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冉冉年華

正文 第45章 一程風雪一程路(上) 文 / 林惟汀

    140.

    第二天的行程強度增大了不少,我們的目標是抵達海拔2874米的大本營。

    早上還是艷陽高照,中午就開始下雨,下午開始下冰雹。我們進入原始森林,豆粒大的冰雹落在衝鋒衣上,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音。大家都低著頭留心腳下,沒有人有興致說話。李南宇一直走在我的後面,我能聽見他的鞋底踩在落葉上發出的咯吱聲,就像阿嬤家那扇老舊的紗門,打開時總會發出某種固定頻率的聲響,聽見了心煩,聽不見更煩。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我們提前抵達了大本營。所謂大本營,不過是數十家小旅館,提供簡易的住宿。木製的小樓被劃分成透風透雨不透氣的小單間,每間有兩張不到一米寬的小床。夜幕降臨,山上的溫度驟降,我把所有的保暖衣物都穿上,依然覺得冷,只好縮到單薄的被褥裡瑟瑟發抖。

    「宋詞,下樓吃飯,餐廳裡有火爐!」田蜜和我住在一間房裡,催促我道。

    「先幫我點一份炒麵和一杯熱可可。」我哆哆嗦嗦地說:「我還得做一做心理建設才有勇氣起床。」

    尼泊爾的餐廳上菜出奇慢,如果你點一份炒麵,老闆很可能先去菜園子摘菜,洗菜,切菜,再和面,擀面,最後煮麵,一個小時後能吃上飯就不錯了。山裡的食物都是由人力或者馬匹從山下背上來的,價格自然貴了不少,熱水還要單獨收費。

    餐廳的火爐上吊著一個大水壺,散發出陣陣熱氣,各國徒步者們圍坐在火爐四周,開始旁若無人地烘襪子、烘內褲、烘毛巾……

    李南宇看上去像是剛剛洗了澡,頭髮濕漉漉地往下滴水,水滴順著雙頰滑落到下巴,勾勒出側臉的線條。發覺自己又在花癡,我趕緊嚥了一下口水,雖然隱隱也知道周楚和李南宇調換路線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但他總是擺出這樣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讓我下定決心,堅決不主動開口說話。

    兩相對比之下,我對蘇凡的印象大為改觀,甚至開始認真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許他說得對,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如果不試一試,我怎麼知道不行呢?

    「陪我去拍照!」我掏出拍立得,拉著蘇凡到廚房給這家的老老小小拍了一張合照,老闆高興地送了我一小碟蘋果切片,這可是一份大禮,要知道菜單上也沒有水果呀!

    我們的嚮導小哥正坐在眾人中間誇誇其談,講述他從一個背夫變成一個大學生(尼泊爾的大多數學院都提供管理學和社會學這兩個非常沒有實用性的專業),又從一個大學生變成一名加德滿都優秀導遊的故事,活脫脫一部勵志史。他正在攢錢開一家徒步旅行社,已經註冊了公司,再當兩三年嚮導,他就能擁有自己的生意了。

    「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輕人願意做這一行?那是因為我們都有一個計劃、一個想法!我們不是為了拿客人的小費才留在山裡,來來回回走同一條路的。你看著吧,有一天,我會有自己的事業。」

    為了這個理想,他已經在安納普那山區裡跋涉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我想,許多年後,我依然會記得這個雪山寒夜,爐火映照下,這個年輕人臉上那種來日方長的光彩。這種光彩來源於我們所迷失的篤定和耐心,從他的眼裡你可以看見匍匐和等待所蘊含的無限意義。

    141.

    徒步者們三三兩兩回房歇息了,我便得以搶佔爐火邊的一個好位置,暖融融的火光讓我有些昏昏欲睡,不自覺便把腳越伸越遠,直至熱度透過厚厚的登山鞋底傳達至腳心。

    「什麼味道?」突然有人問。

    「不會著火了吧?」

    「好像是橡膠的味道。」

    「從爐子裡傳來的。」

    然後,我發現自己一腳踏進了爐火的餘燼裡,鞋底已經燒出了一個大洞。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意識地道歉。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李南宇的眉毛都快擰在一起了。真是的,明明燒壞的是我的鞋,他生什麼氣啊?

    「抬起腳來,」蘇凡看了看鞋底:「不能穿了。」

    「宋詞,你有備用的鞋麼?」田蜜問。

    「有一雙板鞋,不防滑。」

    「有就好,」她歎了一口氣:「將就著穿吧。」

    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穩。半夜的時候,隔壁突然傳來一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動靜,木質的隔板本身只是象徵性的隔斷,透過兩塊木板間的縫隙,甚至能看到完整的現場直播。

    我轉頭看了田蜜一眼,她依然睡得很香,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蹦出許多不應該有的內容,還有阿嬤時常感歎的那一句:「我們宋宋長大了啊。」

    我披上外套,悄悄拉開門,一邊腹誹著老外體力真好,一邊向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走去。衛生間裡有人,我只好站在門外等著,忍不住又開始琢磨在那麼小的空間裡該如何施展拳腳……

    「嘩啦啦——」衛生間裡傳來一陣水聲,然後門打開了,看到拿著手電的李南宇,我愣了一下,才側著身鑽了進去。

    衛生間十分簡陋,只有一個坑和一盆水,坑下面就是空蕩蕩的山崖,我沒帶手電筒,猶豫著不敢動作

    突然,門縫裡透進了一道亮光,有人在門外為我打燈。

    我哆哆嗦嗦地蹲了下去,下*體感受到夜風帶來的陣陣涼意。

    打開門後,果然看見李南宇手裡舉著手電筒,站在門口沒有走。他只穿了一件貼身的白色t恤,露出小

    臂上結實的肌肉。

    我們對視了幾秒,然後我胡亂地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準備往回走。一轉身,望著走廊兩側連成一片的木板,我突然就傻眼了——十幾扇一模一樣的木門,到底哪一扇通往我的房間?

    李南宇也注意到了我的猶豫,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我就把耳朵趴在門上,一扇一扇開始聽,直到某扇門裡傳來壓抑的呻*吟,我才自信滿滿地推開隔壁的門,轉身關門的時候,還很放肆地沖跟在身後的李南宇揚了揚眉毛。

    我保證,他的臉上出現的表情,足以讓我笑上一整年。

    142.

    早上五點不到,我們就起床吃早餐,然後摸黑爬到poonhill上看日出。

    天地有大美,初陽撒向安納普那群峰的那一刻,所有的攀登都變得值得。

    在所有人都拿著相機「卡擦卡擦」時,我卻靜靜地體會這一刻的肅穆莊嚴。我們總是試圖捕捉最好的角度、最佳的光線、最合適的曝光補償,卻偏偏忘記了用雙眼和心靈去感受。從什麼時候開始,最美的風景都是通過相機的鏡頭看到的?

    其實,記憶才是最好的膠片。

    我穿著一雙板鞋,下山時便一路摔跤,這種情況在下午變得更棘手。昨夜下的雪被先行的徒步者踩成了結實的冰,板鞋一踩上去就會打滑,站都站不穩。蘇凡堅持讓背夫幫我背著行李,又讓嚮導小哥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走。走到下坡處,我的雙腳更是無處可放,一挪步便控制不住地往下衝。眼看我動彈不得,嚮導小哥指著路兩旁的巨大樹根道:「那邊的雪沒什麼人踩過,你從那裡爬吧。」

    樹根盤旋在懸崖的一側,歪歪扭扭的根系內盛滿了新雪,能夠為板鞋提供足夠的摩擦力,只不過稍有不慎,便會滾下山崖。我盤算了一下,就算摔下去,也會被樹枝掛住,至多摔個半身不遂。下定決心後,我便對拿著我的手機和拍立得的田蜜說:「我的手機裡的快捷號1是我哥電話,快捷號2是保險公司的海外急救電話,如果我出了什麼意外,麻煩你先打2再打1。」

    田蜜看了我一眼,淡定地應道:「這裡沒有信號。」

    「好吧,我還是爬吧。」我認命地說。

    好在我身手還算敏捷,安全地爬下了這一段下坡。坡下有一家小餐廳,我們一人點了一杯熱可可和一碗咖喱味方便麵。

    李南宇率先吃完,打開背包取出急救箱,從急救箱裡掏出繃帶和膠布,然後毫無徵兆地走到我面前,開始往我的鞋底纏繃帶,又用膠布固定了幾片紗布。

    我嚇了一跳,好半天才明白他在做什麼,不自覺地說:「那個,別浪費藥品了,可以用衛生巾的。」

    唉,我真是太沒出息了,昨天我還下定決心,這輩子都不要先理他的。

    李南宇抬頭看了我一眼,依然沒說話。田蜜在一旁附和:「衛生巾好!還吸水!」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我們又在紗布外面綁了一層日用衛生巾。

    事實證明,這些防滑措施一點用都沒有。

    下午開始下雨,雪路變成了泥路,打滑得更加厲害。沒走幾步,衛生巾、紗布外加繃帶就濕透了,變成了腳上的累贅,不得不全部取下來。背夫和嚮導一人抓著我的一隻手,但遇見下坡路時,他們也扶不住我,如果堅持一起走,我們三個人都會摔倒。

    「你的運氣太不好了,」嚮導小哥對我說:「小環線的路況一直很好,但是最近山上的天氣太惡劣了。」

    在我又一次面臨無處落腳的下坡路時,蘇凡先行爬了下去,背靠著一棵大樹站著,向我張開雙臂,道:「宋宋,放開步子往下跑,我在這裡接住你。」

    「不行,萬一她半路摔跤,滾了下去怎麼辦。」田蜜焦急地說。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泥濘的衣褲,覺得跑下去和滾下去也沒有太大區別,於是便同意了。

    我跑了一半便摔跤了,身體轉了個方向,向著蘇凡另一邊的山崖衝去。

    「宋宋——」

    在那一刻,有許多聲音響起,但是我都沒有聽清。我感覺身體完全失去了控制,雙手徒勞地想抓住點什麼。

    然後,我穩穩地落入了一個懷抱。

    因為速度太快,李南宇不得不跪在泥裡減速,他的登山包剛好撞到崖邊的大石頭上,我們倆膽戰心驚地停了下來。

    我們擁抱了幾分鐘還是幾秒鐘?我不知道。我對時間已經失去了概念,只是覺得這個擁抱真的很久很久。

    雨聲、人聲混合在一起,迴盪在耳邊,但我只聽見了他的聲音。

    在經歷了數不清日子的沉默後,李南宇用一種低低的、無奈的聲音對我說:「你怎麼這麼彆扭?」

    我沒有吭聲,把頭深深地埋進了他的懷裡。

    「盡給我惹麻煩。」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