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少女卻什麼都沒說,直到她被拖進那鋪子裡,當所有的男人都圍住了她,甚至在她被凌辱時痛不可忍而撕心裂肺地喊叫出來時,她都未曾朝點金齋這邊求救。
少女哭喊著叫自己妹妹不要睜眼,她大罵著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罵著入侵她家園的敵人以及這不公的上天,她將一腔憤怒和羞辱用已經扭曲了的聲音罵出來,卻始終沒有說,在她的對面,那近在咫尺的鋪子後面有人。
她沒有求救。
或許善良的她還是希望有人能在這高闕屠殺中活下來罷了。
小意在一旁哭得淒慘,她被匈奴用繩子綁在了柱子上,面朝著自己的姐姐,但她卻始終用力閉著眼睛,她聽到姐姐那越來越虛弱的喊叫聲,她只能扭動著身子,粗糙的繩子在她的脖子上勒出道道血痕,「阿姐,阿姐……我不睜眼,阿姐……阿姐,我怕……阿姐,你不要死,我怕……」最後,孩子的聲音變得嘶啞難聽,只能機械的重複著:「阿姐,阿姐你不要死……」
躲在牆壁後的雪鶴看見,在那群男人中,少女那只雪白如瓷的手臂掙扎著伸出來,指甲帶血,五指好似在虛空中抓著什麼一樣,但很快又被匈奴給按了回去。
「媽的,這婊子太吵了!」一個匈奴大兵忍受不了少女尖利的咒罵,覺得十分掃興,於是抽起放在一旁的長刀,那長刀十分寬厚,而他竟用這寬厚的刀背狠狠朝少女的嘴巴拍去!
——「開門!不然我真的殺了你!」忍無可忍的雪鶴伸手掐住長英的脖子,她的手不夠大,卻精準地捏住了長英的氣管和血脈,讓長英登時喘不過起來,「再不出去救她恐怕就真的來不及了!她的妹妹那麼小,怎麼可以讓她被那些蠻子……」雪鶴咬著牙齒,再也說不下去,只得凶神惡煞的再一次命令少年「……季長英,你給我開門啊!」
「咳,咳……」長英的臉色此時已經大白,「你要出去,也要先放開我才好呀……」
雪鶴陡然收了手。
長英順了幾口氣,他向滿是金銀珠寶的暗窖掃了一眼,從裡面拾起兩把鑲滿鑽石的黃金彎刀,將其中一把丟進雪鶴手裡,「要殺人,不拿件稱手的兵器怎麼行?」接著他走到一個角落裡,伸手摁下一塊磚,只聽「嘎吱——」一聲,那暗窖的石門慢慢挪動開來,再是一抹刺眼的白光射進來,亮的雪鶴幾乎睜不開眼。
那暗窖開出一個僅通一人過去的開口。
雪鶴握緊了手裡的彎刀,她不知道這條街上還有沒有其他匈奴,倘若有,他們一出去便會被圍攻,但她受不了枯坐在牆壁後面看著這一切,要是能阻止,哪怕只要能阻止一會兒也好。
女孩眼神堅定的看了看身旁的少年,少年朝她點點頭,給她以支持。
然而事情總是百轉千回的,世人永遠也無法預料事情的發展——就在他們走出暗窖,要將那幾個匈奴大兵宰了的時候,只聽見一個匈奴大兵嚎叫一聲,緊接著捂著襠部蹲在地上——少女竟在掙扎中無意踹中了他的命根子,而同時圍住那少女的人牆就缺了一個口子,此時也不知道那少女哪來的勇氣和力氣,她竟奇跡般的掙脫了幾個男人的束縛,逃出了他們的包圍圈。
她雪白的身軀上滿是淤青和鮮血,下身更是鮮血淋淋,她就這樣光著身子,撿起匈奴放在一邊的刀,飛快地朝自己妹妹跑去。
雪鶴看到,她的牙齒被打碎了,整張嘴鮮血模糊,看不清嘴唇,所以她不能發聲。
耀眼的陽光下,血人就這樣跑到妹妹身前,蹲下身來,雙手摟著妹妹的肩膀,滿眼溫柔地看著她。
「阿姐?」感覺到姐姐來到身邊,小意這才怯生生地睜開了眼,而一看姐姐的慘樣,孩子倒更加大聲的哭出來,「阿姐!阿姐你怎麼成這個樣子了?!阿姐……阿姐你疼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你……阿姐,阿姐……」孩子想伸手為姐姐擦去身上的血,可手還被捆著,她扭動著身子卻掙脫不開,於是只能更加無助的哭起來。
匈奴大兵見少女逃脫,立刻咒罵著追了上去。
雪鶴和長英此時拔腿便向那幾個匈奴追去。
小意還在繼續哭著,她不知道善良的姐姐為什麼要被折磨成這樣,爹爹和娘親沒了,連姐姐也變成這樣,而姐姐卻感覺不到疼似得,她已經腫得變了模樣的臉帶著溫柔的笑意,她將手指放在小意的嘴唇上,彷彿在告訴她不要哭了,爾後,她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長刀——雪鶴見此情景頓時瞪大了眼睛,正要大喊一聲不要,就見那女孩的刀已經快速落下……
陽光下只見刀背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線,接著尖刀準確地沒入小意的胸口!
小女孩痛苦的皺起眉來,她有些不解地看著狠心的姐姐,但終究什麼也沒問,僅僅是又低聲喚了一聲「阿姐,疼……」後,便閉上了眼睛。
姐姐用血肉模糊的嘴在妹妹的小臉蛋上印下一個滿是血漬的吻,爾後轉頭去,看向那些追過來的匈奴大兵,一抹決絕的神色從她臉上瞬間閃過,她看著匈奴,眼中滿是恨意和不屑,她將插在小意身上的刀拔出來。她美麗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匈奴,手卻將利刃架在脖子,接著毫不猶豫用勁一劃!
雪鶴頓時感到全身一涼,她來不及阻止那少女狠絕的做法,一切來得太快,她只看到鮮血彷彿從自己的眼球上流了下來,整個世界都是鮮紅的,讓人噁心,叫人膽寒。
——那個可憐的少女,到底是絕望到了何種境地後才有勇氣這般慘烈的結束自己呢?為了保住妹妹和自己最後的尊嚴,她可以將那明晃晃的刀刃割向自己,不帶一絲猶豫,好像死對她來說才是解脫一樣。
就差一下,就差一下啊……雪鶴這樣
想道,就差那麼一下,若她快些出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那刀刃瞬時割斷了少女的血脈,血濺出了好遠,少女委頓在地,她蜷縮在地上,顫抖著,眼睛卻始終直勾勾地盯著那些匈奴大兵,一抹譏諷的笑就此停留在她的嘴角……
少女白嫩的身體,鮮紅的血,烏黑如錦緞的長髮……這些曾經代表著年輕生命的東西此時讓雪鶴徹底失去了理智。她從來沒有這樣恨過,她知道匈奴屠城會對百姓做什麼,她趴在房頂上時也是聽過的,但無論是知道還是聽到過,都不如今日這樣看到讓她血氣上湧。
她要用匈奴的血來祭奠這對姐妹的生命。
雪鶴舉刀走上去。
本來玩在興頭的匈奴見這對姐妹慘死本就吃了一驚,哪裡會注意到角落裡神不知鬼走出來的雪鶴和長英二人。
雪鶴悄悄潛到一名匈奴大兵的身後,陡然間跳起,猶如一隻靈巧的貓兒,瞬間跳到了匈奴的脖子上,接著她手起刀落,那鋒利的刀刃瞬間就朝他的脖子上割去!直至刀刃全數切進他的皮肉裡!
匈奴慘叫一聲,頓時引來其他匈奴的注意,然而他們還未做出反應時,雪鶴又跳到了另一個人身上,同樣用刀刃割斷了他的脖子!
那名貴的彎刀極其鋒利,加上雪鶴此刻爆發出的戾氣,下手極重,一刀下去匈奴的脖子幾乎讓她割斷。
匈奴們此時都光著腚,連褲子都沒穿,更不要說拿刀了,見有人突然襲擊便匆匆忙忙跑去撿地上的刀,這時長英潛上來,從背後抱住一個匈奴,瞬間將他壓在身下,此時少年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心中有無限愧疚,若不是他一直遲疑,那對姐妹或許是會活下來的,而他一腔愧疚已經化為了怒火。
「狗雜種,去死吧!」少年下手更是狠絕,他手中的彎刀想也沒想就朝那人的胸口扎去。他沒有雪鶴那樣精準的手法,次次都能扎中命脈,他只能騎在匈奴身上,一直扎一直紮著,直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動也不動的死肉……
「別紮了,人都死透了。」身後突然有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長英回頭看去,見雪鶴前襟沾了好大一片血,她手裡握著匈奴的長刀,另一隻手竟提著一個腦袋,臉上有一些擦痕,而在她四周,四個匈奴大兵倒在血泊裡,三個是被她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偷襲殺死的,一個人僥倖拿起了刀,但因為受了驚嚇,還是被雪鶴奪了刀,最後砍了腦袋。
長英頓時有些不可思議,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就算功夫再好,就算使得都是些巧勁,也不可能在這麼快的時間裡殺了四個成人,還是大兵,而在雪鶴慢慢走近時他才發現雪鶴的走姿不大正常,她走得極慢,拖著腳步,好像很是吃力。
雪鶴徑直從長英身邊走過去,來到那姐姐的身邊,幫她蓋上眼睛,理順了她的頭髮,然後又將綁著妹妹的繩子割斷了,讓兩姐妹躺在一起。
「死丫頭!」在看到雪鶴的背影時,長英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在女孩的背上,有一道長而猙獰的傷口,血還在流,透過衣服口子看去,長英竟還看見了那傷口裡白色的經脈和森森的骨頭!接著,雪鶴小小的背影晃了幾晃,似乎已經支撐不住了。
長英趕緊衝上去扶起她,道,「你怎麼被砍了這麼大一道口子?!是那蠻子砍的嗎?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少年不懂醫術,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雪鶴的臉慘白她終是有了痛苦的神色,「嘶——」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動作慢了些,給他撿了空子砍了我一刀……好痛啊……初時不覺得,現在怎麼這麼痛?!那個蠻子,還真有些牛力氣……」
「廢話!被砍了這麼大一刀不痛才怪!若是這一刀砍在肚子上你只怕命喪當場了!」
「長英,我還撐得住,你先替我好好收斂她們的屍體……」
「你先讓我看看你的傷?!」
「快……點!」雪鶴不容置疑的命令道,「不然我自己動手安置她們!」
長英只得先讓她靠在一堵破牆上,「你等我,我埋了她們後順道再幫你去找找藥。」
他們還是幸運的,這條街道裡除了那五個匈奴外就沒有其他人了,這五人大致是巡邏隊的,正常情況下短時間是不會有其他匈奴經過這裡了。長英從一處綢緞鋪子的廢墟下抽出一大塊被遺棄的緞子蓋在姐妹倆身上,然後將那五具蠻子屍體拖到隱蔽處藏起來,最後他跑到稍遠的一個藥鋪子去,想去看看裡面還有沒有遺留下什麼藥材,可藥鋪子早就被掏了個乾淨,哪裡去找什麼傷藥?
長英咬咬牙,他有些不甘心,以雪鶴這樣的傷勢怕是撐不了多久,長英轉眼又看了一眼雪鶴,她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嘴唇又乾又白,在她坐的地方,竟聚集起一小攤血。
「臭丫頭,千萬不要死,千萬不要死啊……」長英在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朝藥鋪更深處走去,他開始搬起那些倒在地上的雜物,再不濟就用雙手挖著,他希冀著這些東西下面或許埋著些藥,好讓他去救回雪鶴。
「長英……咳咳……季長英!」雪鶴突然低聲喚他。
長英又趕緊跑回她身邊,他摀住小女孩已經冰涼了的手,焦急地問,「什麼事?」
「我們……我們回暗窖吧……」雪鶴耷拉著眼皮,聲音虛弱的說道。
長英想了想以後說,「我先抱你回去,這條街上的藥鋪子都被蠻子搶了個精光,我去其他地方看看能不能弄到藥材,你在暗窖裡乖乖等著我回來。」說著就要抱著她回暗窖,卻被雪鶴阻攔。
「哦,那就不用了……」她無力地笑了笑,背上那道傷口著實是深了,遇到這樣的傷勢時身
體會產生本能反應,屏蔽了疼痛感,受傷初時只感覺背上麻痺,但隨著血液源源不斷的流出體外,雪鶴馬上就不行了,倘若再不止血她會馬上死掉。
「長英,你哪裡都不要去,陪著我吧。」雪鶴說。
遲疑了一下,長英回答,「好。」他脫下衣服,將衣服撕成布條,再一條條綁在她的身上,想勒住血脈,好止住血。
長英知道她的心思,從那夜她苦求著照生留下來他就知道,這個女孩不怕死,她只怕獨自待著——她怕長英去找藥時就安靜的死在沒有一絲光亮的暗窖裡。
「有人陪著真好啊……還曬著太陽。」雪鶴居然笑了起來,「長英,沒想到最後還是你陪著我,也好,你也算是和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我死前有好兄弟陪著也很好……」
「不要亂說話,你不會死的,只是傷在背上,止住血就好了……」說著長英又看了一眼她背上的傷口,見血液用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染紅了繃帶。少年的聲音有些瘖啞,「——你看,血都止住了,你不會死了。」
「那便好……想來我的運氣還是極好,長英,我憑運氣殺掉了幾個蠻子,又憑運氣活到了現在……你說……這整個高闕,是不是就剩我們倆了?」
長英回答,「不會的,還有照生呢,他還活著。」
雪鶴贊同的點點頭,「對了,還有照生哥哥,他若是死了,到天上可以繼續陪著我,若活著,我當然是更高興了……真希望他能活下來,長英,你也要活下來。」
少年輕輕抱起她,朝暗窖中走去,「你別再說話了,省些力氣,我們先回暗窖……」
而就在這時,從街道盡頭的拐角處,竟傳來鈴鐺清脆敲擊的聲音。
「叮……叮噹……」
那脆生生的響動讓長英的心臟猛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