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茉娘的話語裡滿是戾氣,陰冷狠辣的目光,孟洛不曾抬頭也能感覺得到,她靜靜地拜伏在地,方才侍婢過去喚她時,便已經知道來者不善,只是桓宣現在不在院子裡,沒有人能夠救她,她只能自己設法躲過這位姑子的刁難。
「你叫阿洛?」王茉娘上前一把捏起孟洛的下巴,冷冷打量著,「可有姓氏?」
孟洛任由她的指甲狠狠掐進肉裡,溫順且平和地回答:「並無。」
王茉娘聽得得意,甩開她的臉:「卑賤庶民本就不配有姓氏,只是你究竟用了什麼手段?這等容貌,竟然會叫宣郎看中你,收了你作姬妾?」
孟洛身子搖了搖,卻仍是端正地低著頭:「婢子不敢。」她不能澄清,當初桓宣是為了叫桓七郎死心,才說她是自己的人,如今桓宣不曾澄清,那麼也不該由她一個侍婢來說此事,反而惹來更多事端。
「好一個不敢,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該明白,宣郎是何等人,琅琊桓家就佼佼者也,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形容哪點配得上他?」在桓宣面前,身份高貴容貌出挑如王茉娘都要自慚形穢,何況這麼個醜陋庸俗不堪的侍婢,怎麼配作桓宣的姬妾,只怕連替桓宣提鞋都不配。
孟洛沒有答言,她知道無論說什麼,這位王家姑子的氣都不會消,因為她是桓宣親口承認的「他的人」,狡辯服軟奉承皆是無用,反而會更叫這位世家嫡出姑子瞧不起她作踐她,她只要一句話就能取了孟洛的性命去。與其如此,不如這般讓她發洩,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見她不敢回答,王茉娘冷笑一聲,喚道:「來人,把她與我拖出去,活活打死扔出府外!」
孟洛終於抬起頭來,望向冷笑盯著她的王茉娘,和聽了她的吩咐沉默進了園子上前來的侍從,依舊是一臉平靜:「姑子,此處是蔚然軒,桓五郎所居之處,並非王家宅院,婢雖卑賤,卻是桓家下人,若有過錯,論理也當待郎君回來再行處置。」
淡淡地平鋪直敘,不帶一絲感情,沒有懼怕,也沒有半分退縮,就是那般平靜地望著王茉娘,卻是讓已經走近她的侍從步子為之一頓,有些遲疑地望著王茉娘,不敢擅動。
王茉娘不料她竟然這般大膽,還敢出言駁斥,頓時大怒,指著她喝道:「好大膽的一個賤婢,竟然還敢出言頂撞,你不過是個卑賤的姬妾,今日我想要打殺就打殺了,難不成宣郎還會為了你惱了我,惱了我王家不成!」
她瞪著那些不敢動手的侍衛:「還不快些動手,這麼個毫無尊卑的賤婢早就該打死以儆傚尤!」
孟洛看著終究是逼近前來的侍衛,卻是站起身來:「不必諸位動手,我自己走過去領死就是。」
王茉娘看著她從容地起身跟著侍衛向外走去,卻仍是覺得不夠解氣,都已經要死了,這賤婢竟然依舊不肯求饒,不肯哀求她放她一條性命,也就不能羞辱她叫她後悔膽敢引誘桓宣頂撞自己!
「慢著!」她忽然開口喝道,「賤婢,你若肯跪下好好求一求我,或許我還能考慮饒你一命!」她得意洋洋地望著孟洛,等著這個一臉自以為是的醜陋的侍婢跪下來哀求自己,求自己饒命,待到好好羞辱她之後再殺了她,放過她,那是不可能的。
孟洛側回身望著王茉娘,卻是清淺地一笑,依舊是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郎君高潔尊貴,婢雖卑賤亦仰慕之,此乃本心,不以為罪,故而不敢求苟全。」說罷回過頭去靜靜跟著侍從向蔚然軒外去。
她這番話卻是把王茉娘氣了個愣怔,卻又說不出話來,孟洛說的是桓宣身份尊貴品行高潔,雖然她只是個卑賤的侍婢卻仍然仰慕,這是出自本心,她並不覺得這是罪過,所以不能為了活命而向王茉娘屈服哀求自認有罪。
這一番話自已經要被打殺的孟洛口中說出來格外有一番剛直不屈的氣度在其中,連一旁的虞蘭娘都被打動了,對這位看似貌不驚人的侍婢刮目相看,正要開口相勸,勸王茉娘莫要再惹出事來。
「甚妙,甚妙!」卻是有人大笑撫掌走近來,「想不到偶爾路過宣郎的院落,竟然還能發現如此妙人!好一個面死而不懼,為求本心!竟然有如此風骨,我輩中人都有所不及,實在是叫謝某慚愧!」
來的人正是謝凡,他一身玄青大袖袍服,腰間卻束著把小劍,灑脫不羈地向著三位女子而來,只是墨如點漆的雙眼卻是望住孟洛笑著,嘖嘖讚歎道:「想不到宣郎身邊的侍婢都有如此風骨,實在是大開眼界!」
王茉娘不想謝凡居然會突然出現,還大加讚賞這個該死的賤婢,登時生出惱怒之意,只是她知道謝凡不比旁人,乃是謝家下一任家主,身份尊貴遠在她之上,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向著謝凡作禮:「謝六郎,你如何會將『風骨』二字用在這樣一個目無尊卑醜陋不堪的賤婢身上,她何來風骨,不過是不知天高地厚罷了!」風骨二字可是只能用在氣概剛正品格高的名士之上,也是世家中人最為講究的。
她身後的虞蘭娘見了謝凡卻是雙頰緋紅,盈盈拜了拜,低著頭立在一旁。
謝凡聽得王茉娘問,這才回過頭向她一笑:「茉娘莫非不知昔日嵇康面死而不懼,堪守本心,此為風骨,此婢亦是如此。」他感歎道,「宣郎竟然能得婢如此相待,實乃幸事。」
聽他這麼說,還成了王茉娘太過庸俗妒忌,得了這個賤婢卻成了桓宣的幸事了!王茉娘幾乎氣的牙根癢癢,她不敢向謝凡發作,卻是死死瞪著孟洛,恨不能生吃了她!
虞蘭娘忙低聲勸著她,只是目光時不時轉向一旁俊逸灑脫的謝凡:「……這侍婢畢竟是五郎身邊人,若是就這麼輕易打殺了,只怕他對你要生出惡感來,倒不如作罷吧,何況如今謝六郎在此,實在是不宜鬧下去了。」
她的溫言細語讓王茉娘怒氣平復了些許,只是對孟洛的厭惡和憎恨更為深重了,一想到方才謝凡說她不懂風骨,更是羞惱,滿是恨意地望了孟洛一眼,悻悻走了。
虞蘭娘臉上的羞紅還未褪去,向著謝凡輕聲道別,跟著王茉娘走了。
謝凡卻是絲毫不理會她二人,他如今的興趣盡數在這個特別的侍婢身上,有心要好好問一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