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空氣驟涼,一輪明月掛在天邊,層雲散去,月輝照著大地,四面闃寂。
一間破舊的屋宅,床上沉睡的青年突地驚坐起,身體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咬著牙才沒有倒下去。
一隻素白的手捧著藥碗,送到他面前。
青年沉默半天,才接了藥,「多謝白姑娘。」
「不必謝我,表哥要殺你,你能死裡逃生,靠的是你的本事。正巧碰上我,只能說是你的運氣。」坐在床邊的妙齡佳人幽聲答。
一時間,周圍重新靜下,誰也沒開口。
這兩人是秦景和白鸞歌。
幾日前,秦景為救公主而落水。當晚城裡大火,山賊入城搶劫。一直在找陳昭的白鸞歌發現了不對勁,她不相信會有這種巧合。
白鸞歌打聽中,原是宜安公主和她的侍衛秦景一起失蹤,公主的人報了官,要求抓住那些山賊,並找到公主。
白鸞歌確信,以表哥的手段,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她決定出城,跟著幾個好心的路人,去打探下消息,說不得能直接碰上表哥。
她沒有遇到陳昭,卻遇到了城外曲水下游地段、被水沖過來昏迷不醒的秦景。白鸞歌認得秦景,她找到秦景時,青年身下的水已被血染紅,他身上衣袍濕透,也沾著血。白鸞歌給了同路人一些錢財封口,救下了秦景。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就算是太平盛世,想到處行走尋找表哥,也有很多不方便。如果有一個男子陪同,更何況是一個武功高強的男子,她會自在許多。況且,白鸞歌心知,秦景傷得這樣重,和表哥一定脫不了關係。
之後幾天,白鸞歌一直悄悄地照顧秦景。她不敢去城裡的藥鋪買藥,只能跟好心的山裡採藥人買一些,還得喬裝好自己。很快等來了封城,要全城搜索宜安公主和秦景。
白鸞歌得知封城後,就知道表哥一定已經離開了。他心機深沉,是不會給自己留下麻煩。公主失蹤一事,大約是推到山賊身上去了。
過得幾日,秦景醒來,白鸞歌從他口中得知了更多的真相。她極為不可置信:表哥竟然狠心殺害公主嗎?他不是最喜歡公主嗎?
白鸞歌問,「那你現在要去哪裡?去找官府的人嗎?」
秦景沒說話。
白鸞歌說自己的建議,「再等等看吧,我怕表哥的人還留在這裡,一旦你出去,他們就會殺你。」
秦景聲音冷淡,「我中了毒,聽不到白姑娘說什麼,白姑娘不用費心跟我說話。暫時先不要與官府的人接觸,看看陳昭是否有後手。」
白鸞歌心驚於他中了毒,又聽他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便點了點頭同意。
如今,他們二人倒是相同的目的:秦景想找到公主,白鸞歌想找到陳昭。而公主和陳昭,大約是在一起的。
接下來幾日,秦景都在想辦法逼出體內毒素。他曾經執行過很多艱險任務,中毒也不是第一次。他自行上山,尋找解毒的藥材。白鸞歌則憑借女子的優勢,去跟人打聽近日的官府動向。
這日,秦景回來,發現白姑娘已經在等著他了。
她看到他回來,心中焦慮,直接道,「公主找到了,跟我走!」
經過幾日相處,秦景體內毒素在減輕,也已經能看懂一些簡單的字句。他看到白鸞歌的口型出現「公主」二字,心中一跳,便跟隨而去。
離城橋極近的曲水河畔,已經被官府封道,但仍有好事百姓站得遠遠的圍觀。秦景和白鸞歌藏身於人群,看到公主手下的侍女和侍衛,上前去驗明身份。
他目力極佳,一眼便看到被人圍住的女子身形。一身青翠長裙,烏髮散開披落,露出的側臉白如紙……他看到木蘭面容淒哀,抱著女子便哭道,「公主,公主……你讓奴婢怎麼跟王爺王妃交代?」
那一瞬間,清寂無聲了好久的耳邊忽然變得嘈雜,各種各樣的聲音爭先恐後地響起,聲音越來越大,他的頭開始一陣陣抽痛。
秦景在那時,聽著耳邊漸大的聲音,看著被抱起來的女子……
他心中漾過被竹籤扎進鹽水澆過的血肉般的痛意,他所有的思緒,被一層層凍住。他像是冰河裡的尖銳紅血,被凍穿,欲掙扎而出,欲沉入水底,兩般皆不能。
秦景上前,手腕被白鸞歌抓住。她聲音極輕,怕被旁人聽到,「你不能過去,萬一他們要拿你問罪呢?你要想見她,等夜裡無人看守,你再偷偷去。你武功那麼好,沒人會發現你。但是現在青天白日,這麼多的人看著,你不能過去尋死。」
秦景停住步子,他的思緒,隨著白鸞歌的說話聲,而重新活過來。他沒有再想過去,只隔著一段距離,看著被人帶走的落水者。
他聽到錦蘭的哭泣聲,「公主的身體都被泡腫了,怎麼認得出?其中一定有隱情,我們不能就這樣放下不管!」
木蘭駁斥道,「能有什麼隱情?連屍體都找到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回稟王爺王妃……」
「讓開讓開!」小孩兒的聲音在一群大人中突兀響起。
秦景看到莊宴從人群中擠進去,怒氣沖沖地推了一把木蘭,「公主才不會死!那肯定不是公主!要讓我爺爺看過,才知道是不是……」
木蘭蹲下來哄他,「小宴,屍體都泡成了那個樣子,老神醫又不是仵作,怎麼認得出?姐姐知道你和公主感情好,但你也不能不講理啊。現在得找到
秦侍衛,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錦蘭在一邊恨聲,「秦景嗎?出事時他不是和公主在一起?他人呢?是不是和那些山賊串在一起,謀害公主?!」
「胡說!秦侍衛不是那樣的人!」
「那他人呢?!半路出來的人,真不知道公主怎麼會信任他。我要告訴王爺王妃,追捕秦景。公主肯定是他害死的!」
……
秦景和白鸞歌退出了人群。
白鸞歌跟著秦景,看他側臉安靜。她心中歎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這個人感情太沉,從他面上,根本看不出他的傷痛。
他心中如何煎熬,那都是別人不知道的。
白鸞歌並不是那麼在意公主的死去,她甚至心有竊喜。如果公主不在了,表哥就解脫了。只是如果公主死了,秦景還願意陪她去找表哥嗎?
秦景開口,「白姑娘,明天我們便一起出城上路,尋找公主……和陳昭。」
白鸞歌有片刻呆愣,「你不去看屍體?」頓一頓,「你不相信公主死了?」
「那不是她。」他說得很肯定,卻也沒有跟白鸞歌解釋。
白鸞歌心中稍頓,秦景這樣一說,讓她也有了動搖之心。表哥那麼喜歡公主,真的會忍心殺掉公主?她也不太信的。
只是白鸞歌其實更希望公主死掉,若公主死了,表哥就會變成以前的表哥,他就不會再拋下自己了。
白鸞歌諷刺道,「你都沒有上前看一看,就知道那不是公主了?你是不願接受現實嗎?連去夜探的勇氣都沒有?」
秦景沒有答她,他們兩人唯一的交集是那兩個人。若不是覺得白鸞歌可能會對陳昭有影響,他根本沒想帶白鸞歌一起上路。
那當然不是公主。
公主不會死得那麼悄無聲息。
他也不用去官府查探,他總要找到陳昭的。
公主沒死,他一定會找到她;
公主死了,他也會殺了陳昭為公主報仇。
無論如何,他都是要走這一趟。
幾日後,公主的侍衛中有人收到了秦景的信。秦景將事情大概說一遍,請他們去向平王府求助,尋找公主。
但這樣一封信,也讓人半信半疑——
「公主怎麼可能被南明王帶走?南明王明明被王爺派出去執行秘事了,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秦景是要把事情推到南明王頭上,讓我們王府和南明王府兩敗俱傷?他這種背叛舊主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你怎麼收到的這封信?秦景人呢?你怎麼沒擒住他?他要沒死,我們怎麼向王爺王妃匯報?」
沒有主心骨,眾說紛紜。有人信任秦景人品,有人懷疑秦景人品;有人主張公主沒死,應該去尋找公主,有人覺得要緊的是向王府匯報……到最後,只能兵分兩路,一隊回去通知王府,一隊試著去尋公主。
不過不管是哪種意見,都主張擒住秦景,拿他問罪。
當那些人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秦景已經喬裝打扮,和白鸞歌一起出了城。找到公主的屍身後,封城令就已解除,可以讓人自由出入。
只是秦景看到官府貼出的告示上,自己成為了逃犯,人人得而誅之。
秦景從告示下走過,根本沒有被認出。他心知自己沒有回去的決定是對的,就算他們相信自己的話,自己也一定會百般被詢問。這樣,一定會耽誤找公主的時間。
他不相信別人會如他一般,全心全意地去找公主,他只能依靠自己。
不過他也抱著希望:這些人拿不定主意,回報給王爺王妃後,他們一定會下令找公主,包括向陳昭發難。只要王爺出手,希望就大一些。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嘉慶十三年的這一年夏,發動兵亂,全國暴動。這一亂,持續了好幾年,全國才得以再次統一。
嘉慶十三年的夏天,太子逼宮,將皇帝囚禁,要皇帝禪位與他。兩月後,太子登基。登基這一天,四皇子發動兵變,帶禁衛軍和世族私軍入朝,斬殺新皇,救出先皇。先皇很快病逝,將皇位傳於四皇子。四皇子登基,下令四王來朝,共賀新帝。卻接連有入京的王爺被莫名殺害……
九月,平王以皇叔身份,向天下發了一道通報,稱太子逼宮一案有隱情,王爺們前後被殺也與此相關,將矛頭對準新皇,要求新皇徹查此事,並拒絕入京。新皇大怒,下令擒拿平王……平王反,以「清君側」為號。
秦景和白鸞歌一路而行,朝廷局面動盪,人心惶惶。等到九月份平王與新皇交惡,反了天下,長達幾年的「玄武之亂「由此拉開序幕。
誰做皇帝,誰理朝局,這些間接,也與秦景有些關係。平王一旦造反,便不可能花費太大精力去尋找一個已經找到屍體的公主。他要麼對此不理,要麼看在父女情誼上,也只會派少許人馬去尋公主。
南明王的行蹤,一直沒有得到公開。
秦景猜測,大概陳昭在一開始就投靠了平王,為平王做一些不方便為外人道的私事。想尋到陳昭,還得靠他自己的能力。
時局的動亂,也給秦景和白鸞歌的行走帶去不大不小的麻煩。到處都要路引,到處都要人指正,唯恐放了不法之徒進去。好在秦景和白鸞歌都是容顏出
色之人,一開始秦景還要躲官府的逮捕令,後來國家一亂,根本沒人在意了,他和白鸞歌的出行比之前方便了很多。
整整一年的時間,秦景和白鸞歌都在不停地走啊走。時間長了,白鸞歌都開始迷茫:表哥到底在哪裡?他是不是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了?自己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下去,是否有意義呢?
當她絕望的時候,便去看秦景。
青年從來淡然無比,每一次的失望,每一次的遍尋無果,白鸞歌也從未在他臉上看到茫然的神情。他一直堅信公主沒有死,堅信公主還活著,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公主。
白鸞歌不懂他為什麼這樣確信。
常日相處,他們兩人雖然同路而行,相互照樣,但其實他們並不熟,一直不熟。
白鸞歌有心跟秦景打好關係,想從他那裡探聽一些事情。可惜秦景沉默寡言,大多時候都不說話。時間長了,白鸞歌也沒有興趣理會他了。
大多時候的趕路中,他們都是各管各,誰也不跟誰說話。秦景的作用,大概只有白鸞歌的美貌被人覬覦時,才能看出來。就衝著這一點,白鸞歌也要跟著他走。
日昇日落,月明月暗,前路不知到哪裡,後路不知怎麼退。白鸞歌起碼知道陳昭活著,可是秦景連公主的生死都不確認。
這是一條沒有希望、看不到前景的路,他卻仍堅定地走下去。
看不到前途又怎樣呢?
他當初喜歡公主時,向公主低頭時,一樣的看不到前路。那時候他都走了下去,這時候又害怕什麼?
他只是常常看一張皺起的紙條:那是出事的那晚,公主非要他打欠條,硬塞給他的。
後來泡了水,紙上字跡早就模糊,紙張也爛了。他是一點點把紙條拼起來的,但即使拼了起來,仍有缺失,當初的字跡,也已經看不清了。
公主曾經送過他很多東西,但是出事的那晚,那些全不在他身邊。等他逃離危險後,身上留下的,和公主有關的,只剩下這一張紙條。
就連這字據,他一開始都不願意寫,是公主逼著他寫的。
他常看著紙條,想當晚公主的笑靨,心中便一陣陣痛。
若知道、若知道……那晚她想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她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好了。
他想念她當時驕傲又淘氣的笑容,作弄他,逗他,想看他出醜。
他那時總覺得尷尬,總覺得不好意思。如今他想要她再那樣,她的人卻不知在哪裡。
他還想起曲水邊,她流出的眼淚。公主大多時候的哭泣,都是病痛、做作、故意。那晚,他第一次在公主清醒的時候,看到她淚水中的絕望和難過。
秦景更為難過:是他沒有護好她。
秦景從不後悔遇見公主,他只開始後悔,自己以前,沒有對她更好些,讓她更開心些。
千里月明,萬里雲同——她如今,又歸於何處?
☆☆☆
一年後,臨夏府。
街旁一間鋪子裡,一對青年夫妻正帶著家僕一起逛著。青年氣質儒溫潤,目帶柔意,一直追隨著旁邊的女子。
女子著金橘色雲煙衫,外罩一層雪色輕紗,她長髮如雲,只用一根鏤空雕蘭碧綠簪子斜挽著,鬆鬆垂在腦後。額上掛黑玉額環,額環下長眉如翠,雙眸漆黑,唇如丹朱。她執著一把扇子看花樣,露出一段皓腕。
掌櫃熱情道,「夫人真是好眼力,這是新到的貨,時下可流行了。」
女子勾唇,「時下不是打仗呢麼,哪來的流行花樣?誰有這閒心?」她啪地扔下手中扇子,「我不喜歡,走吧。」
「夫人,」她身旁的丈夫追上去,扯了扯她袖子,無奈輕聲,「你好歹給人留點面子吧?沒看到人的臉都被你氣青了?」
她冷眸看眼他,「你沒看到我的臉也被氣青了?」
男子低眸看她,膚色雪白,晶瑩剔透,哪裡有氣青?
他忍著笑道,「抱歉,為夫真沒看出來。」
女子眸子一揚,就從他身上掠了過去。她不再理會他,自己先出了鋪子。男子並沒有追上去,而是跟掌櫃好言好語地溝通,為自己夫人說話。
「公主,王爺請你在前面的茶館等他。」有侍女追上來。
公主無話,任由人帶路。
她氣質高貴出塵,行走悠然,眼下分明是一個人也沒有的。
可此時,她似感覺到什麼,抬目,看向一個方向。
她看到重重人海後,有一靛衣青年望著她。烈日當空,陽光刺眼,她看不清對方的臉,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可她就是覺得他在看自己。
公主從來不把人放在眼底,她從不喜歡別人直視自己。
可是這一次,當那人看向自己時,她竟然沒有分毫厭惡之色。
好像這個人,她在夢裡見了千萬遍。有一天,她突然在現實中看到了他。有傷懷,有歡喜,有酸澀……將她的心一點點填充。
公主蹙眉,向那人的方向走去,步子越來越快。她伸手推開妨礙自己的人,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前方,想走到那人跟前。
「公主?公主!」侍女們不知
道公主突然發了什麼瘋,忙追上去。
公主感覺自己就要走過去了,一輛馬車從前頭駛過,她被身後人扶住。再次抬頭看時,之前青年站立的地方空白一片,根本什麼都沒有。
公主怔然站立原地,半晌,她都一動不動。
「怎麼了?」陳昭從鋪子出來了,走到她旁邊,關切問她。
公主垂了眼,「突然發病了。」
陳昭頓一下,忍著笑問她,「發病?你有什麼病,我怎麼不知道?」
公主抬眼看他,「腦子有病。」
「何謂『腦子有病』?」陳昭虛心請教。
「有個好善心的夫君,我都說不要那扇子了,他還偏回去買回來。我可不是腦子有病,才嫁了你這樣良善的夫君?」
陳昭聽了她的歪理,一聲笑後,將手中扇子給她,「我知道你喜歡,你就是嫌那掌櫃不會說話……郁離,你這怪脾氣,可得得罪不少人啊。你得慶幸嫁給我,有我幫你收拾後腳。」
「是麼?」她冷冷淡淡的,不置一詞。
她和陳昭說著話,腦子裡卻一直在想剛才看到的青年。她見過他!就算在現實中沒有見過,也一定在夢裡見過很多次。那種血液沸騰的感覺,不可能錯的。
可她是在哪裡見過他呢?
她做公主的時候,身邊不記得有這個人。嫁給陳昭後,也沒見過這個人。為什麼會覺得熟悉?
「天這樣熱,你就要非要在太陽下站著嗎?」陳昭問她。
公主哼一聲,被陳昭拉著去往茶館。她再次回頭,看向剛才的地方,卻還是什麼也沒看到。
公主心有疑惑,將其掩藏。
在公主走後,秦景立於人群中,白鸞歌慢慢走到他身邊。
她肯定道,「那就是表哥和公主!我沒錯看!」她茫然,「可公主什麼時候嫁給表哥了?朝野正亂著,宜安公主若是嫁人,怎麼會一點消息都沒有透露出來?她那樣……」看了秦景一眼,「她和你那麼好,又怎麼可能嫁給表哥?」
秦景低下眼。
方纔他在大街上,看到公主。
她從一間鋪子裡走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心跳驟然停止,只呆呆看著她,什麼都忘了。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如日常般,只是買了些胭脂花粉,隨意逛了逛。她眼神冰涼,沒有感情,清冷傲然,明明就是宜安公主,卻又那麼不一樣。
秦景認識的公主,一直有些矯情,故作嬌怯……她很少露出這種屬於公主的真正神色。
她也看到他了,她也向他走過來了……但還是那麼不一樣。
她看著他的目光,是疑惑,是探究,是想要答案的心。她表現出來的,是根本不認得他。
陳昭,到底對公主做了什麼?
白鸞歌想不明白,只開心道,「好了,現在找到表哥和公主了!你去找公主,我去找表哥,我們可以分開了。」
「白姑娘,恐怕事情有變,」秦景攔住她,「你先不要出現,萬一陳昭六親不認……還是我去探尋一番。」
白鸞歌遲疑了一下,就點了點頭。她的表哥為人,她自己清楚。旁的事他好說話,但涉及到公主——他都敢欺騙平王,不怕人猜忌是他殺了公主。他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剛才,陳昭和公主以夫妻形式出現,也確實透著一股古怪的意思。
況且,這一年走來,白鸞歌對秦景的為人很是信任。
白鸞歌輕聲,「那你小心點吧……我怕我表哥會對你設下陷阱。」
秦景點了點頭。
其實這種可能不太大。
一年前,秦景和白鸞歌離開那座城時,就採用了一些手段,製造了「秦景」的死亡。那時秦景專門看過,追殺他的人,確實走了。也就是說,在陳昭眼裡,秦景現在是死人。
更何況,已經過了一年多了,陳昭的戒心,會逐漸降低,不如以前那般。
秦景決定,自己要想辦法,到公主身邊去。
☆☆☆
夜裡,公主喝完藥後入睡。陳昭查探完她的情況,便離開了內房。他去尋找了被自己關在黑牢中的檀娘,「她前幾天又病了,恐怕還得找更好的大夫來。」
檀娘無謂地坐著,手腳都被銬上鏈條。聞言道,「和我無關。」她的術法很少用,不可能用於給公主治病上。
檀娘道,「你該滿意了。你又不想讓她徹底失去記憶,怕她疑心。我便暫時封住她現在的記憶,對她記憶進行了篡改,你才能讓她承認你是她的丈夫……你卻還想把她的身子也治好,陳公子,你貪心了。」
陳昭坐在她對面,微微一笑,「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當然會貪心,這是人的本性。我知道一直這樣關著你,你有不滿。請檀娘再等等……再過段時間,我就能帶她去見平王,讓她真正嫁給我。那個時候,我就會放你走了。」
檀娘聲調清泠,「沒關係,只要我的父母與族人安好就行。」
陳昭沉默半天後道,「檀娘,她只有二十年壽命。我沒法看著她一日日衰竭下去,你有辦法嗎?」
檀娘看
他,「我就說你太貪心了。」
她冷聲冷氣,「我現在年幼,沒有能力去做什麼,你求我也沒用。如你所說,我前世為了你耗費了很多壽命,今世我基本上不可能用術法。這一次,也就是篡改記憶只是小手段,我才答應的你。但你要改她的命,我做不到。」
「那你什麼時候能做到呢?」陳昭好脾氣地問。
「我這一生,最好都不要再耗費精力了,」檀娘答,「不過,如果你願意繼續把你的命借給她,這個忙幫起來,倒是很簡單。」
她看著他,「你捨得嗎?」
陳昭笑,「有什麼捨不得的?」
他低聲,「我這一世,本來唯一的目的,也就剩下她而已。」其餘的心願,他在上一世都差不多做過,並沒有什麼遺憾。
檀娘「嗯」一聲,「那你什麼時候想好了,來找我吧。最好晚兩年,我現在年紀太小。」
在檀娘和陳昭說話的時候,秦景已經悄悄潛入了府宅。他一進來,就發現這處府邸的佈置,與南明王府極為相似。乍一看以假亂真,等再仔細看,就會發現不同。只是即使發現不同,當進入府宅後,便總有一種感覺,在告訴他這裡是南明王府。
這裡不是南明王府。
秦景得靠很強大的意志,才能抵抗住這種誘惑。
這處地方,有些古怪。
當秦景到了這裡後,與陳昭說話的檀娘,眸子微有閃爍,光芒瞬時亮起又暗下。
「怎麼了?」陳昭見她不開口,便詢問。
檀娘搖了搖頭,「沒事。」她的眼睛,卻已經「看」到了秦景的身影。
她不僅「看」到秦景進來了,她還發現公主從噩夢中醒來,沒找到陳昭,便推出門,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並且不許下人跟隨。
秦景和公主,都在她所設下的這處迷宮般的府宅走著。只要檀娘稍微改變一下陣法,這兩人很快就能撞見。
檀娘並不打算改變陣法,也不打算把秦景的到來與公主的醒來告訴陳昭。
一次相遇是偶爾,是幸運,是上天的寬容。一次次的相遇,為之努力的相遇,那就是天意。
世上本沒有什麼事,是非要照著陳昭的心願行事。檀娘已經幫公主篡改了記憶,其餘的,她只冷眼旁觀,並不會幫陳昭去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