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的母親開始用小壺燒開水,泡茶。最驚痛的時候過去,心情或許仍然翻騰,但漸漸已然接受事實,如何繼續將來的日,才是最重要的。
每每顯然放下心來,臉上表情也緩和許多,她拍拍手,「我們煮麵條吃吧。今天晚上就將就點兒,改天再請大家吃海鮮!」
突然門口傳來一把熟悉的嗓音,「不行不行,新生活開始,一定要有大魚大肉……」
竟然是周栩生。
每每先愣住。
周栩生神情自然得不得了,踏步進來像是出入過成千上萬次,他熟練地自手裡購物袋裡拎出一個又一個快餐盒,「剛聽娜姨說每每喬遷新居,所以買了點兒吃的來慶賀一下……」
連朵拉都覺得他瘋了。
這種事,哪裡像周栩生做的。
陳皓說:「周栩生你真討厭!每次都要搶我風頭。」他笑吟吟地,使勁拍拍周栩生的肩,「不過這次我原諒你。」
周栩生微笑起來,「還有葡萄酒,同們要不要嘗一下?」
嘗就嘗。
這一場人生,總要什麼味道都嘗過。
每每醉了,她抱著母親說:「媽媽,明天我送你一個呼拉圈!」
母親的眼睛濕了。
年輕的她們總以為,因為失去了美麗,因此失去了寵愛。原諒她們還不知道,愛情原本殘酷,不愛的時候,便是不愛,再美,再好,仍然不愛。
七月初,整個校園都開始籠罩在迎接期末考的緊張氣氛裡。
古老師在某一天下午的自習課上散發了喜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愛情滋潤的原因,他的頭髮好像變濃密了一點,整個人也顯得順眼多了。對了,還配了隱形眼鏡。沒有了那副鏡框的牽絆,朵拉和每每終於不得不承認,老古仍然不失為一個帥哥。
古老師破例地給大家上了一堂情感教育課。
多年後,朵拉仍然記得他有說過:「在這世間,愛和堅持,其實最難做到。可能愛,但只一瞬間。又或許,一場堅持下來,愛已成空……」
有同在開小差,用手機上q,有人在看漫畫書,有人在竊竊私語。
七月燥熱的風從窗外掠過,誰會預料得到,生離與死別,倏忽而至。
那一晚月光清明。
剛剛結束了期末考,朵拉和每每,周栩生和陳皓,他們相邀著要去大排擋吃宵夜。
他們去的是海城最有名的老鼠巷。
巷很窄,很髒,兩旁都是低矮的舊樓,一看就知道建造多年,許多樓連窗框都沒了,牆壁一律被煙火薰得烏黑,連店面招牌都幾不可辯,微微一仰頭,看不到天空,只有層出不窮的煙和裊裊蒸氣。
但是熱鬧非凡。但凡來到海城的,不到老鼠巷裡走一遭,等同於沒來過。
什麼吃的都有,而且所有店家都熱情洋溢,一看到你,好像看到了他年久失散的親人。就沖這熱情,不停下來吃點什麼,好像特別對不住人。
陳皓對這裡很熟悉,帶著身後人,穿越過從從人群,熱情得發膩的招徠,逕直在一家小店裡坐下。
朵拉和周栩生東張西望,完全看不出眼前此店與別家的區別。腳下污油濕滑,朵拉偷偷瞥眼周栩生,難得他竟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陳皓輕聲解釋說:「這家的辣椒特棒!」
陳皓果然沒說謊。
四個人叫一小小田螺煲,幾筷下去,很快辣得全身冒汗。空調和店一樣老舊破爛,聽得到嗡嗡響聲,伸手湊上去,卻是一絲涼風都沒有。
每每在嘈雜聲中大聲說:「我爸和我媽離婚了!」
這妞。一定是特意挑選這樣熱鬧的喧囂的時刻。
周栩生給她挾了一個鴨腳,說:「別難過。」
每每感激地笑笑,「我天天壓著我媽媽轉呼拉圈,她現在瘦了好幾斤,變漂亮許多。」
陳皓接口說:「那是,也不看是誰的媽媽。」
每每傷感地伸出手,摸摸陳皓的面孔,「你也就今天對我最好。」
陳皓白她一眼,「今天我原諒你,你盡可調戲我。」
朵拉冷哼一聲,「討厭!」
周栩生說:「沒關係朵拉,今天你可以調戲我,我也全原諒你。」
每每嘩地笑出聲來。
朵拉漲紅了臉,挾一顆大紅辣椒,塞到周栩生嘴裡。
每每好奇地說:「原來栩生也蠻可愛的。從前總以為他冷冰冰的,與木頭人沒兩樣。」
陳皓不服氣,「跟我比,還是有差距的。」
周栩生謙虛地答道,「是的是的,如果要比愚蠢無知的話。」
每每又笑得東倒西歪。
吃到後來,陳皓提議要猜拳頭喝水。
然後,他們每個人都喝了很多水。為了可以多喝水,他們又拚命吃辣椒。
夜深了才回到月光。
他們約好在口說再見。
br/>朵拉幾乎是哼著歌踏進家門。
家裡很安靜,電視機還開著,小小電燉鍋還插著電,朵拉不用看,也知道娜姨是在煮綠豆粥。
她歡喜地叫:「娜姨!」
她給她打包了鹵蛋和豬腳呢。
娜姨沒有回答。
朵拉推開她的房門,娜姨側躺在床上。朵拉輕輕走過去,伸手摸摸娜姨的頭髮,「娜姨,是不是不舒服?」
突然間她的手僵住了。
她嘗試著再叫:「娜姨?」
窗外突然間起風了。
原來盛夏的風也可以這麼冷啊。
朵拉奔到客廳打電話給周栩生,沒有哭,只是輕聲叫,「栩生,栩生……」
栩生和江叔很快趕來,江叔畢竟經驗老到,粗略一看,就知道發生什麼事,立刻踱到屋外打電話。
栩生把朵拉攬到懷裡,輕聲安慰,「別怕,朵拉。」
不不不。她不害怕。
沒什麼可怕的了。
親愛的人離開,這又不是第一次。
但她的淚洶湧地淌出來。
整個世界都濕了。
娜姨把她唯一的財產,月光這套小小的房,留給了朵拉。
周栩生一再要求她搬到自己家裡去,朵拉拒絕了。
她總覺得,小屋裡還殘留著娜姨的味道。偶爾看電視至深夜,彷彿還能聽到娜姨在房裡輕輕走動的腳步聲。恍惚間,她好像還微微咳嗽兩聲。
娜姨顯然一早預見會有這一天,把身後事全都安排妥當。
存折被她整整齊齊地夾在抽屜的相薄裡。存折下的那張照片,是一張合影。很多人並列站著,看穿著就知道年代久遠。但笑容爛漫,每個人的青春原本都一樣。
朵拉在人群中找到了娜姨。站在她身邊的恰是父親。那時候的他們,多年輕啊。像此時的朵拉。
他們衝著鏡頭微笑,心無城俯,滿懷期望。
朵拉怔怔地看良久。
然後打開了存折。錢真的不算多,朵拉思忖了一下,如果省著點,估計也只夠支付她讀完大。
她突然想起來娜姨說過:「……你爸爸說過,會有錢打進賬上來,是真的有,但和他說的數字完全不一樣……」
娜姨帶她去看過一次父親。
那是她離開n市的第九十九天。
再次踏上n市的土地,她有點再世為人的無所適從感。那些曾經無比熟悉的高樓大廈,源源不斷的車流與面無表情的人,一切都讓她茫然懵懂。
父親與母親一塊,葬在青山墓園。朵拉為此對娜姨充滿感激。
城市裡的山永遠算不得高大巍峨,順著石階拾級而上,冷風迎面撲來,空氣裡充滿陰深的蕭瑟。
拜祭完父母,朵拉和娜姨在山間逗留許久。墓園安靜,偶爾聽得到隱約兩聲鴉叫。
娜姨說:「那些恨不得你過得悲慘,恨不得你死掉的人,可以回贈予他們的,便是更好地生活。」
朵拉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想,還有,我所承受過的痛楚。
七月的最後一天,是陳皓的生日。
該同年滿十九歲。
朵拉驚異地說:「你怎麼這麼老?」
陳皓很老實地回答,「小時候不肯努力讀書,老是留級。」
朵拉歎道,「真丟臉。」
陳皓白她一眼,「再丟臉也要來參加我的生日哦。明晚六點。紫騰坊。」
朵拉答應了,甚至為著要送件什麼樣的生日禮物煩惱了好久。
第二天,照例去為周栩生做家教,這個名不符實的家教,神奇地持續了這麼長時間,朵拉覺得自己的臉皮還真不是一般地厚。
周栩生坐在窗邊,招手叫朵拉,「過來,我教你彈鋼琴。」
朵拉磨蹭著不肯靠近,「明知道我從小就五音不全。」
周栩生笑了笑,堅持道,「我教你的這曲,你用一個手指就可以彈得下來,快過來。」
她只好走近去,不耐煩地坐到他身邊,嘴裡嘀咕道,「到底你是老師還是我是老師……」
周栩生教她的彈奏的是一老歌: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心不在蔫,不覺脫口問,「栩生,男生喜歡什麼樣的生日禮物?」
周栩生看她一眼,不動聲色地說:「誰生日?陳皓?」
朵拉答,「是啊。」輕輕蹙起眉來,「也不知道要送什麼才好。」
周栩生的表情突然冷下來,他擱下手頭的書,說:「阿姨怎麼這麼久都沒做好飯?我餓了。」
他顧自朝餐廳走去。
朵拉有點莫名其妙,但很快又陷入了沉思中。陳皓到底喜歡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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