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手機,細細地讀了起來。這是一個寫穆斯林同漢族通婚的帖子,越往下越心驚,最後看得我冷汗直流,胸口像是懸了一顆大石。
雖然我從來沒有要做穆薩二老婆的想法,但因著這份特殊的關係,帖中所說的內容還是令我心灰意冷。其中最嚇人的大概是說:老公對你說了三聲「離婚」,就自動成為棄婦,然後淨身滾蛋;不得拒絕丈夫任何時候的性要求;必須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能在娘家用餐,因為炒菜的油不乾淨;自己去世,非穆斯林的父母不允許來參加葬禮,父母去世,女兒也不能參加葬禮……
這一大段大段以「權威」口吻教唆的亂語,把當時的我嚇得不輕。嘴唇發白,語無倫次問朋友:「你說……這些東西,是真的嗎?」
「網上好多呢,這麼多人都在說,不會全是假的吧?」朋友咂咂嘴,突然眼前一亮,「你不是在中東嗎?沒聽說過這些?」
我搖搖頭:「中東這個範圍太廣了,穆斯林覆蓋的地區範圍更廣。我在阿聯酋,整體是很先進很現代的,遇見的當地人也是熱情紳士,完全不像傳言中那麼可怕。但是關於他們婚嫁的事,我也沒法瞭解。」
「這樣啊……」她有些失落,很快提起精神,嘻嘻笑了兩聲,轉過話頭說道,「不過,這種事跟咱們也沒什麼關係。我就是偶爾看到帖子,吐個槽。你呢,把握好自己,別被迪拜土豪給拐走了啊!」
我點點頭,神思仍是恍恍惚惚,沒有說話。
「咦?」她見我這副的模樣,湊上來,眼睛瞇成一條縫,「你不會真勾搭上中東男人了吧?」
我連忙否認:「沒有,沒有,怎麼會!」
「我就知道。」她啜了一口啤酒,把背靠在座椅上,「要是真像那個帖子說的那樣,哪個女人能受得了。」
「嗯,是啊。」我附和著扯出一絲笑容,在頭埋在熱氣騰騰的火鍋中,一邊吃一邊和她扯起別的閒話。翻騰的熱煙是情緒的最好偽裝,誰又能分得出食客到底是黯然還是幸福。隱藏在沸騰翻滾的氛圍裡,我的心冰涼如許,卻在這冰涼中,終於將離別提上了日程。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在書房,給穆薩寫了一封e-mail。
信不長,卻從晌午寫到了深夜,足足花費了我十個小時。從離開意大利到現在,我一直都在思考如何告訴他這件事。我無法欺騙自己說不愛他,也不想強調「婚外戀」和「道德感」去加深他對真主的愧疚,想來想去,唯有接著今天這契機,將他最為重視的信仰作為劃分邊界,讓兩個人徹底拉開距離。
每個詞每一句,都經過了千般斟酌。
「穆薩,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有著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和人生觀。你的信仰讓我感到害怕,某些思想觀念是我無從接受的。我愛你,但我不想瞭解你。因為我瞭解得越多,就感到你的世界離我越遠。而如今,」我把今天看到的帖子內容濃縮了一下,抽出幾點我覺得最無法接受的,給他一股腦發了過去。又闡述了一通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得出論證結果:我們不適合,還是結束這段關係吧。你的妻子需要你,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好不容易寫完這封信,來來回回檢查了幾十遍,又吹毛求疵地改掉了所有略顯尖銳的詞語,確定自己寫得足夠清楚,且不太傷人後,閉上眼,咬著牙,終於點下了發送鍵。
當電腦屏幕上浮現出「您的郵件已投遞成功」幾個字後,我直接蓋上電腦,把臉埋在手心,伏在桌子上,良久。
曾經我以為,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給他後,心中不會再留下任何遺憾,自然能夠放手離去。是我太過自以為是,以為只要決心足夠堅定,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直到有了親密關係後我才明白,女人對男人的依戀,會隨著身體的交付變得更加深刻。
「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如今看來,這話的確不假。或許也正因如此,才讓我將這訣別,徒勞地拖延了這麼多天。
我把電話號碼換成了國內的,skype也關閉了,但每天都會查看e-mail。給穆薩的郵件裡,也說明了這點,不會讓他滿世界找不到。因為,字表達出來的東西,我可以慢慢消化,慢慢斟酌,待冷靜下來再回復他。若是採用語音,我害怕自己沒經過思考就衝動回答,說出些讓自己追悔莫及的話語。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過了一個周,穆薩依然沒有回復我。按照他以往的習慣,除非相當忙,否則每天都會查看郵箱。如今,他到底是遇到了大事,還是就此同意終止關係?
按耐不住好奇心,我還是把手機換上了從前的電話卡。然後,陡然發現幾天前,穆薩曾經給我發過一條信息,簡簡單單地寫著一句:「cece,最近少些聯繫吧,我有事忙,過段時間再找你。」
呆呆看著這條訊息,我不禁啞然失笑。到底是我想盡辦法對他放手,還是他已經對我不屑一顧。或許這樣也好,雙方都迴避著聯繫,有利於消解感情。
重慶正是炎熱的七月,白晝似乎特別長,悶懨懨的,一分一秒地碾壓過去。在昏黃而懶散的光線催化下,失神來得過於頻繁而密集,之後,又被爸媽突如其來的說話聲震醒。
爸爸回家已經有些天了,他的身體不太好,還總是抽煙喝酒,我勸也勸不住。他是性格強硬的人,雷厲風行,認準的事,難以輕易妥協。嚴父慈母,大概說的就是我父母的組合。
這天,我和朋友相約出去散心,去溝壑起伏的山林中攀了一遭,回來時,整個人都大汗淋漓。一身黏膩地回到家中,打開門,卻看見爸爸媽媽兩個人在沙發上正襟危坐,定定地看著我。
我微微愣了一下,奇怪地看著他們:「你們倆怎麼了?這麼嚴肅坐
坐著幹嘛?」
「汐汐,你過來。」媽媽衝我招了招手,把我叫到沙發旁側的位置,與他們斜斜對立。爸爸看我的眼光帶著種莫名的揣測,空氣中陡然增了幾分劍拔弩張的氣勢。
「怎……怎麼啦?」我覺得心虛,在爸爸目光的逼視下,先軟化了下來。
「汐汐,」媽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去外面留學,想要追求更好的教育,我和你爸都理解。雖然你隔得遠,我們管不著,但還是希望,如果你有什麼事,可以和我們多說一下。」
我攤攤手,笑道:「我能有什麼事?那邊的讀書生活很單調的,平日裡打電話也和你們提過啊,沒什麼新鮮的。」
話音剛落,爸爸的眉頭又擰緊了一些,媽媽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汐汐,你也不小了,該談戀愛了。雖然你在迪拜,可我們還是希望,你談戀愛時能夠找個中國人,這樣,今後成功的可能性會大一些,也不容易被外國人騙。」
我心中「咯登」一下,難道他們知道了什麼?可想想,卻是找不出他們知曉的途徑,便打著囫圇道:「我明白的,當然當然。」
空氣沉默了一瞬,滯滯地,媽媽才再次開口,「那……既然你明白,又為什麼要去招惹外國人呢?」
我猛地抬頭,眼神剎那變得驚訝起來。可是,在父母灼灼的目光下,又再次飛快地垂眸,支支吾吾地低語:「我……我……」
「照實說吧,這事兒,你不該瞞著我們。」爸爸不等我說完,率先竄出話語,聲音沉沉冷冷,往茶几上扔了一張照片。我低頭一看,竟然是我和穆薩在羅馬的西班牙廣場台階上,舉著冰淇淋幸福擁吻的那張!
當時,歐洲攝影師把相片遞給我後,我便將它夾在了書本裡,回家後忘了取出,又將書放在了書櫃上。爸爸偶爾會去翻翻我看的書,想必就是這時,相片從裡面滑了出來。更窘迫的是,穆薩後來為了表現照片的紀念意義,還浪漫地在上面清清楚楚地標上了拍攝日期和地點,想矇混都矇混不了。
我被這張照片嚇得有些結巴,磕磕巴巴地說不出話,索性就保持沉默。爸爸見我垂眸斂色,厲聲斥問道:「這是個阿拉伯男人嗎?你放假以後,先和他去玩了一趟才回家的嗎?真讓我失望!」
「你別對孩子這麼凶,好好說話。」媽媽拍了一下爸爸的手背,放柔語氣,對我說,「我和你爸也是出於關心,現在外國男人騙中國女孩的事太多了,中東那些地方又亂又遠,你過去留學我們本來就很擔心,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就和爸媽說說看,這男生,對你好不好?」
我的大腦還處於混沌狀態,木然地點頭:「好,很好……」
話音剛落,爸爸咆哮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那也是為了把你騙到手!阿拉伯世界大男子主義天經地義,你一個小女孩根本沒有地位,不要被所謂的愛情沖昏了頭腦!」
我被他的訓斥嚇得臉色慘白,第一反應居然是為穆薩辯解:「不要總是把阿拉伯人想得這麼恐怖,很多東西都被國內的媒體妖魔化了的,其實……」
「汐汐!」媽媽打斷我的話頭,用眼神向我暗示我注意爸爸的情緒,語重心長地說,「戀愛是自由的,我和你爸也不是封建的人。但是異國戀,很多事情都要考慮。化差異,風俗差異,今後會不會對你好,若是生活在那邊,你受了委屈,又能和誰去說?」
我看了看媽媽凝重的眼,再看了看爸爸凌人的怒火,終於反應過來,思緒漸漸冷靜。艱難地嚥下一口水,我開口,清晰地說:「媽媽,爸爸,我已經……已經和他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