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之所以稱為火焰山,決非因為哪個無從考證的傳說,也非當地人的戲言,而是這座山真的在燃燒,山下岩層夾有億萬年積壓而成的煤層,百萬年來火焰終日不絕。
幾個人,幾匹馬,列隊行走在光禿禿而又滾燙的山崖間。走在最前邊的人抹了把汗,後面隨從遞上裝水的皮囊,水已喝了大半,皮囊輕飄飄,份量全無,抖了抖汗濕的衣袍,袍上印著圈圈白色鹽跡,干了濕,濕了干,數不清多少圈了。
這個人就是塔海,蒙古西路大軍的元帥,然而他此時不在四川北部坐陣,卻到了這西北之地,荒無人煙的地獄來,當是受了絕密命令,他要代表闊端王子請絕世高人出山。
「能住在這鬼地方,只怕不是人吧?」塔海杵著手杖,望著漫無止盡的山路,他覺得自己早就虛脫了,還得往前嗎?
「那顏,越往裡走就越熱了。」身邊的隨從也都堅持不住。山中熱氣散不出,比在外面悶熱數倍。
塔海一聲歎,「沒看見人,還得再往裡找。」以手杖指了指峽谷深處。
隨從們都哀歎,再走就要死人了,可又不得不走。
「孛爾台那顏!」
「火魯赤那顏!」
聲聲呼喊在山間迴盪,回聲無數,卻就是沒他人的回應。四周全是燙熱的山石,不長草,更無人。
其實自這隊人入山之時起,就處於一雙眼睛的注視下,有人一路跟隨,只不過他們未有覺察。看著塔海一行進入峽谷深處,這個跟著的人雙腳騰地,敏捷地消失不見了。
身影如飛,幾個跳躍,便入了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外雖見著黑,可裡邊卻有亮光,火焰熊熊燃燒,照得洞穴如明如爍。若是一般人,別說進到洞中,就是站在洞口,吸到洞內氣體,那也非死即殘。但這人卻不怕,更不怕洞中火焰,如履平地,穿過火舌,如同穿過空氣。
在洞內,還有一人,這人居然坐在烈火中,似閉目養神,火燒不著他,包著他,彷彿盛開的鮮花。
「又來一隊人。」剛進洞的青年道。
「五星聯盟的使者嗎?」打坐的青年毫無興趣。
「不是,是隊普通人。到處喊著我們的名字。」
「哦?這次居然派普通人來?」火焰中打坐的青年語氣抬了抬,有幾分意外。
「你當真沒有興趣?」站著的青年問。
打坐的青年反問,「你有嗎?」
「至少得去看看怎麼回事,如果真是倖存者……」
打坐的青年雖週身是火,眼中卻閃過寒芒,站立的青年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五星聯盟比倖存者還可怕,怎知他們不是設計騙我們出去?」打坐的青年冷冷道,「五星聯盟那些破事,我已經沒興趣插手。」
「以你目前的實力,還怕他們?」站立他身後的青年冷笑,「若不是困在此處,你早已經位在火王星核心精英之列。五星聯盟又碰上了食火者,這應是真事,不然哪會想起我們?我懷疑,可能不是倖存者,而是母星派來援救的人。」
「救援者嗎?那又如何?」打坐的青年緩緩站起身,「從踏上這個星球的那一刻起,我就預想到事態會發展成後來那樣,結果果然走了最壞的路。我們做了那樣的事,你還幻想著能回去嗎?」
「我可沒後悔過,不回去對我們才是最好的選擇。」站著青年眼中流露覺悟之色,「你既打算永遠隱匿,不去理外面的人就是了,他們找不到我們,自會回去的。」
他們似乎就這樣決定了。
青年走出火焰,走向洞穴角落裡的張石台,台上有只金屬小匣。匣身黑亮,非金銀,非銅鐵,看不出是什麼金屬。青年開啟小匣,取了個項墜般的東西握了手裡。項墜有機關,一按之下,外殼打開,射出束弱光。光中有個虛影,兩男一女的圖像猶如真人重現,其中一個男子就是青年自己。青年感慨了一小會兒,合上墜子,圖像消失,似起了心煩,把項墜丟回了原處。
塔海在谷裡轉了一圈,口乾舌燥,渴得肺都冒了煙,連個鬼影子都沒喚出,實在堅持不下去,帶著隊伍出了山谷。
在山外紮營,隨從都叫苦連天,找不到人就趁早回去吧,反正他們不是第一批,以前的人都找不到,他們無功而返也很正常。但塔海不肯輕言放棄,想他堂堂元帥,被遣出幹這種事,若空手而回,還不被人笑死?人家不給元帥面子,他這個元帥當著沒意思了,所以絕不會這麼折回,安慰幾句隨從,表達出明日還會再進山尋找的意思。
忽然間,頭頂一暗,這道黑暗一閃即逝。塔海抬頭,剛剛掠過頭頂的是隻鳥,他以手掌擋住眼前的刺目陽光,驚歎道:「好大的鳥啊!」
巨鳥飛入山谷,翅膀扑打,落在洞口前。落地之後,才使看清,這隻鳥其實不是鳥,它有鳥的基本特徵,翅膀、羽毛、利爪、長喙,全身型卻近乎於人,是隻鳥人。
鳥人堅喙張開,發出人聲,「我乃五星盟主之使,有要事求見!」
洞內回音蕩蕩,但無應聲。
鳥人再吸口氣,連問三遍,「孛爾台、火魯赤可在?」回音稀稀傳入洞內。
「五星聯盟的使者。」一直站著的青年就叫火魯赤,「又拒見嗎?」
捧著小匣的青年便是孛爾台,他冷淡說道:「定是叫我們加入他們所謂的征服戰爭,你還嫌玉龍傑赤的教訓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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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火魯赤的瞳孔縮了縮,彷彿看到了滔天河水向自己湧來。
洞外鳥人的叫聲再次傳入,「在下前來,並非傳令,只是送信。希望兩位收下。」
「送信的。不收,似太不給那盟主顏面了。」火魯赤道。
孛爾台猶豫片刻,點頭。火魯赤即刻出洞。
鳥人在洞外等得不耐煩,若不是洞裡滿是有害氣體,它就自己進去了。居然敢再三違抗盟主之令,甚至連盟主的信都不接了,這是死罪啊!鳥人開始煩燥,回去後,它要把這兩人的傲慢舉動添油加醋地稟告盟主。
正當它懊惱之時,幽深的洞內顯出人影。
「火魯赤那顏!」鳥人謙卑地鞠躬,「首先允許小的代表盟主表達歉意,玉龍傑赤那一戰,最後的水淹之策,不是盟主的決定,是水沖星人擅作主張……」
「好了!那麼多年前的事,還提它做什麼。信呢?」
鳥人雙手把信送上,「請兩位那顏務必要看,小的使命已經完成,先告辭了。」說完,立刻飛走。
還真只是送信,火魯赤望了眼天空,回到洞內。
孛爾台立刻把信封拆開,既是盟主所寫,必不會是尋常事。
稍讀幾段,孛爾台臉色大變,「阿玨?」他失聲道。
「阿玨?」火魯赤驚訝重複孛爾台的話語,「有些耳熟,這個人是誰?」
孛爾台握著信,沉默一陣子才緩冷說道:「是我以前的朋友,盟主在信中說,他來這裡了。」
「火王星派來的人!」火魯赤驚詫更重,想不到火王星真派人來了。「你熟悉他嗎?他是哪一派的人?」
「跟我們一樣。不過他這個人較為單純,不知道能否接受我們所做的一切,尤其是曉棠的事。」孛爾台居然輕歎。
火魯赤略有所思,「看樣子,你會出山與他相見了。」
「盟主並不知道我與阿玨的關係,這上面應不會騙我。真是阿玨,我當然要去見見,老朋友了。」索爾台說著,手中信紙已燒成灰。
塔海在山上休息了一夜,這鬼地方,晝夜溫差極大,睡了一晚,差點沒讓他染上風寒。起了個大早,趁著天氣還涼,趕緊進山找人。
昨日尋過的路就不走了,今日換個方向,到火焰山另一側尋找。隨從都沒抱希望,這種絕世高人,可遇而不可求,刻意找,通常找不到。
塔海在山中轉到實在受不住熱,才退了出來。休整後,第二天又進山。如此堅持了好幾天,仍無要找之人半點蹤跡,眼看水食已經耗盡,好幾個隨從也已病倒,塔海不得不長歎聲,放棄搜尋。
臨行前,他將闊端的信放在山口,用石塊壓住,堅信那兩位高人就在此山中,只是不願相見。他把王子的信放在此,高人願看,就自己來取吧。
塔海帶著隊伍漸漸走遠,火焰山的熱浪仍舊翻騰,如水波之紋。偶爾吹過陣熱風,碎石顫動,壓在石下的信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