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高闕城的百姓十有*都死光了,四處都是一片寂靜,除了匈奴例行巡查的腳步聲外高闕早已變成了一座死城,而聽這鈴聲,分明就是孩童手上掛著的鐲鈴的聲響——這高闕中,哪裡還會有孩童這麼明目張膽的行走在街道上呢?
清脆的鈴聲在此刻聽來竟顯得十分詭異。
那鐲鈴響了幾響後,一個人影就從街道的折角處走了出來,長英躲閃不及,與那人直接打了個照面!
雙方均是愣在當場。
——來人竟是個孩子,矮矮的個子,約莫*歲的模樣。他圓圓的臉蛋,戴著一頂小氈帽,裹著一件雪白的狐皮襖子,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鑲著綠寶石的銀項圈,手腕上掛著的正是那發出聲響的鐲鈴。
長英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怕稍有什麼動靜就會引的那孩子大叫起來,他抱緊了懷中的雪鶴。
那男孩見到長英一個人抱著一個小姐姐站在街道正中央時,也是嚇了一跳,但他卻沒有叫喊出來,也同長英一樣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雙方就這樣互相注視著,空氣似乎凝固了,這樣足足過了好久。
「殿下?烏頓殿下你這是怎麼了?」這時又有一個聲音傳來,好似就在折角那頭,似乎是個隨從,但那小男孩遲遲沒有朝前走去,那隨從也不敢僭越,只得跟在他身後,因此他也不知道烏頓看到了什麼。
突然間小男孩扭過頭去看向自己的隨從,說道,「骨使那,我們玩一個遊戲吧!」
「小主人,你這又是要玩哪一出啊?大殿下都說了,不准您亂跑,這一帶可危險著呢,要是碰上兩腳羊那就不好了!」
烏頓拉下臉來,「骨使那,你是聽我哥哥的還是聽我的?」
那聲音即刻低了下去,訕笑,「當然是聽您的了。」
「那就好!」烏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考道,「我們就玩木頭人的遊戲吧!你當木頭人,我看你能當到幾時好不好?」然後也不等他同意,烏頓就又補充道,「我在角落的那邊監視著你,如果你敢動一下的話,我就叫哥哥把你的腿砍掉!聽見了沒有?」
沒有回答的聲音,料想那隨從已經進入了遊戲狀態,不敢說話也不敢動。
烏頓笑了起來,說了句,「真乖!」,接著一蹦一跳的朝長英二人跑來。
長英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從這個小男孩和那隨從的對話來看,這個小男孩的身份再不濟應該都是匈奴哪個部落中的王子,說不定是王帳中大單于的小王子。
那小男孩終是離他們越來越近,長英卻不能跑,直到那小男孩已經站在了他身邊,長英還是僵硬著身子,不說話,也不動一下。
他或許能自己跑掉:丟下不能行走的雪鶴,他就能空出雙手摀住這男孩的嘴,一刀宰了他後逃之夭夭,但他不會這麼做,若是沒有雪鶴,他只怕早就死了。他不能做忘恩負義的小人。
烏頓看長英鐵青著一張臉,又沒有動的樣子覺得很好玩,不禁笑了,他的兩頰紅撲撲的,笑起來十分可愛,「哎呀,難道你也是個木頭人?也不會動?」
他說的是匈奴話,長英聽的半懂不懂,只得皺起眉來。
這時候,烏頓看見長英懷裡抱著的雪鶴,雪鶴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可以看出她很痛苦,而長英摟著她的手已經被鮮血浸透了,有一滴一滴的血穿過長英的手,滴到地上去。
「啊!這個小姐姐受傷了!」烏頓吃驚的用胖胖的小手摀住了嘴。
聽他這麼一說,長英更是警戒了,他又不動聲色的後退了一步。
「誒你別往後走啊,這個小姐姐受傷了,她在流血,你不能把她搬來搬去的!」說著他硬是拉住了長英的袖子不讓他走。烏頓的聲音奶聲奶氣的,但可以聽出他語氣中的焦急。
「大哥哥,你快把小姐姐放下來,她真的受傷了!」說著他還在手上沾了點雪鶴的血,將小小的手掌伸到長英面前,證明,「你看啊!流血了,小姐姐會很疼的!」
長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他已經起了殺心。
這時,躺在長英懷中,一直沒有說話的雪鶴居然出聲了,她勉強睜開了眼睛,用匈奴話問烏頓,「你是誰?」
「我、我是烏頓啊!」小男孩登時想也沒想就回答,他是匈奴王帳中的小王子,深受大單于的寵愛,在烏頓的印象裡,是沒有人不認識他的,看著眼前這個虛弱的似乎沒有活氣的女孩,烏頓又問了,「小姐姐,你會說我們的話,你不是漢人啊?」
雪鶴勉強一笑,「當然了,我怎麼會是……咳咳……會是漢人呢?」
「那他……」烏頓又指了指長英。
「他呀,他是啞巴,不會說話。」說著雪鶴看向長英,暗中使了個眼色。
「那你怎麼又會受傷了呢?」這孩子簡直就是部十萬個為什麼。
「我……」雪鶴眼珠子一轉,編了個謊話,「我犯了一個小錯誤,我……咳咳,我不小心打碎了日逐王心愛的東西,日逐王要殺我呢。我拚死拚活的逃出來才撿回了一條命。」
「啊?干叔叔要殺你?」烏頓信以為真,「我也有打碎過東西啊,哥哥還有父王都沒有罵過我的,干叔叔竟然就要殺了你?!」
小男孩隨口一叫的「干叔叔」頓時讓雪鶴眼睛一亮,這個孩子竟然稱日逐王為干叔叔?如今日逐王呼衍氏唯一的結拜兄弟可只有大單于了……這個單純的小男孩,
竟然是大單于的兒子?!
「所以烏頓,我求求你,千萬不要讓人知道我們躲在這裡……」雪鶴睜大了眼睛,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烏頓鄭重的點點頭,「放心吧,我是不會說出去的,誰也不說,連哥哥我也不說!他們怎麼能因為打碎東西就殺人呢……」這麼說著,烏頓又想起這座城池其實已經被屠殺乾淨了,再殺個人又算得什麼呢?他本來在龍庭王都裡待得好好的,哥哥突然差人來信,要人帶他來高闕,說是有好玩的東西給他看,他信了,興沖沖的跑來,沒想到見到的全是死人——疊的像是高山一樣的死人,還有滿地的血,連他最心愛的黑狐狸皮的小靴子都被弄髒了,他害怕了,哭著說要回家,但哥哥不肯,他叫人扛出一個籠子來,裡面關著好些漢人,然後哥哥竟然逼迫自己親手去殺死他們,哥哥還說好玩的就是這些漢人。烏頓不喜歡殺人,也不想殺人,但哥哥說這是對他的歷練,他要成為草原上最最厲害的勇士,就必須經過這些歷練。
最後他被嚇尿了褲子,哥哥見他這怯弱的模樣很是生氣,憤憤離開,但卻沒叫他再殺人了,可是也不許他離開這座城市。
他們連整整一個城市的人都能殺掉,對於一個嬌弱弱的小姐姐,又有什麼下不去手的呢?
——他決定不能讓這個小姐姐死去。
烏頓道,「那小姐姐,你現在躲在哪裡呢?哥哥正在找一個人,可是那人一直都沒找到,他正在氣頭上呢。他下了命令叫人更仔細的找,我看他們現在到處在找人,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像什麼地窖暗格裡都找遍了……小姐姐,你不會被發現吧?」
雪鶴搖搖頭,她看著這個天真又心善的小王子,覺得他或許會成為自己繼續活下去的希望,於是決定走一步險招,「我一直藏在那、那裡面,」她指了指點金齋中的暗窖,「烏頓,你千萬不能說出去知不知道?誰……咳咳,誰都不能說,不然姐姐會死的很慘。」
烏頓點頭,「放心吧,」然後他又像是想起什麼一樣,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個鎏金小盒子,這個小盒子只有手掌大小,方型,做的十分輕巧可愛,「這是哥哥送給我的東西,說是從漢人那裡拿來的,哥哥說這是秘製的傷藥……小姐姐,你既然受傷了我就把這個給你吧。」然後很大方的將這個小盒子放進了雪鶴的手中。
「謝謝。」雪鶴勉強一笑,她見烏頓獨自跑出來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擔心那叫骨使那的隨從找來,就說道,「烏頓,姐姐怕待會兒有人找來了,所以姐姐要躲進去了……」
「嗯,好。那我送姐姐過去吧!」說著拉著長英的袖子就要往暗窖裡走。
長英的臉色陰晴不定,方纔他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是雪鶴給他使了眼色,所以他就一直忍到了現在。
雪鶴湊到長英耳邊小聲說道,「沒事,有我呢。還有,你是個啞巴。」
長英有些疑惑,他的嘴巴張開了,然後又合起來。最終,他沒有說話,而是決定配合雪鶴的行動,雖然在他的心中,將他們的藏身之所告訴一個匈奴小子無異於自殺。
烏頓一路送到雪鶴到點金齋的門口才站住,「那小姐姐,你要保重啊!」
雪鶴卻沒有回復,她思考了幾番,最終忍不住問烏頓,「烏頓,姐姐這幾日都待在暗窖裡,不知道外頭的情況,姐姐問你,這高闕城……咳,這裡所有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烏頓的臉色頓時就黯淡下去,「還沒,不過基本是這樣了,廣場那裡堆了好多屍體,像山一樣,我看都不敢看一眼……可哥哥說那是戰績,是光榮的象徵。不過,哥哥還留下幾籠子的人……」
雪鶴眼神一亮,「你是說有人還活著?」
「嗯。」
「那你……」雪鶴想問他有沒有看到照生,但這樣一問未免就太明顯了,於是她又說道,「烏頓,小姐姐有一個朋友,是個大哥哥,他和姐姐一樣是犯錯了,但他逃的時候扮成了漢人,所以現在可能被關在籠子了呢。」
對於雪鶴的話,烏頓深信不疑,「這樣啊,那我告訴哥哥去……」
「不行!」雪鶴趕緊制止道,「他也犯了錯誤,你若告訴了別人,他會死的更快的!所以姐姐想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可是……」烏頓將眉毛擰成一個八字,「我救不了他啊,哥哥是不會讓我放了籠子裡那些人的。」
見小魚兒上鉤了,雪鶴開循循善誘,「不是叫你放人,你看,那個大哥哥呢,比這個大哥哥要高上那麼一點,」雪鶴指了指長英,「還要壯上那麼一點,嗯,穿著漢人的衣服,是黑色的,你若找到他了,就偷偷的丟一把匕首進去……刀子也行,總之偷偷的,別叫人發現了。那個大哥哥很厲害,有了匕首他就能自己逃出去了。如果你發現有不止一個籠子的人像是大哥哥,你就都丟匕首進去,這樣不就行了?」
烏頓想了想,「嗯,這樣倒是簡單點。」
「那小姐姐就都靠你了?」
烏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吧,我一定會辦到的。小姐姐,你好好的在這裡養傷,就不要再出來的,等撤兵了,你就可以出來,然後逃的遠遠的了!」
雪鶴笑著點頭。
「那小姐姐,再見了!」烏頓站在暗窖門口,朝他招了招手,他手上的鐲鈴再次發出清脆的響聲。
「叮……叮噹……」
雪鶴看向長英,意思他關門,而自己則看著烏頓,也微笑著朝他招手,「我的小王子,那也——」話未說完,暗窖的門已經合攏,暗黑又包圍了上來,不再聽到那清脆的鈴聲,也
不再看見烏頓那張單純至極的小臉。
「那也不需要再見了……」黑暗中,女孩冷冰冰的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