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凡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侍婢,身姿綽約,寬大的青灰葛麻衣裙下是盈盈一握的細腰,分明有林下風致,卻是一副粗俗不堪的面容,那白地嚇人的敷粉,紅地極為不自然的點唇,都叫人看得心頭厭煩,著實是極為不匹配。
孟洛垂著頭任他打量,卻是輕輕一拜:「婢謝過郎君相救。」若非他今日只怕還不能善了。
謝凡卻是勾起唇角一笑,一把撩開衣擺大大方方坐在迴廊的扶欄上:「說是我救了你倒也不錯,方纔若不是我,只怕王家姑子真的會叫打殺了你,你真的一點也不怕?」
「婢子自然是怕的。」孟洛老老實實承認,她看得出謝凡沒有惡意,只是想要問她些話,「並且怕得緊。」自從死過之後,對於生的渴望便越發濃郁,想要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有希望。
謝凡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他端詳著眼前的孟洛,倒是個有趣的侍婢,口中說怕得要死,卻是寧死也不肯向王茉娘求饒:「那為何你不肯求饒,求那姑子放過你?」
孟洛低低歎了口氣:「婢子即便是求饒,姑子也不會饒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倒不如坦蕩蕩地受著。」
「你倒是坦白!」謝凡大笑起來,「果然有趣,知道必死,也就不求饒不任她欺辱,更是能說出一番慷慨之辭,宣郎果然有眼光,竟然能選到你這麼個侍婢留在身邊。」
他湊近孟洛身旁:「我看你分明就不是宣郎的姬妾,為何要白白擔著這名頭,哪怕死也不肯澄清了,莫非你果真愛慕宣郎至此,寧死不折?」他的呼吸之聲就在孟洛耳邊,眼睛卻是一轉也不轉地望定了孟洛。
孟洛緩緩退出一步去,低聲道:「婢子身份低微,只願留在郎君身邊伺候,並不敢有非分之想。」她此時只是桓宣身旁一個低賤卑微的侍婢,無論是桓宣還是眼前這個謝凡都是招惹不起的,只有盡力退避開去,才能不會變成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的玩物。
謝凡這一刻真的信了她的話,因為孟洛提到桓宣時竟然平靜如斯,眼中波瀾不驚,恍若古井幽深不可測,竟然叫他都生出幾分心悸,對這位貌不出眾的侍婢更是生起探究之心。
「六郎,你如何會在此?」桓宣的聲音自謝凡身後而來,他看見孟洛立在謝凡身邊不遠處,卻是面色平淡如常,只是冷清的目光略掃過孟洛,停在謝凡身上。
謝凡收起先前打量孟洛時專注的目光,大笑一聲,道:「今日怕是你要好好謝一謝我,若非我來蔚然軒邀你去南郊騎馬出行,只怕你這貼身侍婢就要被打殺了,豈不是叫人可惜了。」
桓宣聽了眉頭微皺:「出了何事?何人要打殺她?」
謝凡戲謔地一笑:「仰慕你桓五郎風姿之人,故而豈能許你有女子近身,自當打殺了以絕後患。」
桓宣臉色有些難看,卻是揮了揮手,讓孟洛退下了,他與謝凡向廂房而去。
孟洛溫順地欠了欠身,慢慢退到一旁。
謝凡卻是不肯罷休,回過頭朝著她一笑:「那丑婢你喚作何名?」
謝凡似乎是無心之舉,孟洛卻分明感覺到了桓宣沉沉的目光,她心裡一緊,只得低聲道:「婢子阿洛。」
謝凡撫掌道:「阿洛,是個有趣的,改日必然還要好好問一問你。」卻是灑脫地大笑著與桓宣向著廂房而去。
回了廂房的孟洛,心神不寧,今日之事甚是危險,正如謝凡所說,若非他出現,只怕王茉娘真的會命人當場打殺了她,區區一個侍婢,還不配叫她有所忌諱。
世家之中,她這等侍婢身份太過低微,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決定她的生死,想要讓自己強大起來,難道只有以色事人,成為姬妾?或是去與何家人說明身份,請求他們的庇護?
孟洛想到這裡,卻是飛快地搖頭,她雖卑微至此,但絕不願再將人生放在別人手中,讓別人操縱擺佈自己的一世,淪為玩物,若真成了姬妾,美貌或許能讓她得到一時的恩寵,但年深日久,容色衰退,那時候就會是她悲慘的結局了,若是主母垂憐,或許還給一口飯吃留一條性命,若是狠毒些,只怕她又會是命喪他人手中,葬身亂葬崗上。
何家只怕也是一時不得回去,經過這些時日,孟洛對世家中人早已滿心忌憚,對於庶民而言高高在上的他們,只怕險詐凶殘更叫人害怕,視人命如草芥,為所欲為,若是不打探清楚何家人的底細,貿貿然去見他們,實在是不智之舉,只怕更為危險。
晚間,桓宣的廂房裡,孟洛小心翼翼地放下青紗帷幔,將放在榻前的青瓷香爐陳香灰燼撥弄出來,點上沉檀香,掩上爐鼎,這才向著燈下翻看書卷的桓宣欠了欠身,欲要退出去。
「阿洛,」桓宣卻是抬眼望住她,「明日隨我去南郊騎馬狩獵。」
孟洛呆了一下,騎馬狩獵?南晉之人講究風流,偏愛詩詞樂舞,辭賦章,並不喜歡舞刀弄槍,然而貴家士族卻是愛狩獵為樂,也時常邀朋結伴騎馬出行,若能獵得野物倒也頗有古風趣,只是此時乃是六月天,並非金秋,如何會有狩獵?更何況她只是個侍婢,怕是不便跟從。
桓宣沒有看她,只是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已吩咐人給你準備衣袍,明日你便是我的隨侍姬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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