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我們整整走了十一個小時。
從海拔3000米到海拔1000米，從冰雪到雨水。
我整個人都彷彿踩在雲端，深一腳淺一腳全是軟綿綿的觸感，只有掌心緊握住的那一抹炙熱是真的。
我們倆都在泥裡滾了一遭，下半身慘不忍睹，走在一起倒也很和諧。他的五指緊緊扣著我的手，我能清晰地辨別出他的每一道掌紋。停下來喝水或者綁鞋帶的時候，他就安靜地在一旁等待，待我起身後，遞過來一個淡淡的眼神，我不自覺又把手伸出去，他便順勢抓住。
徒步的路上，這樣的環節很常見，因而大家也沒有覺得異樣。然而，當腳下的路變成了平坦的石板，視野裡出現點點燈火時，李南宇也沒有放開的意思。
石階有些狹窄，這樣的姿勢便略顯矯情了，我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結果被他更緊地握住，猶豫了幾秒，我也慢慢地回握他的手。動作雖然微不可見，卻著實意義重大，因為這意味著我從被他拽著走的被動狀態變換為了主動的——聽說大家都是這麼稱呼的——牽手。
邊上有人咳嗽了一聲，連嚮導小哥都上前來沒話找話：「下次要注意啊，別再把鞋燒了，幸虧這次有人照顧你。」
我扭頭偷偷地看了李南宇一眼，他卻一臉的波瀾不驚。
剛走到旅館門口，他就放開了我的手，絲毫不拖泥帶水。
晚上九點半的時候，我們終於坐在了餐桌邊，一人面前放著一杯熱可可。因為長時間的體力消耗，大家都很沉默，盯著眼前的陶瓷杯發呆。
「宋宋，你想吃什麼？」蘇凡打破了沉默。
「啊？」靈魂出竅了一路，我這才意識到蘇凡的存在，然後想起正是因為他，自己才會出現在喜馬拉的這家小旅館，我突然清醒了：「都、都行。」
「綠咖喱飯行嗎？」蘇凡低頭看著菜單。
「行吧。」我隨口應道。
「她不吃辣。」李南宇突然說。
蘇凡抬頭看了他一眼，眸色很深，李南宇平靜地回望他。
我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只好端起桌上的熱可可使勁灌，結果燙到了舌頭。
晚餐端了上來，還是一如既往的炒麵、豆子湯和油炸食品，對於飢腸轆轆的我們而言，味道相當不錯。大家吃飽喝足後，又有興致說話了。
「想不到領隊你這麼憐香惜玉啊。」田蜜首先調侃道。大多數隊員都不知道李南宇是「綠野仙蹤」的創始人，只當他是個普通的領隊。
「聽說『綠野仙蹤』有10%的傳統，看來是真的呀。」有人附和道。
「什麼10%？」
「10%的隊員會在一起，包括同性戀和異性戀，哈哈，聽說這個比例很準。」
「領隊，我們等著你做表率呢！」
雖然調侃的是他，我卻覺得自己的雙頰發燙，鼓起勇氣看向李南宇，只見他很平和地笑著，目光坦然不曖昧，一臉沒必要做任何辯解的神情。
任爾密雨斜傾，我只坐擁王城。
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當年坐在我前排玩魔方的那個少年，遠比我以為的更加堅定和強大。他不會輕易被旁人脅迫，從而敷衍自己，無論是關於感情，還是關於流言。
所以，他不會因為我有多喜歡他，而心存愧疚地給予我一些小恩小惠。我喜歡他是我的事，他沒有立場為此負責。
原來如此，阿南。
不知為何，這個認識不僅沒有讓我沮喪，反而給我帶來了某種莫名的安全感。因為我知道，他抓著我的手以防止我摔跤，是真的怕我摔跤。他阻止蘇凡為我點綠咖喱，是真的記得我不吃辣。
144.
「宋詞，李南宇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一回到我們歇息的小房間，田蜜就神神秘秘地問我。
「我不知道。」我實誠地說。
「我還以為你和蘇凡是一對呢！這下好了，他們睡同一間房，晚上不得打起來啊？」
「他們睡同一間房？」我震驚地說。
「對啊！」田蜜一臉興奮地看著我：「你跟我劇透一下行不行，哪個是男一號？我可不想站錯隊。」
「等我先當上女一號吧。」我惋惜地對她說。
與李南宇的坦然不同，我對蘇凡總是心存愧疚。就好像拿了別人的糖，卻沒有對等的禮物可以回贈，平白無故生出了一份虧欠。
夜涼如水，我下樓讓老闆燒了一壺熱水，意外看見蘇凡依然坐在吃晚餐的位置上，面前換了一瓶尼泊爾當地產的啤酒。
「『綠野仙蹤』禁酒。」我走過去提醒他。
「還不睡？」他避開了我的話題，輕聲問道。
「馬上就睡了。」我喝下一杯水，溫熱的感覺流向四肢百骸。
「他不適合你。」蘇凡突然轉過頭來，聲音有些沙啞：「和他在一起你會很辛苦的。」
「蘇凡——」我不知所措地應道。
「你知道他在想什麼嗎？你看得懂他想要什麼嗎？他給過你機會去瞭解他嗎？」他步步逼近，針針見血：「他只會喜歡能和他並肩作戰的女性，而不是撒嬌的小女生，傻
傻孩子，他根本不能保護你。」
蘇凡直勾勾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心裡發毛，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道：「很晚了，我先上去睡了，晚安。」
我轉身向樓梯走去，沒想到在樓梯口碰見了李南宇，他居然只穿著一件短袖。
他先開口解釋道：「我下來找我的室友。」
「哦，」我有些慌亂：「那——晚安。」
「晚安，小詞。」
145.
最後一天的行程很輕鬆，下午三點不到，我們就回到了博卡拉的旅館。
因為馬上便要踏上返程，女生們便結伴去買紀念品。一個男生蹲在我們拎回來的大包小包前面，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千萬不要相信女人說的『隨便逛逛』，她們說的明明是買幾張明信片，結果——」他從袋子裡往外掏東西：「一摸就掉絨的圍巾、縫大會掉錢的包包、明顯不是當地產的水果干、不知是哪家傳說裡的小神像、中國製造的油畫印刷品，天啊，這是頭油嗎？一群小敗家子，你們是嫌自己頭髮不夠油，還需要再抹一層麼？」
「要你管！」田蜜一把將戰利品奪回來。
「我跟你說，我們中國男人的審美不是這樣的，快把那瓶頭油扔了！」男生堅持道。
李南宇抱著雙臂，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著他們鬥嘴，然後轉頭問我：「你買了什麼？」
「我真的只買了明信片！」我舉起手中的明信片給他看，脫口而出道：「我不敗家，很好養！」
李南宇「噗嗤」一聲笑了，然後伸出兩根手指，夾走了我手裡的明信片，打量了幾眼，問：「給自己寄的？」
「嗯。」我點點頭。那張明信片上歪歪扭扭寫著女生們的搞怪留言，比如「情定喜馬拉」、「苟富貴，約起來」，「期末全過」等等，連書店收款的大叔都加了一句「tothisbeautifullady:pal（致這位美麗的小姐：尼泊爾）」。
「這是誰寫的？」他指著其中一句話問我。
「咳，我自己寫的。」
「我也給你寫一句吧。」他挑了挑眉毛，轉頭便向田蜜借筆：「你想要什麼顏色的？綠色的？黃色的？哦，還有螢光的。」
「都行。」我說。
結果，他居然挑了一支粉紅色的。
看著那只握筆的手，我的心好像要飛了起來，既有幾分期待，又夾雜了一些不安。他會寫什麼呢？
他略微思索後才提筆，一筆一畫寫得很慢。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李南宇的字跡，筆鋒流暢而飽滿，而且，竟像女孩子的字跡一般，帶了幾分秀氣。
他把明信片遞還給我，我道了聲謝，低頭認真地端詳，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那行一本正經的粉紅色字跡就落在我自己一本正經的留言之下。
我寫：「好東西值得長久等待。」
他寫：「宋詞同學，前途光明。」
146.
我們在一家意大利餐廳吃晚飯。大多數人明天便要返回加德滿都搭乘回國的飛機，還有幾個人打算跨過邊界去印度旅行，消磨春節假期。
「加個微信好友吧！」田蜜對我說。
「我沒有誒。」雖然對這款新應用早有耳聞，但我一直停留在q*q時代。
「你的手機可以聯網麼？我幫你下載一個。」田蜜說著拿過我的手機。
折騰了半天，我終於把在座的隊員都加入了好友列表裡，除了一個人。
「咳，阿南，加個微信唄。」
「我沒有，」他無奈地笑笑：「我一直都不怎麼用社交軟件。」
對於他只用郵箱的刻板，我深有體會，真不知他是如何熬過那些思修、軍理、馬原、毛概課的。
「我也是剛剛下載的，」我一臉諂媚的笑：「界面很友好，你試試唄！」
「你幫我下載吧。」他直接劃開解鎖屏，把手機遞給我。
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窺探他的秘密，但我依然滿心歡喜地留心著各處細節——屏保是風景畫，說明他沒有夢中情人；各類app只佔據了兩頁，說明他不怎麼玩手機；屏幕上沒有貼膜，機身上也沒有外殼，說明他喜歡真實的手感……
「去應用商店裡下載。」李南宇提醒我。
「哦，好的！」我回過神來，一氣呵成完成下載軟件、申請賬號、發送邀請三個步驟，看到好友列表裡出現「宋小詞同學」，我心滿意足地笑了，並開始意淫其他人看到他微信裡的唯一聯繫人時，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然而，一分鐘以後——
二十一條好友申請——「沈澤淼申請成為您的好友」、「茜茜申請成為您的好友」、「楊凌申請成為您的好友」……以及「韓筱遙申請成為您的好友」。
分別點擊接受後，數條信息跳出：
沈澤淼：「恭喜啊，進入信息時代。」
沈澤茜：「阿南哥！你居然有賬號！要不要視頻？我們家的旺財剛剛生了一窩小旺財！」
楊凌：「喜馬拉怎麼樣啊哈哈哈哈哈！」
我抬眸徵詢他的意見，他聳了聳肩，意思是
你看著辦。
於是，宋小秘一條條回復：
發送給沈澤淼：「謝謝。」
發送給沈澤茜：「不方便。」
發送給楊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