的,到壯女營找她姐妹,她那幾個姐妹又叫我找她們隊將,把情況解釋一遍。我想也是這個理,就去找了,結果我一進房間……她們隊將在洗澡!」
張玨一聽描述,心中就知了個大概,再聯想到那女子假摔,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為了陷害王虎。
周圍的士兵更起了哄。
「王虎,原來你看到的就是那個隊將啊!」
「屈花臉嗎?不是吧?她也有人看?」
「怎沒人看,只要是個女人!別看臉就好。」
「這一百軍杖挨虧了。」
議論聲中,那幾個在場的女兵越發陰沉,尤其是中間那位,四周似圍繞著殺氣。
張玨不管那幾個女兵是誰,只知是抓王虎回來的壯女營的人,他幾步上前質問:「你們為什麼要陷害王虎?他惹了你們嗎?」
他一問之下,幾個女兵都看向了他,張玨不由得一驚。其中一個女人面目猙獰,她整張臉乾燥起皺,上面佈滿顏色深淺分明的疤痕,狀如蛇皮,應是燒傷或燙傷所致,這些疤痕不僅在她臉上,頸部再到衣領中,都是這樣的紋路。
張玨為之驚駭,一時愣住了。
「看什麼?沒見過受傷留疤的人嗎?」那醜陋的女人怒吼,這吼聲極怒,甚至飽含了屈辱,彷彿被人看一眼都是對她莫大的羞辱。
張玨驚醒,不知為何自覺把目光迴避了。
可這時,那女人又吼,「為什麼不看我?是不是嫌我醜?」
張玨猛抬頭,這女人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