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所有前往安納普那保護區的徒步者,都必須先抵達雪山腳下的小鎮博卡拉。
從加德滿都到博卡拉的公路上,每天都在上演著懸崖超車的戲碼。大巴在不靠近山體的那一側行駛,窗外便是萬丈深淵,突然有一輛印有聯合國標誌的急救車呼嘯而過,沒一會兒,前方就傳來國際大巴跌落懸崖的消息,我緊緊抓著座椅扶手,胃部因緊張而一陣陣痙攣。
接近中午的時候,大巴停靠在一個簡易的午餐休息點,我買了一份尼泊爾當地的食物,油炸的脆皮裹著綠色的咖喱,用一張彩色的劣質紙簡易地包著,辣得我直流眼淚。蘇凡急忙將手中還剩半瓶的果汁遞給我,我盯著那根吸管猶豫了幾秒,迫於體內傳來的陣陣熱潮,將吸管一頭含進了嘴裡。李南宇站在蘇凡的旁邊,擰開了手裡的礦泉水,有那麼一秒,我以為他會把水遞給我,結果他只是仰起頭,往自己嘴裡灌了一口。
博卡拉很小,只有一條街,兩邊分佈著紀念品商店和酒吧餐館。我好奇地走進一家賣雕塑的小店,用手摸了摸一尊小小的神牛像,然後,我就沒能成功地從店裡走出來。
「這是好木頭!非常好的木頭!我給你打八折!你看,還有別的動物!你是什麼動物年?」老闆拉著我的胳膊,死活不肯讓我走。
「我真的不需要……我不懂什麼動物年……」
「你們中國人不是有十二隻動物嗎?我是龍年的!」
「噢,我是屬雞的……」
「你看這隻雞!多漂亮啊!很多中國客人買!這是最後一隻了,你千萬不要錯過!我們提供免費寄送!」老闆直接堵在門口,斷了我的退路。
對於別人的死纏爛打,我向來束手無策,正準備認命地掏錢,周楚衝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把我拽了出去。
「不想買的東西就不要看,更不要碰!」他伸出一根手指警告我。
我不自覺地想起那隻手在肌膚上摸索時的陣陣戰慄,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周楚臉上一陣尷尬,我再次以為他會道歉,但他依然沒有。
「你們倆怎麼了?」蘇凡跟了過來。
「沒事,你帶著她。」周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找阿南。」
「走吧。」蘇凡撇了撇頭。
徒步大環線和小環線的隊員將在博卡拉分道揚鑣,自然也住在不同的旅館裡。最後一頓散伙飯,我們在一家叫唐人餐廳的中餐館裡擺了兩桌。我餓了一整天,風捲殘雲般狼吞虎嚥,完全不顧個人形象。
「小田啊,明天就要進山了,你有什麼話想跟遠哥哥說麼?」張梓牧笑嘻嘻地調侃一個叫田蜜的女生,她和另一個叫陸遠的男生在短短的幾天內,就已經擦出了火花。
「陸遠,你也去徒小環線吧!」大家起哄道:「荒山野嶺,*的,說不定周楚那小子就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別誣賴我!」周楚立刻辯白道:「剛好,我也要宣佈一件事,我和阿南商量了一下,決定由他帶小環線隊伍,我帶大環線,陸遠你報仇要找準對象啊!」
我突然感覺有根酸辣土豆絲卡在了喉嚨口。
「為什麼突然換領隊?」有人問。
周楚和李南宇交換了個眼神,然後,李南宇開口道:「我突然有些急事,需要提前回國。」
「在座暗戀我的各位女同胞不要失望,晚上到我房間裡詳聊啊!」周楚開玩笑道。
「除了蘇凡,誰暗戀你?」張梓牧嘲笑他。
「你這樣說,我們宋詞妹妹可就不高興了!」陸遠意味深長地說,大家又發出一片噓聲。
話題突然又扯到了我的身上。大家都默認我和蘇凡是一對,七嘴八舌調侃起來,我低著頭說不出話,試圖把那根土豆絲從喉嚨裡咳出來。
「你們夠了啊,看人家宋詞臉都紅了。」張梓牧叫停。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土豆絲最終從食道滑落。我的雙頰發熱,眼角因用力過猛而沾了些濕意,艱難地抬起頭來,發現整桌人都在看我,蘇凡的手仍撫著我的脊柱,幫我一下一下地順氣。
「明天還要早起,差不多散了。」李南宇突然發話。
「是啊,坐了一天的車,都累了吧!」周楚立刻附和道。
大家三三兩兩地起身。徒步小環線的隊員住在「葡萄旅館」,明天一早出發,徒步大環線的隊員住在「天空旅館」,還要休整一天,採購補給,後天才出發。
我們住的是六人混住間,但不是上下鋪,每個人有一張單人床,共用衛生間,折合人民幣只要十六塊一晚,附近有些十幾美金一晚的高級酒店,據說24小時提供熱水。
我在脖子上掛了條毛巾,蹲在院子裡刷牙,昏暗的燈光下,可以看見李南宇和周楚在交換裝備。李南宇把厚實的睡袋、雪套、保暖護膝、手套和保溫瓶拿給周楚,周楚把容積更小的登山包換給李南宇,窸窸窣窣的一陣動靜後,周楚道:「謝了,阿南。」
「下次別這樣了。」李南宇的聲音裡有些譴責。
周楚沒有回答,用手拍了拍李南宇的肩膀,轉身走出了院子。李南宇折回小樓,看了我一眼,逕直走回了房間。
我低頭一看,自己刷牙刷得太久,滿地都是白沫。
139.
hill小環線第一天的徒步強度並不大,只不過中間有一
一段路是連續1500多級的台階,對體能有一定的考驗。小路穿過山裡零星分佈的人家,一面面經幡在散發著清冷味道的冬日風景裡靜靜飄揚。溪水「嘩嘩」地流淌著,泥土下層正積蓄著萬物回春前的騷動,沿途路過的梯田雖多為荒蕪,但可以想見在雨季來臨後滿山遍野的欣欣向榮,以及隨之而來的萬千徒步者。
我們的嚮導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十分健談,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沿途不忘撿垃圾。為了防止女生體力不支,我們也僱傭了一個背夫,幫大家分攤一些行李。
在博卡拉,徒步旅行社隨處可見,許多當地人靠出賣勞力為生。英語說得好、有一定憑的年輕人可以考取嚮導證書,不需要幫顧客背行李,酬勞也相對可觀;而只會幾句英、沒讀過多少書的男性,只能成為背夫,不僅工資少得可憐,還要背負重得令人髮指的行李。背夫當然也認路,所以許多徒步者只僱傭背夫,不僱傭嚮導,以此節省經費。令我感到難堪的是,一路上遇見的徒步者裡,只有亞洲人尤其是中國人僱傭背夫,而西方徒步者僱傭的多是嚮導,即便因行李太多,不得不僱傭背夫,也會和背夫共同分攤。
「你們只雇了一個背夫?」我們停下休息時,路過的一對中國情侶過來搭訕。
「對。」我看著他們倆空空如也的後背,問:「你們的背夫呢?」
「行李太多,他走得比我們慢,趁我們休息就先走了。」中國女孩咯咯地笑著,彷彿在說一件很好笑的事。
「是嗎?」我特別冷淡地應道,自顧自啃著手中的餅乾。
「我們兩個人的包都是60l的,本來打算雇兩個背夫,但是論壇裡的經驗貼說,一個背夫就夠了,他可以前面背一個,後面背一個。」女孩炫耀一般地說道:「本來是1200盧比一天,我們講價講到了1000盧比,聽說最後還要給一點小費,我準備給500盧比,夠多了吧。」
每天1000盧比就是不到70人民幣,還要上交大部分給旅行社,只有最後的小費才全部歸背夫自己所有,這就是一個背夫負重120l,走4天山路得到的全部報酬。
「背夫這種職業太不人道了。」這對情侶走後,其他幾個女生憤憤地說。
「可是,如果沒有人僱傭他們的話,他們如何養家餬口呢?」蘇凡似乎明白她們在想什麼。
「至少應該和背夫一起分攤啊,怎麼能讓背夫背兩個60l的登山包,自己卻跟春遊似的蹦蹦跳跳?」我翻了個白眼,還現場發明了一句廣告詞:「無負重,不登山!」
然後,女生們堅持讓我們自己的那個背夫把行李卸下來。
「我就是來幫你們背東西的啊!」背夫大叔緊緊抱著登山包,瞪著一雙眼睛看著我們。
「你背自己的就行!大家各背各的!」我們堅持道。
最後,背夫大叔身上只背著自己的小包,一臉鬱悶地走在前面,嚮導小哥向我們解釋:「現在的公司為背夫的負重規定了40千克的上限,我當初做背夫的時候,客人要我們背多少就得背多少,有時真是感覺脊柱要斷了。」
「你們的主顧多是亞洲人吧?」田蜜試探地問道。
「是呀,亞洲客人的行李更重,」嚮導小哥嘿嘿笑了一聲:「但是西方人走得快!一眨眼他們就走沒了,即便行李少,但要追上他們更累!」
「為什麼不讓他幫你們背東西?」嚮導小哥又問。
「自己的東西自己背呀!」我說。
「那你們為什麼要雇他呢?」
「不雇他的話,他就沒有收入了啊!」我應道。
「你很善良,但是很天真。」嚮導小哥的嘴角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我不知道怎麼應他,於是掏出相機道:「我給你照一張相吧!」這次我帶的是拍立得。
「好!」他立刻高興地答應了,尼泊爾人民大多都很喜歡照相。
「快看,雪山!」繞過一小山頭,突然有人驚呼了一聲。
大家都抬起頭來。群峰巍峨,帶著不可思議的寧靜和油然而生的威嚴,在耀眼的陽光裡高高矗立成觸目驚心的風景。
這就是喜馬拉。
眾神的傳說在此寂滅,你就是我唯一虔誠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