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林熙沒有給鄭凱機會。鄭凱摩拳擦掌,鬥志昂揚地立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待著。直到緩緩而來的雲杭,及肩的長髮恍惚還是當初火車站的樣子。
鄭凱伸長了脖子卻沒發現林熙,不禁嘲笑地問道,「怎麼,那小白臉怕了?」
雲杭無奈地瞥了他一眼,身旁的孫慧娟卻極不給面子的掰響了手指。卡嚓,卡嚓,讓鄭凱升騰的鬥志一下一下瓦解。
「你、你不要衝動哈,我是好男不跟女鬥。我、我看在雲杭的面子上,不、不跟你計較!」鄭凱見林熙也沒來,再看了看孫慧娟一張黑臉,很識相地竄回教室!
「娟娟你看,你真厲害!」雲杭不無羨慕地望著孫慧娟,後者卻滿臉落寞。
這種表情是絕對不會出現在吃貨孫慧娟臉上的,可是最近,卻頻頻光臨。雲杭不知該怎麼勸慰,林熙自從能下床之後,就態度堅決地回了吳宅。而孫慧娟帶著滿腔的熱情,最後卻只能拎著還沒有打開的帆布包灰溜溜地回了學校。
孫慧娟沒有問林熙的身份,也沒有問雲杭和他的關係。她只是覺得,那個男人,自己應該保護。就像自己喜歡吃柿餅,只是喜歡,沒有理由。
雲杭拍了拍孫慧娟的肩膀,淺聲說道,「娟娟,他沒事了,再過幾天就能回學校了!」
孫慧娟笑了笑,白淨整潔的牙齒,依舊還是憨厚可愛的女孩。誰的歲月不遇見一場愛情。無關對錯,愛的最單純。
一陣劇烈的咳嗽,伴隨著一陣接一陣的嘔吐,趙瘸子已經吃不下飯了。每日只用營養液吊著,一雙眼睛也帶了灰濛濛的死氣。
宋玉立在酸臭的屋子裡,看著垂危的老人,乾枯的皮囊下究竟還有什麼放不下。
「老爺子,人這一生,活著的時候拚命追求的東西,在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究竟還能帶走什麼?老來所依。老來有靠,兒孫繞膝,共享天倫,這才是人最該抓住的東西!」
趙瘸子身後站著兩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垂首恭敬而立。又換人了。宋玉發現每次跟在趙瘸子身後的保鏢都不同。自己來的次數不多卻也不少,可每次看見的人都不一樣。究竟趙瘸子身後還有什麼勢力,而如今馬上要踏進棺材裡的人為什麼沒有任何交代?
「咳咳!」趙瘸子接過保鏢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蒼老的大手輕輕一揮,身後的兩個男人自覺地退到一旁。趙瘸子對著宋玉招招手,宋玉皺了皺眉頭,走過去扶住輪椅的把手,低沉的聲音問道,「老爺子要出去?」
「嗯,咳咳!嗯,也該是時候去見見老朋友了!」趙瘸子似乎笑了一下,可惜鬆垮的面皮像枯萎的樺樹皮,實在看不出別的表情。
「還記得那個舊工廠嗎?我約了吳剛見面,勞煩小老弟送我過去!咳咳!咳咳!」
宋玉剛剛邁出的步子一頓,「就我們兩個?」
趙瘸子呵呵笑了兩聲,粗嘎的聲音像貓頭鷹的叫聲,「怎麼?小老弟怕了?」
宋玉沒說話,回身看了看站在一盤的兩個保鏢,後者均面無表情地立著,似乎即將被推走的老人根本不是他們的老大!
趙瘸子又咳了幾聲,緩緩說道,「走吧,遲到了就不好了!」
吳剛坐在車上,除了司機,便只有管家老李。吳剛緊繃著臉,一雙長著老年斑的手交握在一起,緊抿的嘴角顯示著緊張不安。反觀老李卻輕鬆很多,只把玩著手裡一截怪異地物件。黑色的,看不出材質,形狀像彎曲的手指,卻又比手指短了許多。
「老大,為什麼不帶保鏢?」
「啊?」吳剛正陷入自己的思緒,聽老李這麼一說,微微晃神,「哦,有你在,我不需要!」
老李沒說話,依舊翻看著手裡的物件。吳剛低頭看了看,忍不住笑道,「多少年沒戴了,怎麼這次這麼緊張?」
老李將物件放回兜裡,一雙蒼老粗糙的大手鷹爪一樣微微彎曲,「你看,多少年沒有動彈,我老了!」
「你啊,每次都守著你的絕招,寶貝的跟什麼似得。訓練了那麼多人,怎麼就找不到個好苗子?眼光不要太高,咱們兩個老頭子腿一蹬說沒就沒了。你真甘心把這絕技帶到地獄去?」
「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為何不再收徒!」老李想起往事,臉上帶了濃濃地恨意。
吳剛歎了口氣,「那事怨我,要不是我看走了眼,讓你教他身手,你也不會被他傷到背。唉,不過人也被你殺了,你就不要老是放不下吧!」
「我沒有看見他的屍首,我總覺得他還沒死!正躲在角落裡等著伺機報復!」老李覺得後背某處又開始隱隱作痛,那個自己無比欣賞的好徒兒,伸手一刀幾乎讓他癱瘓。
「沒死也成不了大器,你廢了他的胳膊,難不成一個廢人還能翻出天來?」吳剛的話並沒有讓老李輕鬆多少,心裡依舊壓著一塊石頭。直到看見那座已經燒成廢墟的廠房,老李才輕輕吁了一口氣。
這是一處人煙稀少的荒蕪之地,四周破舊的農舍,殘陽斷壁,明顯已經許久未有人居住。而這座廢棄的工廠離農舍只百米之遙,如今黑漆漆一片,鐵質的大門長滿了銹跡。宋玉推著趙瘸子走進來,枯草叢生,春天的風似乎吹不到這裡,除了荒涼,還是荒涼。
「為什麼約在這裡?聽說廢棄了很多年了,連政府都懶得休整。老爺子為何對這裡情有獨鍾?」
趙瘸子乾枯的身體微微顫抖,然而寬大的衣袍卻掩蓋了這一點。只一雙泛紅的眼睛,顯示著此刻的激動。「這就是那年我幾乎喪命的地方。曾經這裡是我的倉庫,周圍民舍居住的都是我的人。一場大火,一場暗殺。咳咳,小老弟,你沒聽見冤魂在哭嗎?」
此時,風捲起灰塵,讓宋玉本能地瞇起眼睛。
「你果然沒死!」蒼老的聲音讓風送出很遠,宋玉一怔,推著趙瘸子緩緩轉身。吳剛看見宋玉一愣,他著實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宋玉。
「宋玉。你怎麼會在這裡?」
「呵呵。吳老大這話問的好,咳咳,你覺得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趙瘸子似乎很開心,嘴角彎起。滿臉皺紋縱橫。
「你沒有回北京?」吳剛臉色陰沉。身側的老李輕輕碰了碰他。提醒他此時最關鍵的事情。
「咳咳,吳老大還是怎麼多疑。宋玉不過是我的忘年之交,品茶斗鳥。在吳老大的心裡。依舊是覺得,只要跟我沾邊的人都是我的人。你的多疑害死了自己老婆,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女兒。呵呵,吳老大和我瘸子一樣,一無所有!咳咳!咳咳!」
吳剛的臉色愈發陰沉,身邊的老李開口說道,「做大事不拘小節,死一個半個人有什麼關係!」
趙瘸子笑的不能自抑,又因為劇烈的咳嗽讓笑聲聽起來詭異刺耳。「死一個半個人沒什麼大不了,哈哈,這話太好笑了!太好笑了!」趙瘸子一把拉住宋玉的手,枯槁的皮囊,青筋像蜿蜒的蚯蚓。
「宋老弟,你看看,把人命當作草芥的人不是我,是道貌岸然,披著正經商人皮的吳剛!」
宋玉沒說話,眼神冷漠,似乎幾人的目光都不曾落在他的身上。趙瘸子並不在意宋玉是說還是不說,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趙老大把我叫到這個地方,是想懷念一下當年的感覺嗎?」吳剛冷笑一聲,「我很好奇,那麼大的火,你一個瘸子究竟怎麼爬出來的?」
趙瘸子的手微微顫抖,鬆開宋玉重新縮回袖子裡。乾枯的面容帶著譏諷,「吳剛,你是不是很得意,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拿蔣黑子釣魚,無非是想把我炸出來。想來那個女娃娃一定把那張照片帶給你了!呵呵,難道你身邊的大管家不想知道照片裡的人是生是死?」
老李站在吳剛身側,佝僂著背沒說話。
趙瘸子呵呵笑了兩聲,終究沒有太多氣力浪費在這種表情上。一張臉又恢復枯槁平靜,「好像是叫李偉吧,呵呵,那孩子到死都沒原諒自己!其實阿柔的死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吳剛緊緊抿著雙唇,雙手插在兜裡,灰白的頭髮被風吹的有些凌亂。「你不配提起阿柔!如果不是你,阿柔又怎麼會死!」
「是,這輩子我做的罪錯的事情就是殺了她。可是吳剛,你不能否認,是你先放棄了她!為了你所謂的雄圖霸業,為了你所謂的不甘人下!咳咳咳咳!你殺了她!」趙瘸子捂著嘴,殷紅的血自指縫之間留下來,趙瘸子從兜裡掏出毛巾輕輕擦了擦。
「你不想知道,阿柔死的時候說了什麼嗎?」趙瘸子咧嘴笑了起來,染了鮮血的牙齒,陰森森的泛著寒氣。吳剛藏在兜裡的手死死握著,指甲嵌進肉裡,面上卻雲淡風輕,「人都死了,話,聽不聽有什麼區別!」
趙瘸子呵呵又笑了起來,「阿柔說『如果我的死能讓他看清自己的心,那我死得其所。』哈哈,死得其所!咳咳,咳咳,好一個死得其所。吳剛,你連妻兒都能拋棄,對得起這句死得其所嗎?」
吳剛的身體已經抖的像風中的葉子了,如果不是一側的老李死命地扶著,現在早已經站不住!
「趙老爺子說這麼多,已經無法改變事實。你敗了就是敗了,即便是苟活了這麼多年,你還是敗了!」老李眼神平靜,似乎剛剛說到的李偉不是他的兒子一般。
「咳咳,敗了!是啊,敗了!老李啊,我敗給了自己,不是敗給他吳剛。我敗給了自己的自以為是,敗給了江湖信義。我以為出來混的,刀尖舔血,殺人放火,最不恥的就是傷人妻兒!可惜,吳剛,你讓我覺得雖敗猶榮!」趙瘸子嘴角緩緩溢出血來,枯槁的臉上漸漸顯出死氣。
宋玉冷冷的看著,沒出手相扶,也沒出言勸慰。他覺得自己掉進了深潭之中,腦海中響起趙瘸子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只要我活著,一定讓你清清白白的離開。
只要他活著,可惜,現在他就要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