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坐在窗旁,看到她便站了起來,叫一聲,「許小姐。」
他這麼一叫,周栩生頓時醒了過來,看到朵拉,努力撐起身體來,「噢,朵拉!」
朵拉撲過去,淚水直衝眼眶,「栩生!」
他虛弱地笑了笑,「喂,我又沒死……」
她頓時生氣了,樣像是恨不得踢他一腳,「你嘴裡不乾不淨地說什麼啊!」
他心裡哪有不怨懟的。但看到她的這一剎,他整顆心都不禁為之融化。
心裡一喜,眉目也緩和起來,「這麼緊張我嗎?是不是真的?」
這個人。
朵拉說:「本小姐心地善良,當然會覺得緊張啊。」
周栩生分明不信,卻也不揭穿她。朵拉自覺面紅過耳,順手拿過桌上蘋果,訕訕地說,「我給你削個蘋果吧。」
周栩生答,「好。」
她邊削蘋果邊問,「還疼不疼?」她白他一眼,「那麼大個人,怎麼這麼不小心啊,要是摔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他接過話頭,「摔出個好歹,叫我許朵拉怎麼辦才好?」
他本意是要取笑她,不想卻觸動她心事,她停下手上動作,怔怔地看著他,突然間便哽咽了,「是啊,如果你真的摔出個好歹,許朵拉怎麼辦?」
疼愛她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她。叫她如何不驚怕。
他立刻後悔了,伸手輕輕掌摑自己嘴,「烏鴉嘴,亂說話。壞話不靈好話靈!」
江叔眼見這一幕,不禁好笑,插嘴道,「許小姐手機打不通,栩生就一直板著臉……」
周栩生頓時叫起來,「我哪有……」
抬眼看到朵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頓時一陣臉紅,掉過話題問,「今晚開心嗎?生日會都請了哪些人啊。」
朵拉心無城府,答道,「就我和他。」
周栩生微微一怔,輕輕「哦」一聲。
朵拉絲毫未覺,把削好的蘋果遞到他嘴邊,「來,老爺,咬一口。」
她笑吟吟地,像全無機心。
呵。芥蒂在他心裡,漸次生長成刺。錐心的,寢食難安的。
他堅持要江叔把朵拉送回家去。
「明早幫我帶早餐來。」他哄她,「乖。」
她只好聽他的。
夜已經深,車安靜地駛進月光,經過陳皓家。朵拉突然發現陳皓家竟然還亮著燈光,在一片黝黑當中,它家的光亮顯得格外突兀。
車往前駛走,朵拉心裡詫異,忍不住回頭多加打量幾眼。
突然間想,也許是陳皓他,在和父親慶祝生日。
嗯,一定是。
他一定很開心。
朵拉靠到椅背上,微笑起來。
第二天朵拉起得很早,在周記粥店買了肉粥和豆漿,匆匆趕到了醫院。
周栩生還在睡。
朵拉湊上前去細細端詳他,他睡著了的樣,與平時的他有點不同,睡眠讓他顯得更為平易近人了。眼睫毛老長,像足漫畫裡的美少年。
陽光自窗外撲進來,溫柔地灑到他發上,鼻翼上。
朵拉不由得看呆了。
連每每什麼時候走了進來都沒察覺。
「喂!」每每有點粗魯地碰了碰她手臂。
她嚇了一跳,「啊,每每!你怎麼來了?」
每每說:「我去找你了,你不在。我就去了栩生家,江叔告訴我,栩生受傷住院了。」
朵拉側過身,「怎麼了?這麼急找我?」
每每像是欲言又止,半晌才說:「我決定去薇姐那兒打份工。」
朵拉站起來,擔憂地問,「每每,你行嗎?」
每每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什麼不是鍛煉出來的。當初你行,現在我也行。別小瞧我。」
朵拉看一眼栩生,豎只手指在唇邊,「噓,我們出去聊。」
每每點點頭。
兩人一齊踱到樓下去。
梔花盛開,空氣裡儘是淡的芳香。陽光明媚,青山與綠草都格外蒼翠。
朵拉深吸口氣,「啊,真香。」
每每像是心事重重,朵拉回頭看她一眼,「每每,你有心事。」
每每猶豫一刻,才說:「昨晚陳叔叔開車撞了人。」
朵拉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陳叔叔?」
每每答,「陳皓他爸爸啊。」
朵拉吃了一驚,「啊?怎麼回事?」
每每歎息一聲,「好像是多喝了一點。其實他戒酒已有一段時間,昨晚不知道為什麼又喝上了,開車回家的時候,就出事了……」
啊。
朵拉急問,「那人傷得重嗎?」
每每說:「失去了一條腿。」
朵拉摀住嘴。
她們倆的目光相碰到一起。
每每突然哭了,「怎麼辦朵拉?他們才剛剛決定要好好過日。陳叔叔已經跟街頭那人家說好,下個月簽下門面租賃合同,他的小超市就要開起來了……」
朵拉伸手抓住她,「走,我們去找陳皓。」
她匆匆給周栩生發條短信:陳皓家出了點事,我去看看,晚上來看你。
她倆直奔陳皓家。
陳皓家門大敞,陳父癱軟在沙發邊,地上零散地滾著許多啤酒瓶,周每每搶先上前,叫一聲,「陳伯伯!」
陳父置若罔聞,嘴角涎下口水來。
朵拉喃喃地,「陳皓呢……」
她找到房裡去,房裡空空如也,再去衛生間,院裡,都沒看到陳皓,最後,朵拉走進了廚房裡。
沒想到,陳皓就半蹲在灶前,很認真地盯著一個小小電鍋,朵拉疾步上前,「陳皓!」
他回過頭來看她,甚至還溫和地微笑了一下,「啊,朵拉,你來了。」他指指小鍋,「我在給我爸熬醒酒湯,我在網上了好久才找到的方呢。」
朵拉一陣心酸,哽咽著叫,「陳皓。」
陳皓輕輕「噓」地一聲,「小點聲,朵拉,我爸他累了,剛累著,咱們別吵醒他。」
每每出現在門邊,「陳皓,事情怎麼樣了?」
陳皓像是如夢初醒,「哦,可能需要賠很多錢。」
每每鬆口氣,「啊,沒關係,咱們給他錢好了。」
朵拉捅捅每每手臂,「上哪兒找錢啊。」
每每這才驚醒過來,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我以為我還是千金小姐。」
朵拉想一想,問,「陳皓,你姑姑呢,事到如今,只好再找你姑姑了。」
陳皓突然間落淚,「我以為從此都是美好生活。」
命運真是殘酷,它總是在人們最無防備的時候給予人們重重一擊。
朵拉心下難過,但也只得強打精神,安慰他道,「沒關係,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每每疑惑地問,「可是,為什麼陳伯伯又突然喝起酒來?」
陳皓喃喃答道,「我生日,讓他想起了我媽媽……每年我生日,他都醉得不省人事……」
心裡其實不無怨懟,父親沒有給他樹立一個好榜樣,他一次一次,讓他失望。但是又能怎麼樣,他始終是他爸爸,他的至親,他們相依為命,誰也離不開彼此。
水滾了,他揭開蓋,「你們先回去吧,朵拉,每每,我真的沒有力氣說多話了。」
朵拉和每每對視一眼,默默地看著陳皓小心翼翼地盛出湯來,滿足地深嗅一下,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朵拉輕輕拉了拉每每的手,低聲說:「走吧。」
兩人輕輕地退出房門。
陳父還在沉睡,電視機裡在播放一檔熱鬧的綜藝節目,主持人和現場觀眾都傻呵呵地笑著,完全不識人間愁苦。
白天的月光,其實並不乏熱鬧,推著輪車兜售水果的小販,收破爛的開著嘈雜的小廣播,來來回回地在小巷裡徘徊。
每每停住腳步,「朵拉,你準備去哪兒?」
朵拉反問,「你呢?」
每每笑了笑,「我媽找了一份新工作,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去看看她。」
朵拉「啊」了一聲,「這樣啊,哎呀,不如我陪你一塊去看看阿姨。」
每每趕緊搖頭,「不不不,你先別去,她會不好意思的……」
朵拉醒悟過來,「也是。那好吧,你去吧,多鼓勵你媽哦。我去看看栩生。」
她們揚手道別。
朵拉到達醫院的時候,栩生在看書。
朵拉眼尖,立刻看到她清晨帶來的早餐仍然好端端地擱在小桌上,頓時詫異地問,「嗯?你為什麼不吃早餐?」她緊張地上前去端詳他,「是不是不舒服?沒有食慾?」
栩生怔了一下,眼裡微微閃過一線冷光,但立刻溫柔地說:「我剛醒,還不餓,等下就吃。」
朵拉抱怨道,「都冷了。」
她完全不曉他心事。
他醒來只看到東西,沒見到人,等再收到她的短信,一顆心頓時便冰涼起來。
陳皓比他更重要。
他不願意承認這個。一想到這個,他的心就疼,疼得讓他幾欲不能呼吸。
朵拉站起來,「我去值班室給你熱熱。值班室應該有電爐。」
他看著她出門,拿過手機給江叔打電話,「去查一下,陳皓家出了什麼事?」
幾分鐘後朵拉端著碗走了進來,坐在他身邊,「全吃光,一顆米也不可以剩下來。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他無聲地笑了笑,「你餵我。」
朵拉頓時漲紅了臉,「狗屁!」她粗魯地說。
他嘻嘻笑起來,孩一般
固執地說:「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