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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1 錯誤 文 / 酒澈

    爸爸的手掌「啪」地打在茶几上,語氣憤然:「剛剛還說對你很好,現在就說分開,你這轉變未免也太快了吧!真當我和你媽是好糊弄的?」

    我的胸口傳來一陣生生的劇痛,瘖啞著解釋:「對我很好是真的,分開也是真的,我沒有糊弄,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爸爸驟然拔高聲調,直呼姓名怒斥道:「閔汐汐,什麼亂七八糟的!十多天前你們才照出這個照片,要是真的對你好,又怎麼可能這麼快分開?你以為能把我們哄得團團轉?給我說實話!」

    爸爸的身體不好,不宜動氣。我深深地喘著氣,想要盡快穩住他的情緒,於是告誡自己莫怕莫慌,保持清醒,說道:「這就是實話,都是實話。」

    爸爸仍是不信,話語正要再次辟里啪啦地出口,被媽媽再次勸慰下去:「你別忙著生氣,先聽汐汐好好說。我們這不是要好好談話嗎?別把孩子嚇到了。」

    聞言,爸爸不甘願地按捺下話語,氣鼓鼓地看著我,等著我開口。可我又該怎麼說呢?我不能告訴父母他已經結婚,不能說他想讓我做他的二老婆,更不能表現出我對他的情深意篤。

    猶豫了一會兒,我開口:「是信仰問題,他對我雖好,但我無法接受他的宗教信仰,所以還是分開了。分手的郵件我還存著,你們如果實在不相信我,我可以拿來給你們看。」說完,為了讓他們相信,我從書房拿過電腦,調出郵件,用中英自動翻譯軟件,把寫給穆薩的信翻譯了一小部分給他們看。尤其是最後的結論,清清楚楚地寫明著「我們分手吧」。

    爸爸看完,遲疑了,什麼話也沒說,走到角落點了一根煙,沉思起來。

    媽媽仍坐在沙發,抬眸望著我,懇切地說:「汐汐,你做得對。那些阿拉伯人都太過暴力,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你就把這當作是一次教訓,以後別犯這種錯誤了。」

    錯誤?我抽抽嘴角,啞然失笑。

    父母還沒見過穆薩,就直接判定我們是場錯誤;我的朋友從未接觸或者瞭解過穆斯林,就將他們等同於恐怖分子。網絡上,媒體上,鋪天蓋地的都是各種負面消息。提起阿拉伯人,憤怒的網民便是一片罵聲。我很無奈,也很無力,想要化解這份偏執,卻也只能在媽媽盈盈目光的注視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才是我的好孩子。」媽媽滿意地笑笑,「這事兒過去了,我們就不再多提了。你呀,本本分分地戀愛結婚,我還指望著你這四年從迪拜回來以後,留在我身邊呢。」

    我頓了頓,沒敢再開口,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抱著電腦回到書房,屏幕上仍是寫給穆薩的那封信。一周多的時間,他沒有回復我,也沒有再聯繫我。一切曾經架構於我們之間的熟稔與牽連已然崩塌,不可挽回救贖。這便是生離攜帶的暴力,任何當初如何纏綿悱惻,都逃不開這終將陌路的藩籬。

    我便這樣呆呆地看著電腦屏幕,突然間,畫面一閃,右下角跳出了一個提示小框:您收到一份來自穆薩的新郵件。

    心神一顫,我不禁揉了揉眼睛,沒看錯,立刻點鼠標打開。頁面跳出,我只看了頁首一句「cece」,便趕緊閉上眼,醞釀了好一陣兒,才鼓起勇氣再次睜開。

    「cece,我剛剛才看到你的郵件,很驚訝,你怎麼會這樣想?我不知道你是在哪裡看到了那些所謂的『規定』,但那很多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在阿聯酋,女性有權利起訴離婚,可以改嫁,也沒有那些不能同娘家人交往的規定。甚至政府還規定,娶30歲以上的女人,會提供更多的福利補助。還有那個不能參加父母葬禮的說法,簡直是一派胡言。父母的血緣情分與生俱來,怎麼可能不允許參加葬禮?連我都可以進入基督教堂,只在真主在心中,去哪裡又能有什麼限制呢?cece,根本就沒有你信中舉例的狀況,不要聽信惡意者的謠言,也不要隨意懷疑我的宗教信仰,好嗎?我的信仰是很好的,真主也是仁慈的。萬物都是真主的賜福,我們都應該心懷感激。

    對了,前段時間有事情在忙,沒有聯繫你。今天試了下,結果你的電話打不通,看到後,給我回一個電話吧。穆薩。」

    看著這份郵件,我如同一個失語的人,心內霎時湧出喜悅與悲絕。喜悅的是,網上的通婚言論實屬無稽之談;悲絕的是,無論那言論是真是假,都逃不開分離的定數。

    沒有按照穆薩的要求給他打電話,經過同父母的爭吵後,我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他們對穆薩的態度。我向來不是不顧一切的人,父母的感受,我必須顧慮。

    於是,我只是給穆薩回了一封郵件,寥寥幾語,語氣卻比上次堅定了許多:「信仰的差距,不僅僅是指給你舉的例子,還有別的方面。穆薩,我決心已定,你就放過我吧。我們兩個人,不會被別人認同的。」

    關於「認同」的問題,直到今日,我才有了深刻的瞭解。原來很多時候,認同感並不是來源於個人本身,而是成長的大環境。僅僅是提到「阿拉伯人」,就有那麼多的定式思維需要攻破,更別說提到「二老婆」了。我們之間的藩籬,並不是一星半點。

    整個夜晚,我都被這個殘酷的話題纏繞到呼吸艱澀。直到臨睡前,突然接到連翩的電話,將低沉悲痛的思緒驚醒。

    她在那頭低低哽咽,向來很瀟灑飄逸的她換了一種悲切哀傷的語調跟我細數目前感情狀況。她說:「我才只回國二十天,愛德華就有新歡了。開始談的時候,我以為一兩個月就會散,結果好不容易熬過了半年時間,他卻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個把我甩了。」

    我暫時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強裝心力旺盛地投入這十萬緊急的狀況分析:「你們倆在一起本來就莫名其妙,分開時莫名其妙,不是也算正常嗎?」

    r/>「我知道這很正常啊,也接受得了。」她竟是說得毫不猶豫,開口道,「但我也是人啊,無論出於什麼動機,但畢竟相處了這麼久,心裡有感情,傷心在所難免。表面說得再坦然,但人心是肉做的,我總得緩衝下吧。」

    我當然理解這種心理,就像我當初以為自己可以在獻身後果斷離開穆薩,卻難免猶疑了一陣。於是,我勸慰她:「我明白我明白,你冷靜下來,原本你們就是萍水相逢,早分晚分都要分。不如現在早點結束,是吧?」

    此話一出,連我自己都愣住了。是啊,反正早分晚分都要分,為什麼我偏要糾結於同穆薩早逝的感情?有連翩的心路作為參照系,我反倒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情狀。

    「你這樣一說,其實也對。反正愛德華帶給我的感受也不少了,也算是不虧。」連翩歎了口氣:「其實,我和愛德華在一起挺合拍的,真不知道分開以後,下一個外國帥小伙能不能這樣……」她開始鋪開種種聯想和揣測,其實,她比誰都清楚這份迅疾感情的不可挽留,卻還是需要一份聆聽與勸慰。

    聽著她細數悲傷,我竟漸漸覺得平靜,翻騰的心緒冷靜下。在自己拾掇絕望的時候,有一個朋友能陪自己一起悲傷。這多多少少,是能讓人感到安慰的事。聽著她的傷心事,自己的心情竟也能得到開解。最終,我們在彼此的舔舐傷口中,終於風平浪靜,感到一絲慰藉。

    接下來的幾天,我專心致志地陪爸爸媽媽,為了讓他們安心,甚至幾乎不再怎麼動手機和電腦,讓他們相信我在家時,對外界了無牽絆。如此懸滯了幾日,我才再次打開郵箱,裡面靜靜躺著十來封信,都是穆薩的。

    前面的內容大同小異,詢問、質疑、不解、不信,字裡行間,清楚地流露出他的心痛和困惑。

    「不是說過一起下地獄嗎?連下地獄的勇氣都有,為什麼要輕易離開?我問過你能不能現在陪我,你說過會,可如今『現在』還沒過幾個,你卻莫名其妙要走。離開威尼斯的最後一晚,我也問過你會不會離開我,你告訴我不會。你騙我!你為什麼要用這麼虛偽的謊言騙我!」

    我讀著他的字字句句,心如刀割,悲傷莫名。

    這種感覺,就像是握住臨終外婆的手,告訴她將來我會好好聽她的話一樣。

    那是一種,根本做不到,卻又想用盡生命中所有力量去遵守的承諾。

    一封封泣血的剖白從我眼前掠過,不敢細看,細看傷人。直到看見最後一封信,我的汗毛豎起,整個人都驚顫起來。大腦倏然一片空白,分不清方向。

    「cece,電話聯繫不上你,現在郵件你也不回復了。我已經定了迪拜到重慶的機票,7月28日下午到重慶江北機場,我來找你。」

    看了一眼手機,7月28日,正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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