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舅的遭遇讓阿廣對黃紹竑上了心,畢竟神魂所感是管中窺豹只見一斑,阿廣密切注視著黃紹竑的一舉一動,試圖查出點脈絡來。
連著三天,黃紹竑都陪著阿廣一家,或上街大肆採辦,或四處遊覽,總算把這些年的欠帳補了齊,可阿廣的迷津未解,黃紹竑也沒露出馬腳。
直到端午節這天,黃紹竑那裡終於有了動靜,一大早,兩個西裝革履的青年人來了堂舅的公館拜訪黃紹竑。
黃紹竑也很機警,迎了客人進來後沒在客廳招待,而是將二人引入房中,阿廣篤定他們必有貓膩,便運起神通窺探。
三人入了黃紹竑的客房,來人摘了寬邊禮帽後也不說話,只和黃紹竑激動地擁抱錘胸,看來交情很深,其中那個斯英俊的傢伙把一個信封遞給了黃紹竑,他當即打開抽出裡面的紙張,只看了一眼便大驚失色,忙將這封信重又折好收起懷中竊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先走,中午再約。」
另一位魁梧豪氣的來客也小聲回道:「我們剛一下船就來了,沒住店。」
黃紹竑聽了想了想道:「水嬌的小艇你們知道嗎?中午在那裡碰面如何?」
斯青年對另一位笑道:「我說中了吧,他要是能忘了老相好才怪,中午你請客,輸了要認。」
二人笑鬧兩句便告辭了,過了半個時辰,黃紹竑也換了常服出門,阿廣遙遙盯緊了他,自己遠遠地綴在後面。
黃紹竑一路東逛逛西瞄瞄,中間還跑進一個茶館裡歎了杯茶,磨蹭了大半個時辰,才轉到了五顯碼頭,這裡視野比較開闊,黃紹竑又在碼頭上兜轉了一圈,直到確認沒有人跟蹤才沿著江岸上行。
西江邊一路上舟楫陳列如麻,皆因沈軍與粵軍開戰堵了去廣州的水路,只有外國輪船才能通航,民船都擠在碼頭上曬太陽。
走了一兩里,到了桂江邊上龍母廟旁的江灣處,遠遠看到有一艘小艇泊在江中,艇身龍形,龍首立於艇頭,艇後擺龍尾,木製的龍頭鱗尾雕得栩栩如生,黃燦燦的彩漆遍敷船體,被陽光映得灼灼生輝。
黃紹竑看到龍艇便團手堵在嘴上吹起了忽哨,清脆的聲響在江面上激越穿梭,哨聲還未息小艇便猛地抖動起來,俄而艇艙的簾子被唰地盪開,一張精緻到讓人不敢直視的秀臉露了出來,宜嗔宜喜,讓波光頓失顏色,什麼情況?
這位美到不像話的阿姨就是黃紹竑口中的水嬌?果然是沉魚落雁人比花嬌。
水嬌見果然是黃紹竑來了,咬著嘴唇豆大的淚珠兒就掉了下來,也沒來得及擦拭,只顧撥起槁錨搖起船櫓就往岸邊靠了過來,黃紹竑沒等船到岸,迎面跑了過去,最後一步躍過江面,「咚」地一聲落在艇上。
艇身受了衝擊不斷晃蕩,兩人扶在了一起,水嬌趁勢投入黃紹竑懷中狠命地捶打他的胸脯,嗚咽起來:「死沒良心的,三年了,人家都以為你忘了人家了。」
黃紹竑嘿嘿直笑,也不吭聲,而是托起水嬌的臉狠狠的啃了下去,一邊啃一邊把她往船倉裡帶,隨後只聽得唧唧的聲響和水嬌的抱怨聲:「哎喲,你的鬍子,扎死人了…」
這種場面阿廣不好窺探,但他也明白了為啥家裡催黃紹竑成親他老是吱唔著了不表態,原來另有玄機在此。
又過了一會,艙中又傳來水嬌的聲音:「你再不回來,都老了,珠黃花謝零落塵,沒人要了。」
黃紹竑卻拍了拍懷裡的信封,滿不在乎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嘛,連長變旅長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放心,等我當上了省長,你就是省長夫人。」
水嬌歎道:「唉,你們男人都是狠心的,一別三年連招呼也不打,若你真當上省長,我也別想指望了,以色事人色衰愛馳,反倒是三年前那個小連長還貼心些。」
黃紹竑聽了骨碌一下站了起來發誓道:「阿嬌,我是真的要娶你為妻的,如有謊言天打雷劈,我喜歡你不僅僅是因為你長得美,還因為你有一顆知冷知熱的心,你一定會是我的賢內助,我絕對不可能看走眼。」
說著黃紹竑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迅速打開,裡面是一隻鑲了鑽石的戒指,不由分說就套到了水嬌的無名指上。
待做完這些,黃紹竑才站定肅然道:「三年前我並不想離開梧州,只是被馬曉軍裹挾著,沒來得及告知你,後來在百色被人繳了械,輾轉脫身帶著一營的弟兄東躲**跑回容縣,沒錢沒槍,如何洗得脫這個生平奇恥大辱,也因此拖到了今日。」
黃紹竑說著說著腔調都哽咽了,水嬌忙止住他道:「別說了,我信你。」
黃紹竑卻拉住了水嬌的手道:「讓我說完,我想把心剖給你看!後來駐軍玉林的李長官收留了我,資助了槍彈糧餉,這才重新振作起來。」
停了停他一狠心又道:「在容縣時家裡給我說親我都推了,真的,這鬍鬚便是那時蓄的,我發過誓以須明志,如果不能翻身脫了恥辱,不能娶阿嬌過門,我就不剃掉它。」
兩人話意綿綿情到濃時,完全顧不上外界響動,那兩個年青人也恰在這時急匆匆地趕來了,阿廣一閃身躲進了江邊的蒿草叢中,幾人都沒有發現。
那個斯青年看到小艇橫在水中,有心調笑黃紹竑,便收攝了腳步聲,黃紹竑正在忘我訴懷,後半段被他們聽了去,那個英俊斯的青年冷然揚聲道:「你們幹的好事,這次被我抓個正著了吧!」
水嬌被嚇了一跳,硬著頭皮鑽出艙來應酬道:「二位先生請了,不知二位有何貴幹?」
蓋因水嬌原本是賣唱清客,沒有給軍痞**們交花捐
,又姿色出類,號稱梧州「水上女神」,所以常常遭人惦記,當初黃紹竑英雄救美跟水嬌好上後別人不敢打主意,他一離開水嬌沒了靠山,被敲詐勒索成了「家常便飯」,也是幾經艱難百般周旋才撐了過來。
黃紹竑聽出了口音不樂意了,也出了艙望著斯青年撇嘴道:「朋友妻不可欺,健生你再胡咧咧,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兩人一邊跳上小艇一邊拿去了禮帽,斯青年操著一口軟糯的桂林官話笑嘻嘻地說道:「水妹子,還記得我們嗎?」
水嬌這才恍然道:「啊,是白連長,還有機槍隊的陳隊長是吧?」
那個魁梧青年歎道:「嫂子真是好記性,我還以為你認不出我來了,健生嘴欠好說話容易記住,沒想我這個悶葫蘆也沒藏住。」
水嬌把二人讓進船艙,剛一坐定黃紹竑便埋怨道:「健生、傑夫兄,你們早上行險了啊,怎能帶著如此重要的東西到我堂兄家去呢,萬一洩漏出去就麻煩了,他是信仰吳佩孚的。」
白健生聽了有些詫異道:「我還以為季寬你堂兄知道呢,那我們的計劃怎麼辦?」
黃紹竑忙道:「我還沒來得及說服他,不過看樣子也難,堂兄在日本留學時便對孫總理不感冒,還好堂兄生了病,稍後會去南京休養,半年內他都不在梧州,應該不會對我們的計劃有影響,如若不然,我只能把堂兄給綁了。」
阿廣聽不下去了,心頭怒火直衝頂門,忍不住就動了神通,一把陰測測的聲音在小艇中冒了出來:「好哇,你就是這般回報堂舅的親情呀,為了你的前程,連兄弟都要出賣,也太無恥了,看錯你了!」
白健生和陳傑夫知道事情敗露了,一把從腰裡掏出手槍上了膛,說不得就要來個殺人滅口,黃紹竑卻撲了過去按住二人,顫聲喊道:「阿廣,手下留情,聽小舅解釋!」
說完拉起二人鑽出船艙四下顧望,卻沒見人影,阿廣此時已經閃身躍至船尾,見三人探頭伸頸地找人,嗤笑道:「別找了,在你們後背,先說清楚,讓他們兩個別耍花招,我不想傷人性命。」
三人被嚇得一顫,回轉身來像見鬼一般看著阿廣,黃紹竑連忙拉緊了白陳二人的手,摁住他們收槍,水嬌也被駭著了,捂著嘴不敢出聲。
良久,水嬌壓下了驚懼,上前拉著阿廣拉艙,剛才她也聽到了,這是黃紹竑的外甥,有話得好好說。
阿廣見水嬌沒惡意就當了順毛驢,只是小大人坐下後卻像審犯人一樣對著黃紹竑三人道:「說吧,我聽著,別想蒙我,不給個交待別怪我不客氣。」
白健生定下神來發現自己被一個半大小子嚇得離了魂,火道:「大人的事,你個小孩家家知道什麼?」
阿廣眼一瞪疾聲厲色道:「至少我知道兄弟親愛,知道忠奸孝義,也知道狼心狗肺!」
黃紹竑忙打斷二人面帶訕訕道:「阿廣,這裡面確實有隱情,這樣吧,反正你也知道了,小舅乾脆都告訴你,你再來評斷一下我該怎麼做,好不好?」
接著他不等阿廣反應過來便道:「我們計劃打進沈軍內部,趁著他南征廣東後方空虛把梧州給奪下來,然後跟粵軍兩路夾擊,謀劃兩廣一統。」
白健生見黃紹竑真個將機密告訴一個小孩忙想阻止,可黃紹竑卻揚手堵住了他的話道:「健生你且稍安勿躁,聽我講完,其實新地圩剿匪是阿廣以一己之力辦到的,我們衝鋒時他已經放翻了那兩千多土匪,所以不要把他當小孩看。」
轉頭又向阿廣道:「忠孝仁義小舅也明白,這麼做看似不全兄弟之義,可小舅首先想到的是獻忠家國,我問你,沈軍的所行所為你瞭解多少?」
阿廣氣呼呼道:「知道些,軍閥嘛,都這樣。」
黃紹竑打蛇跟棍上道:「那你覺得小舅這些人跟沈軍有什麼不同?我們沒有壓搾民脂民膏吧?沒有欺男霸女吧?想想看你伯娘的事情,再想想這幾年梧州盜匪橫行,沈軍就駐紮在這裡,卻不思安定鄉里,只想著攻城掠地撈錢,這樣的軍隊要得嗎?」
「我跟你堂舅之間是兄弟小義,為家國社稷獻忠是大義,我該全大義還是取小義呢?」
這話聽著有些道理,但阿廣還是不服氣道:「那你也不能讓堂舅陷入險地啊,虧得堂舅生了病了還不忘安排你的職事。」
可能聽到阿廣口氣沒那麼硬了,黃紹竑笑嘻嘻道:「這不是有你在嘛,堂舅的病不是解決了嗎?他馬上要去南京養病了,等他病好梧州都變天了,這樣你堂舅也不算犯險了吧?」
說完黃紹竑指著白健生道:「這位是白崇禧白叔叔,去年他摔斷了腿,沒好利索就赴廣州聯絡奔走,可不是只為了我們自己的前程,他心裡想著的也有咱們八桂百姓。」
又指著旁邊一直不作聲的陳傑夫道:「這位是咱們容縣的老鄉陳雄陳叔叔,他們二位都是小舅軍校的同學,辛亥那年我們參加了廣西學生軍,十四五歲就隨軍北伐出生入死,後來軍校畢業回到廣西,幾年來奔波流離,如果我們想混前程,那時投了陸榮廷哪會受這等苦。」
陳雄聞言也點頭道:「不管怎麼樣,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事情就值得做,其它的都是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