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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1章 局 文 / 應不棄

    沙暴,是薩米爾沙漠的狂歡。

    狂肆的風,彷彿統治一切的暴虐帝王,手中厲嘯的長鞭,抽打著無窮無盡的沙礫,像是螻蟻般奮不顧身地前進、淹沒、吞噬一切。

    那重重疊疊、高高低低的沙丘,是它的雄兵百萬,馳騁天下。

    當它手中的權杖、居高臨下地指向遠方,當它呼嘯的鞭響,迴盪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當它的士兵,像是潮水一樣湧來,將面前的所有障礙,一一淹沒……

    湖泊,淪陷!

    綠洲,淪陷!

    樓房、殿宇、胡楊、稻田……

    淪陷!淪陷!淪陷!

    天地,都淪為它無趣的調色盤!

    興之所至,一片昏暗!

    農民在平房中死守著僅剩的糧食,粗糙的臉上,早已無法哭泣,行人們找不到回家的路途,窩在牆下的角落裡,任由狂沙積累在衣衫的褶皺,漸漸將自己淹沒,不見了孩子的母親們,痛哭的聲音,隨風飄去好遠……

    諸神懲戒有罪之人,卻唯有無辜的信者、舍下血淚。

    如此,他們竟稱之為——

    命運。

    嘩嘩嘩……

    嘩嘩嘩……

    整座綠洲都被災難淹沒的時候,街邊某棟不算軒敞的房子裡,竟傳出了洗牌的聲音。

    屋子裡,鋪滿了傳自明珈蘭卡的地毯,混合了羊毛、真絲、金銀絲線的幾何圖樣,看起來抽像、突兀、奇崛,曲折的線條,含著扭曲的美麗,華貴得極具異域風情。

    溫度,是舒適中微帶幾分涼爽,空氣,補充了讓人愉悅的水潤,燈光,是恰到好處的昏黃顏色,濃烈的酒香在呼吸間浮動,醇厚的滋味,彷彿微微舔唇的美人,湧出幾分曖昧的奢靡。

    耳朵不好的酒吧老闆,坐在櫃檯後面,微微含笑的眉眼,溫柔而善良。

    她的身邊,一隻純黑的貓,正舔著杯子裡的烈酒。

    「兩千金幣!」

    「跟。」

    「他|娘的,老子不要了。」

    「我也跟。」

    荷官的面前,是已經發完的五張公牌,等待著眾人下注。渾身上下金光閃閃的艾略特,彈了彈自己手邊的酒杯,豪氣十足地下足了兩千金幣。

    下手的簡·艾利克斯,今天穿了一身精緻工整的宮廷正裝,絲邊眼鏡,酒紅馬甲,微卷的金色長髮披散肩頭,顯得高貴而優,她的口音裡,忽然消失了所有西方色彩的深情,跟注的決定,彷彿風淡雲輕地一揮袖,慵懶得漫不經心。

    她的大腿上,坐著伊蓮。

    少女似乎並不習慣牌桌上的狀況,微微緊張的模樣,在茶色的雙眸中,剔透得一眼望穿。

    簡輕輕抓住了她的手,撫了撫她的指節,話語裡,卻是輕薄的**:

    「別急,今晚就帶你回家,好好陪你。」

    伊蓮怒氣沖沖地瞪她,換來的卻是一個吻,輕輕落在耳尖。

    「乖,我的小女孩。」

    少女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坐在她們下手的,卻是一位看起來與這環境格格不入的大漢,穿著並不精緻、也不富貴,生得一副粗糙而蠻橫的模樣,時不時地還要狠狠地擤鼻涕,滿口髒話,粗俗得近乎無禮。

    他蓋住牌,罵罵咧咧地選擇了放棄。

    最後一位客人,卻是一位神官。

    他穿了一襲純白的牧師袍,身材高挑、纖瘦,臉色蒼白,有些弱不禁風的模樣,偏偏眉目生得極好,細長的眼角,彷彿一轉眸,就勾出絲絲縷縷的冶艷。

    分明是極嫵媚,極妖嬈,他卻自有一番靜遠氣度,彷彿獨坐竹林之下的隱士,不言,不語,不蹙眉,不展顏。

    不可攀折。

    明明坐在賭桌之上,彈指萬千金幣,他跟注的聲音,卻彷彿吟誦著經,明淨、安然、靜水流深。

    「同花!哈哈哈!」

    艾略特大笑著翻牌。

    「四條。」

    神官微微彎了唇角,含笑。

    簡搖了搖頭,將手中的牌蓋下,頗為紳士地攤手,歎了口氣:

    「看來美人與勝利,果真不可兼得。」

    「去他|娘的!幸好老|子沒有跟!」內特雙手按桌,刷地站起身,嘴裡嘟囔著,「休息一下!趕緊休息下!你們這運氣實在是……老闆!來兩杯蝴蝶泉!」

    艾略特看著自己輸掉的籌碼,也氣呼呼地起立,自去酒架邊取了一瓶烈酒。

    內特望著她,想了想,又走到她身邊,彷彿隨意地問道:「上次的生意,你還在做嗎?」

    「你想幹嘛?西邊卡的緊,我最近可不想順手幫忙。」

    「什麼幫忙不幫忙的?老子想入股。」

    「咦?你最近手頭這麼松?上次被你們城主敲打得還不夠?」艾略特抿了一口酒,連連擺手,「別別別,待會德蘭伯爵來找我,我可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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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你聽我說完啊你!」內特一把拉住了她,「最近的時局不太好,城主大人也有點擔心,你知道的。」

    本來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的簡,聽聞此言,也抬起了頭,問道:「你們說的難道是……」

    艾略特亮出大白牙,衝她一笑:「就是你想的那個,只有艾斯蘭最為盛產、偏偏每逢戰爭就急需的東西。」

    兵器?走私?

    神官的眼底,微微一動。

    詩人皺眉,在整場牌局中,第一次,露出幾分專注的神情:「那你們一次能帶多少?」

    「阿伯特少爺,您也想要嗎?」艾略特拍了拍桌子,「您父親把城堡修建得如此牢固,我能夠從艾斯蘭帶出來的破銅爛鐵,您還看不上吧?」

    簡放下了酒杯,聲音慵懶:「這,你就不必問了。」

    「那您要多少?」

    「你有多少。」

    「最近西邊卡的緊,我也不是很……」

    「那我都要了。」

    詩人做足了貴族少爺的姿態,擁著伊蓮起身,屈指,敲了敲桌上剩下的籌碼,對著辛西婭說道:「今夜辛苦你了。」

    老闆娘彎著眉目,謝謝少爺的闊氣賞賜。

    神官略略掃了一眼桌面,發現她剩下的,足有五六千金幣。

    阿伯特……是哪裡的少爺?

    「我不敢再辜負美人的期待,不得不告辭了。」她矜持地輕輕頷首,「你們玩的開心。」

    她攜美而去,留下三人繼續著沙暴帶來的漫漫長夜。

    但是,顯然,艾略特與內特的手氣,都不算太好。

    不過幾輪,神官面前,已經被籌碼堆滿,大約贏了三萬金幣左右。

    他思忖了半晌,終於打斷了隨口還在聊天的兩人,問道:「那位少爺,需要那麼多的……物品,做什麼?」

    大概是他的面目,太過乾淨,以至於喝多了的兩人早已沒有了太多戒心。

    「最近時局真他|娘的不穩定!她父親掙那麼多錢,又不會嫌多!當然要給自己留手,以防萬一!」

    「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她家裡的城堡,你下次去看看,哪裡會愁什麼時局動盪?」艾略特不滿地撇了撇嘴,仇富的表情似模似樣,「她啊,是等著回頭轉賣、發戰爭財呢!」

    神官低著頭,望著手中的牌,若有所思。

    「那你為啥不也幹一票?」

    「我可沒有一整座城堡給我做倉庫,到手的貨就得出掉……而且最近西紐查得緊,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

    艾略特聳肩,直爽地表示著無奈。

    「喂,喂喂喂!下注了!」

    內特敲了敲桌子,催促神官。

    他抬頭,雲淡風輕的眼底,閃過一絲極淺的火熱。

    他壓抑著聲音,問:

    「如果,我可以搞定西紐。你——能弄出來多少?」

    艾略特一怔,又迅速地反應過來,回答得頗為自信:

    「艾斯蘭的財政大臣,拉斐爾侯爵,與我合作多年。」

    「那就好。」神官站起身,收走了桌上所有的籌碼,「你跟阿伯特的交易,我要分一半。」

    「不行,我還有那麼多人要打點,你這樣我根本就沒得賺!而且我的兄弟逃過邊軍,出生入死,不能薄待,最多你分三成!最多三成!我才……」她擰著眉頭,彷彿被羞辱了似地連連拒絕。

    「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神官轉身就走。

    「誒!你等等!」內特叫住人,轉而看向了滿臉不爽、恨不得對著天上開兩個窟窿的槍手,低聲說道,「我們城主這次要得多、要得急,估計價格可以高上三成……」

    艾略特微微思索了一瞬。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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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剛剛的手裡,明明是一副同花順,為什麼不翻牌啊?」

    「因為,如果你想欺騙一個人,首先,就要消除她的戒備。」

    假裝從屋裡走出的簡與伊蓮,並不曾真正走遠,相反,躲進了樓下的酒窖之中。

    詩人早就鬆開了懷抱,臉上的笑容輕鬆,卻少了輕佻的意味,她一邊穿大衣,一邊順著牆根、熟門熟路地轉了一圈,果不其然、找到了一方小小的床榻,籐蔓編成的椅子旁,猶自擺著一支未喝完的烈酒。

    「最近這麼辛苦,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

    「那吃點東西吧。」

    簡從懷裡掏出兩盒動物餅乾,看得伊蓮有些眼熟。

    「這不是……」

    辛西婭做給艾略特的麼?

    那個暴脾氣的槍手,只是特地把它拿出來、朝著簡狠狠地得瑟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吃了一片,就寶貝似的收了起來……她怎麼會有?

    「那個傢伙這麼多年都沒進過廚房,所以,永遠也找不到辛西婭放起來

    來的食物。」詩人狀似無奈地聳聳肩,笑容卻戲謔得欠扁,「她永遠都不知道,我之所以很喜歡對著那扇銀色的鏡面梳頭,僅僅是因為……」

    「那,其實是烤箱。」

    「噗——」

    伊蓮抓起一塊餅乾,又香又脆的味道,美好得讓她雙眼彎彎。

    因為先前的親密舉動而有些尷尬的心情,隨著簡格外自然溫和的表現,慢慢地平復了下來——畢竟是個騙局嘛,肯定要掩飾一下的,不要太介意就好。

    嗯!就是這樣!

    詩人抬手,壓了壓額角,掩住滿心的澀。

    她倒出大半杯醇酒,麥粒般金色的波光,在剔透的水晶杯裡,彷彿盤繞著她的指尖。

    她薄而鋒利的唇角,忽然斂去了笑意,藍灰色的眸光,靜靜穿過了美酒,不知尋找著什麼。

    地窖裡的燈,孤獨而昏黃。

    「欺騙一個人,首先,要消除對方的戒備,同時,勾起對方的好奇,好奇你的身份、背景、生意。」

    「然後,要給出你的魚餌,同時努力掙扎,表達自己的分歧,爭議,不滿,哪怕是爭吵,也可以。」

    「當然,緊接著,你要被他說服,給他安全感,讓他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愚蠢的人類,總是喜歡自己努力追求、才抓住的東西。」

    「就像,就像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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