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腳八被吊著,又哭又求饒,鼻青臉腫不說,身上道道血痕都是鞭抽出來的,褲子也濕了大片。
「你平時不是很橫嗎?怎就把褲子尿了?這可不像你矮腳八啊!」羅隊將笑著道。
矮腳八心裡哪能個冤啊!他到此仍不知道自己為何被打?將來要報此仇,連個對象都找不著,只得先解眼前困境再說,若為自由故,尊嚴全可拋。
見他乞求的模樣,周圍士兵個個譏笑,還有人獻出新的折騰法子。
張玨沒與他們一起笑,羅隊將果然心理扭曲,打人都不用痛快法子。平日在軍中,打罵雜役卒和普通小卒,因怕上面發覺,還有所保留,現在軍營之外,又還蒙了面,當不用壓抑了。不過矮腳八也不值得同情,想起他向許沐討債,還威脅要把重傷在床的魚姑娘拖去抵債時,這個矮腳八活該有今日。羅隊將雖變態,論起可惡,還是不及放高利貸吸人血的矮腳八。
休息夠了,羅隊將掄起皮鞭又準備來一場。
「隊……哥哥!哥哥!」
這時,跑來個小卒。湊了羅隊將耳邊,緊張低語。
「什麼?」羅隊將蒙著面,看不到他驟變的臉色。
他急收了鞭子,「不玩了,馬上回去!」
其餘人不明怎麼回事,但隊將突然說要走,定是營內出了狀況,都不敢多問,趕緊隨了隊將。
看到這些人突然走了,被吊著像條蟲的矮腳八「嗚嗚」起了興奮,總算得了解脫。可他這一興奮,到吸引了某人注意,一個蒙面人折返回來。
回來的是錢小六,他是個雜役,什麼事都得排後面,打人也是如此。隊將、旗頭都打了矮腳八好幾輪了,他一輪都沒輪上。矮腳八平日牛氣哄哄,逼許沐時他也在場,矮腳八出言不遜,他也想出氣。反正人還綁著的,他回來揍幾拳,再追上大家不遲。
矮腳八正欲掙脫繩索,吊著的身體搖搖晃晃,見著又返回個蒙面人,慌張得晃得更厲害。
錢小六朝他腹部先來幾拳,頭幾拳到是打爽了,就像打沙包練拳一樣。可錢小六畢竟疏於練習,晃蕩的矮腳八反把他撞倒在地。錢小六「哎喲」一聲,仰面的同時蒙面的布巾鬆垮下來。矮腳八瞪眼看了個仔細。錢小六自知露了真容,急捂面部,倉皇跑了。
「隊將出了什麼事?」急奔回營的路上,旗頭問羅隊將。余其人也想知道怎麼了。
「王統制和孟鈐轄來了!」羅隊將也不知道詳情,只是報信的人這麼說,具體只有回營後才知曉。
只聽這麼一句,大家都驚得面面相覷。
「孟鈐轄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正在與金國武仙對峙嗎?」旗頭驚奇。孟鈐轄這樣的人物回到襄陽,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張玨在後面細聽。一直以來,這個時常在傳聞中出現的「孟鈐轄」,其名為孟珙。祖上為名將岳飛麾下將領,世代經營京湖,其父孟宗政創立忠順軍。而孟珙則以驍勇善戰著稱,以戰功累至鈐轄之職,在京湖已是僅次制置使史嵩之的權力人物。這次孟珙慰問修堤將士,第一個指名要去的便是忠順軍的營地。
返回營地時,孟珙尚未到,不過已快至了。幾十人慌裡慌張換上軍裝。
「你的衣服怎成了這樣?」羅隊將檢查軍容,一眼便見張玨的軍服少了只袖子。
張玨看了眼缺損的衣袖,在天外社使用力量,把袖子燒掉了。但內層衣袖子還在,內層衣服是用熊寶的耐高溫材料做的。
「不小心劃破,乾脆就把整個衣袖撕下了。」他解釋道。
隊將很生氣,「才發給你的新衣,這樣不愛惜!你就呆在帳裡,不要出去了!」
「隊將,張玨第一次見將軍,給他次機會吧!」錢小六求情道。
「少為他說話,自己問他,這套衣服才發給他幾天?連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讓孟鈐轄怎麼看待我們?就呆在帳裡,別讓人看見了!」羅隊將說罷,催眾人帳外集合。
「不去就不去,誰還稀罕?」帳裡只剩張玨一個人,他坐上隊將常坐的那把椅子,無所謂道。
帳外吹響號角,人聲嘈雜起來,當是孟鈐轄來了,張玨雖無興趣,但坐了陣,還是忍不住好奇。既然不許他出去,他就在帳內看,把帳簾拉開條縫。
外面,羅隊將率領本隊士卒,以及另幾個小隊,已經列好隊陣。一隊張玨分不清級別的軍士從營外方向走來,其中兩人乘馬,級別最高。一個是三十左右的男子,另一個看起來級別更高些,已是中年了。這兩人張玨都不認識,但猜得出其中一人便是鈐轄孟珙。
整個檢閱過程沒有特別之處,孟珙走一圈便算完了,然後是犒賞士卒。孟珙帶來了犒賞禮物,當面發放。
得了犒賞的士兵回到帳內,迫不急待地拆開包裹,裡邊無非是錢和布而已。但這些東西已夠他們樂好一陣。
「喂,張玨!真可惜啊!只有當面去領才拿得到,代領都不行啊!」得了犒賞的士兵向不能出帳的領賞的張玨炫耀起來。
張玨才不稀罕這些,由他們嘲笑,不理睬他們。
「不過也很奇怪啊!以前犒賞不這麼發的。」也有士兵詫異。
「以前怎麼發?」張玨問。
「以前都是從上面層層下發,今次這樣當面發放到是頭一次。」
「你管怎麼發,拿到手裡不就行了!」
「就是,孟鈐轄可能擔心軍官剝扣,乾脆直接發我們手裡。以後都這樣發才好。」
隨著犒賞發放,外面的人都回來了,帳裡的士兵越聚越多,也鬧起來,相互商量怎麼花掉這筆錢。
這時錢小六也急沖沖跑回帳,不像其他人先拆包裹,而是先脫了衣。
「張兄,你快換上我的衣服,發賞的人還在外面,你快去。」他邊說邊把軍服塞給張玨。
張玨接過衣,心中甚有所觸。
「還愣著幹什麼?快換啊!等會兒發賞的人就走了!」錢小六見他愣著便催。
旁邊的人都起了哄,催他快去佔便宜。檢閱的時候不見人,換件衣服就能拿犒賞,這還不是大便宜?
錢小六到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張玨把衣服還給了他,「他們說得對,我不能佔這便宜。」
周圍的人哄聲更大了,居然真不佔便宜啊!
「你傻啊!不要白不要!」錢小六急道,「你竟然是個木頭腦袋!」
張玨笑道:「羅隊將也在外面的吧?他要是看到我換了衣服出去,不聽他命令,回來還不打死我們倆?」
錢小六語頓,也對,隊將還在外面的,撞見就遭了。也不急了,衝著張玨傻笑。
營帳外,前來領取犒賞的士兵還排著隊,旁邊兩名軍官看似注視著他們,其實說著自己的話。
「鈐轄來得突然,讓屬下沒有一點準備。」說話的是位三十出頭的將領,正是忠順軍統制王堅。
中年將軍笑道:「有準備了還有什麼意思,給上面看假象嗎?忠順軍也不需要準備,時時刻刻都是最好狀態。」這位將軍便是鈐轄孟珙。
「屬下自接手忠順軍,沒有一天敢懈怠,就怕辜負鈐轄重托。」王堅微低頭道。
孟珙笑得意味深長,「這話聽起來有怨氣啊!還怪我不派你去陣前殺金賊,反把你派來修堤?」
「屬下不敢。」
「說『不敢』就是有怨。你二十從軍,在忠順軍這些年了,我會不瞭解你?你我說話何時這麼生分?」
王堅歎道:「確如此,我入忠順軍為的便是殺金賊保家國。而今金賊連連犯境,鈐轄不讓我上陣前,我便不高興了。」
「這才是王實銳嘛!有不開心就說出來!」孟珙拍他的肩笑道,「金賊是可恨,被蒙古奪去了大半山河,不想著怎麼奪回失地,卻想著靠侵佔我們大宋的土地重整旗鼓。當今之勢,金國的國運已經沒幾年了,而更嚴酷的局勢尚未開啟。」
「鈐轄,聯蒙滅金之策已得朝廷支持了嗎?」王堅問。
「史嵩之已招集赴蒙古使團了,你說朝廷支不支持?」孟珙道,「實銳的擔憂我知曉,當年海上之盟,聯金滅遼,最後引狼入室。如今不少人已有舊事重演之憂。但也要看清楚,無論我們與蒙古結盟與否,蒙古滅金已是大勢所趨。朝廷的意思是,借此勢收復失地。」
「只怕又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王堅擔憂。
「所以我才避免你等此刻與金人消耗。」孟珙平靜地說。
王堅頓悟,「鈐轄的意思是……」
「將來大宋與蒙古必有一戰。」孟珙負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