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門小戶家當少,人丁稀薄爐灶小。眼瞅著孟滿倉扛了一大袋新麥子進門,再瞧瞧院子裡坐著的栗子群與莫天留、尤其是身形魁梧的沙邦粹,汪老栓扭頭看了看自家屋裡那眼小灶,只能由著莫天留自說自話地找來了石塊、在院子當中壘起了個七星大灶。
挽起了袖子,猶如耍弄孩子玩具一般轉動著轆轤,從院子裡的水井中打上來幾桶清水洗刷了汪老栓家的大鍋,再又添了半鍋水坐在了大灶上。都沒等大鍋裡晃悠著的水波紋稍停片刻,沙邦粹已經擼起了袖子站在了磨盤旁邊,一手輕飄飄地推著磨槓,一手還沒耽誤了捧著滿滿一簸箕麥粒,慢悠悠地朝著磨眼中倒了下去
搬過了個當作板凳的木頭疙瘩,莫天留不由分說地拉扯著汪老栓坐到了栗子群對面,自己也尋了個木頭疙瘩坐在了汪老栓旁邊,這才朝著汪老栓呲牙笑道:「老栓哥,方才聽你說的那話,我們心裡可都沒明白——怎麼你就打算豁出去身板、性命,給一家老小換這活命的糧食了?這倒是哪兒來的由頭呀?」
扭頭看了看摟著兩個孩子、面帶驚懼神色在門後探頭探腦的媳婦,汪老栓重重地歎了口氣:「這話可都在四鄰八鄉傳遍了,你們還問我啥由頭?天留,我可是真不知道你也入了綹子看在咱們倆好歹也有些交道的份上,給家裡多留一口糧食成不?」
朝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栗子群望了一眼,莫天留很是帶著幾分詫異地低叫起來:「老栓哥,我入了八路軍武工隊的隊伍不假,可我們八路軍武工隊,啥時候也沒說過要拿糧食換人加入的話呀?我說老栓哥,咱們倆也別一人說一頭的把話說擰巴了。我先問你——幾天前半夜有人給各家鄉親送糧食,你家得著了沒有?」
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汪老栓抬手指了指自家房門後躲閃著觀望的媳婦和孩子:「吃了得認,就是靠著那點黑豆熬湯,家裡頭幾口人才能撐到今天」
「那昨晚上有沒有人來村裡傳話,讓鄉親們跟著去清樂縣城外邊運糧食?」
「也有!可誰敢去呀」
「為啥不敢?」
「這十里八鄉都傳遍了,說你們綹子都是些外路人當家,剛來冀南地面上就佔了鐵屏山裡茶碗寨,還殺了茶碗寨裡原本的當家立威。塗家村裡的人就是借重你們的人、槍,打跑了清樂縣城裡面的日本人,現在整個塗家村都已經叫你們綹子裡的大隊人馬給佔了!誰要是想從你們手裡得著糧食,那就得入了你們綹子扛槍賣命!要不然吃一口、還一鬥,拿一升、賠一擔!有糧食的還糧食,沒家當的填命」
哭笑不得地看著汪老栓那言之鑿鑿的模樣,莫天留禁不住歎息著叫道:「這話倒是從哪兒出來的?都說十里八鄉都在傳,可傳話的根子在哪兒?老栓哥,你知道不?」
茫然搖了搖頭,汪老栓悶聲叫道:「這我上哪兒知道去?反正十里八鄉,都這麼傳!還說要想不被你們綹子的人給盯上還糧食,那就得拜寶瓶娘娘。有寶瓶會畫的符護著,你們綹子的人也得給三分面子,不敢上門」
話說到一半,汪老栓這才意識到自己口中所說的茶碗寨綹子人馬已經坐到了自家院子當中,禁不住低頭歎了口氣:「這世道今天睡下,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反正糧食我也吃了,一會兒我就跟你們走。只盼著你們說話有信用,能把該給我家的糧食留下這一頓吃的可不能算裡頭哇」
始終仔細聆聽著汪老栓與莫天留的對話,栗子群卻在這時候猛不盯地接應上了汪老栓的話頭:「老栓兄弟,這十里八鄉傳過來的話,要尋根由來處,倒也當真是不容易。可這傳話、聽音,總還有個朝著你開口說道的人吧?你是打哪兒聽來的這些話的?」
像是話趕話的時候嘴上缺了把門的,汪老栓下意識地抬手朝著隔壁院落一指:「我是聽隔壁二狗子說的」
飛快地站起了身子,莫天留都沒等栗子群再次開口說話,已然朝著栗子群低聲說道:「大當家的,隔壁住著的汪二狗我也認識,我這就去把他找來?」
微微一點頭,栗子群和聲應道:「也好!把隔壁住著的汪二狗也請過來,可對人家客氣著些,別嚇著人家老鄉了!」
答應一聲,莫天留腳步飛快地走出了院門。才不過眨眼的功夫,隔壁不遠處的院落中,已經響起了汪二狗那驚惶的叫嚷聲:「天留兄弟天留大哥我啥也不知道我肚子痛哎呀你別抄傢伙,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伴隨著這一迭聲的吆喝怪叫,被莫天留提著耳朵的汪二狗一路趔趄地撞進了汪老栓家的院落中。才被莫天留鬆開了捏在耳朵上的手指頭,一臉苦相的汪二狗不等站穩了身形,已經跳著腳朝坐在院子裡的汪老栓叫嚷起來:「好你個汪老栓!這好事你沒想著我,倒霉吃掛落的事情你倒是頭一個惦記著我?!我可是叫你給坑苦了」
朝著栗子群擠了擠眼睛,手中抓著自己那把德造二十響手槍的莫天留不等汪二狗拿出來全套撒潑耍賴的本事,已經冷著嗓門朝汪二狗低喝起來:「汪二狗,把你那套走江湖的橫賴手段收拾了!要是再敢裝傻充愣瞧見我棒槌兄弟沒有?他能把你塞磨眼裡跟麥子一塊磨了,現成的下鍋熬了葷麵湯!」
扭頭看著像是盤弄麥草般轉動著石磨的沙邦粹,原本就生得很有些乾瘦的汪二狗頓時一縮脖子,泱泱地閉上了嘴巴
拿著手裡德造二十響手槍的槍管在汪二狗後腦勺上輕輕一敲,莫天留很有些裝腔作勢地吊著嗓門叫道:「汪二狗,就是你在汪家溝裡傳的什麼茶碗寨的綹子要拿糧食換人扛槍賣命?吃一口、還一鬥,拿一升、賠一擔!有糧食的還糧食,沒家當的填命?」
渾身一個激靈,汪二狗頓時把腦袋
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沒有的事!這是哪個滿嘴嚼蛆的栽贓陷害我汪二狗呀?告這黑狀的他可不得好死」
嘿嘿怪笑兩聲,莫天留倒背著雙手,慢悠悠地轉到了汪二狗眼前:「二狗子,你好本事呀?當著我們大當家的面兒,你居然還敢拿捏出你那滾刀肉的江湖路數裝傻充愣?行有本事你就嘴硬,我看你能嘴硬到啥時候!棒槌,來把這二狗子收拾了塞磨眼裡邊去,咱們今天喝葷麵湯!」
眨巴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沙邦粹很有些憨憨地悶聲叫道:「這這麼大個人,可也塞不進磨眼呀?」
「就說你笨不是?你就不會把他胳膊腿什麼的剁下來慢慢塞?趕緊的,忙活了一晚上了,肚子裡早唱空城計了」
眼看著沙邦粹悶聲答應著、撂下手中端著的簸箕便朝自己撞了過來,汪二狗頓時嚇得尖叫起來:「這可真沒我什麼事啊我也是聽人說的呀」
一把薅住了汪二狗的脖領子,莫天留毫不客氣地將德造二十響手槍的槍管頂在了汪二狗的眉心上:「聽人說的?你聽誰說的?」
感受著眉心處被槍管頂住的冰冷堅硬,汪二狗嚇得渾身都哆嗦起來,不假思索地扯著嗓子叫道:「是陳得福盤馬寨的陳得福!」
「盤馬寨的陳得福?汪家溝離盤馬寨足有二十幾里地,你閒著沒事上盤馬寨去聽人扯蛋?還一五一十的回來跟汪家溝的鄉親掰扯?」
「我是上盤馬寨走親戚這才從陳得福那兒聽了些話」
「你家在盤馬寨有啥親戚?你家親戚姓啥、叫啥?住盤馬寨啥地方?」
「是我嫡親的二舅爺在盤馬寨,大名叫魏九斤,家住在盤馬寨」
不等汪二狗把話說完,莫天留已經厲聲喝道:「放屁!盤馬寨裡住著的全都是姓陳的人家,從來都沒一個小姓!你說你二舅爺姓魏?他是入贅了盤馬寨陳家不成?」
猛地掰開了德造二十響手槍的擊錘,莫天留瞪圓了眼睛,朝著渾身顫抖的汪二狗厲聲喝道:「都死到臨頭了,還敢在我面前胡亂掰扯?!陳得福都許了你啥好處,讓你這麼幫著他在汪家溝散閒話?」
「當真沒有啊」
「寶瓶光照十八州!」
「萬千善信拜真神天留兄弟,你也是我寶瓶會」
話剛出口,汪二狗臉色已經變成了一片慘敗的眼色,哭喪著臉哀聲叫道:「天留兄弟,我我也是沒法子呀!我這挑著貨郎擔走村串寨,沒個碼頭護著身,我也害怕呀我下回再不敢了你就饒了我這一遭吧」
很有些得意地撇了撇嘴,莫天留毫不客氣地朝汪二狗喝道:「你啥時候信的寶瓶會?」
「老早就信了」
「陳得福在寶瓶會裡是個啥人物?」
「搖櫓五哥」
「為啥要傳我們八路軍武工隊的閒話?為啥要嚇唬鄉親們?!」
「這天留兄弟,你就饒了我吧寶瓶娘娘駕下三千神兵、九百黃巾力士,天察地聽啊要是知道了我露了寶瓶會的根底,他們怕也饒不了我呀」
抬手一指站在磨盤旁的沙邦粹,莫天留冷聲喝道:「寶瓶會有沒有三千神兵、九百黃巾力士且還兩說,你眼面前可就有我八路軍武工隊的黃巾力士!再不說實話棒槌,給我撕了他!」
「別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