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皇帝要處理政事,每日天不亮就要上朝,一向是不得閒的。謝錦言在他走後,開始翻動自己的小金庫,想給皇帝尋個合適的生辰禮。
進宮前她的東西都是二夫人置辦的,一件一件都要親自過問,衣物用飾無一不精。好東西是不少,但多是她能用的,總不能送金銀首飾給皇帝吧?謝錦言翻撿過一遍,不由洩氣,這裡面根本沒有合適的。
「才人不用急,還有小一半沒看呢,要是遍尋不著,也可托人在宮外去買。」雲嬤嬤出了主意,轉頭去指揮人把東西一件件放回去。她一直把心思放在謝錦言身上,除了些立時能用的,其他東西也未仔細清點過。如今正好對上賬薄細細查檢一遍。
「這如何來得及。」謝錦言不願意等,這事擱在她心裡好幾天了,不辦妥總放不下。她翻了翻冊子,怎麼東西那麼多,合心意的卻那麼少。
什麼前朝大師的古董字畫、老窯成套的瓷器、青玉細頸瓶、木雕擺件……這類東西皇宮裡比比皆是,顯得太普通了些。
「我的姑娘,這些東西擱外頭,隨便一件也是價值千金,不是什麼普通玩意兒。」碧綺笑道。
「皇上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送他東西還得投其所好。」雲嬤嬤隨口說著,心思卻不在這上面,這些日子雖說皇帝歇在福雲殿,但隔日她收拾床鋪的時候,沒發現什麼痕跡。自家姑娘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她含糊地問了幾次,都被擋了回來。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兒啊。
「再繼續看看吧。」
主僕幾人正挑著,紅繡得了傳信太監的消息,進來稟報:「主子,劉寶林和許才人、張才人來了玉華宮,如今已經到福雲殿的正門口了。」
雲嬤嬤當機立斷,道:「快給主子換件待客的衣裳。」
謝錦言對這幾人毫無印象,她有幾分奇怪,除了淑妃和柳昭然,還沒什麼人特意來找過她。她邊換著衣裳,邊對映兒問道:「你知道這幾位是住哪個宮的?」
映兒雖被提拔了上來,但因不討雲嬤嬤喜歡,謝錦言的事情她都插不上手,是幾個大宮女中最閒的,聽了謝錦言問她,有幾分意外,接著就是一喜,打起精神道:「稟才人,奴婢所知不多,只知道其中許才人是許昭儀的族妹。劉寶林和兩位才人是前段時候一同入得宮,平日裡玩耍都是一塊,關係頗為親密。」
意思是來者不善?謝錦言早悶得發慌,聞言精神一振:「走走走,見見去。」
三個姿色各異的美人。劉寶林生得窈窕,畫著時下最流行的桃花妝,穿著一身粉紅緞圓領褙子,雖是三人品階最低的,但是生的卻是最好。落座之後,其他兩人暗暗打量謝錦言,端著架子沒開口,她先打了頭陣,「姐妹幾個進宮也有段時日,忽然想起還沒來謝姐姐這坐過,今日冒昧前來,望不要見怪。」
「你們能來,我很歡喜。」謝錦言感到三人的目光都注意著她,微微一笑,「我這也沒什麼好東西,做點心的丫頭手藝倒還不錯,你們嘗嘗。」
「錦言妹妹這話說得不實誠,我們三人合住在一個殿裡,小地方逼仄得很。進了你的福雲殿,倒覺得富麗堂皇。滿眼的好東西都看不過來了,就說這茶,是今年進貢的新茶吧?統共沒個兩斤,虧你捨得拿出來招待我們。皇上給你這宮裡撥了不少吧?」許才人笑容燦爛,話裡卻字字帶刺。
「不知許才人什麼時候的生辰?今年多大了?」謝錦言笑吟吟地問。
「許姐姐剛及笄,正值芳齡。」張才人意有所指。謝錦言都十七了,再過個兩三年,不和她那個堂姐一樣,人老珠黃,哪像她們幾個還青春貌美。
謝錦言表現出微微吃驚的樣子,「那你許才人你喚我妹妹豈不喚錯了。」
宮裡頭的稱呼是有講究的,品級相差太多,多是直呼封號,像她們稱呼淑妃,只能尊稱一聲娘娘。品級相差不大,為表示親近,也可按照資歷互稱姐姐妹妹。許才人年紀小,到底臉嫩,當下神色一僵,「是我口誤。」
謝錦言笑瞇瞇地,「知錯能改就好。」
張才人接過話茬:「謝姐姐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淑妃娘娘的妹妹。不比我們說話糙,喜歡從字縫裡揪錯處。」
謝錦言只是笑。
餘下三人暗裡地對了個眼色,再開口便直入正題了,「想我們姐妹有幸入宮,現在每日卻過著閒散日子,連皇上的面也見不著,不能盡應有的本份,時日久了,不由惶恐不安。」劉寶林似模似樣地掏出帕子抹眼淚。
「謝姐姐進宮比我們早上幾天,規矩也該學得比我們好,不如給我們拿個主意。」張才人面容有些憨,說起話來似帶了十分真誠。
「我是個榆木腦袋,哪想得到什麼好主意?」謝錦言面有難色,「要不你們去找找太后她老人家,讓她給你們想法。」
張才人的笑容也快維持不下去了,她們的身份,哪夠格見太后。
碧綺站在謝錦言身後,此刻強忍住笑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謝錦言說道:「主子,她們是想見皇上,不是想見太后娘娘。」
「皇上的去處好找,他每日都要去北宸宮正得殿的。」謝錦言這時覺得這幾個人說話頗無趣了,神色轉淡,懶得再和她們扯下去,「只聽說皇上喜歡去哪就去哪,還沒聽說過誰被冷落幾日,就要嚷著寂寞難耐了。」她的目光巡過三人,語氣變柔,「幾位妹妹以為呢?」
許才人面色鐵青,霍地站了起來:「我不像謝才人見多識廣,只知道持寵而嬌之人,惹了眾怒,一般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今日叨擾了,我們這就告辭。」
「怎麼就要走了?」謝錦言依舊坐得端莊,「今日幫不上忙,我心下難安。剛才聽許才人所說,你們對住的地方頗有微詞。你們是住在許昭儀宮中的吧?我可以代你們向她帶個話,讓她給你們換個寬敞點的宮室。」
「好意心領了,不敢勞煩。」許才人想起許昭儀說謝錦言看起來天真不解世事,很好對付,不想三言兩語下來,險些嘔了老血。
「既如此,我送送你們。」謝錦言站了起來,身上原本以為素色的裙子隨著她一動,顯出淺色流光效果,裙幅竟是顏色十分接近的月白色做的。
是京中新近流行的月華裙。許才人哪還肯讓她送,擺手拒了,就往外走。
謝錦言笑了笑,「碧綺,記住了,今日的客人不喜歡喝新茶,下次她們來了,直接上往年的陳茶就是了。」
碧綺沒有不應的,笑嘻嘻地答道:「婢子記下了。」
許才人腳步頓了頓,險些扭壞了手中的帕子,腳下加快,灰溜溜地走了。下次請她也不來了。
在她們走後,雲嬤嬤先瞪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碧綺,回過頭說道:「姑娘逼的太緊了,總該給人留幾分顏面。」
「即使我客客氣氣,她們也不會真當我是知交好友。」謝錦言心平氣和地喝了口茶,氣走了人之後,她也未有洋洋得意的情緒,「這種人,以後來了我也不想見的。」簡直浪費她的時間。
「嬤嬤說不過你。」雲嬤嬤歎了口氣,原先想的低調度日怕是不行了。花十多年教出來規規矩矩的姑娘,一朝忘事,本性畢露。要不是人一直是她照看著的,幾乎要以為是換了個人。少不得要為她多操幾分心。
隨著立夏,天氣日漸熱了起來,謝錦言不耐熱,去園子裡逛一圈就是一身汗,這幾日她窩在房中甚少出去。現下送走了不速之客,便有些意興闌珊,也不去繼續翻庫裡的東西了,起身說道:「我去外頭逛逛。」
「我讓紅繡碧綺陪您去。」雲嬤嬤說。
「香巧和紅繡心細,讓她倆陪嬤嬤繼續清點吧。我帶碧綺和映兒去就行了。」謝錦言軟語道。
福雲殿往後走就有一個小院子,謝錦言尋個涼亭坐下就不想繼續走了。這個小院子也挖了一個池塘,只是不如正經的花園照料得精心。蓮葉已有些發黃,看起來甚是凋敝。
謝錦言本意是隨便找個地方歇歇腳,但一眼望去,實在沒什麼好景色,「來時我聞見一陣花香,那味兒熟悉極了,到了這怎麼沒瞧見。」
碧綺也聞見了,她想了想,不確定地道:「好像是槐花。」
「這時候還有槐花?」謝錦言奇怪地問。
映兒找了空隙上前道:「今年春暖來得晚,槐樹也推遲了開花時候。要看槐花還得往前走一段,要不讓婢子給您摘一串過來?」這裡緊鄰著抱夏,以前是住了人的,槐樹通陰,寓意不好,是不往屋後頭種的。
「你往前帶路。」謝錦言來了興趣。
路並不遠,穿過一道月亮門就到了。槐樹應是有些年頭了,枝繁葉茂,高大的樹冠上掛滿一串串潔白的小花,沉甸甸地壓滿了枝頭。
清香撲鼻,謝錦言閉目深吸一口,香香甜甜地味道沁人心脾,一下覺得心中的鬱結都散了,她盈盈笑道:「碧綺和幾個小宮女去採些,洗淨瀝干,收集起來。」
謝錦言一向喜歡花花草草,碧綺沒多想,得了吩咐即刻就去辦了。
映兒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謝錦言偏頭看她,忽然笑道:「映兒是幾歲進得宮?」
「是婢子十二歲的時候。」映兒答道。
「我看你頗為伶俐,怎麼沒分到個好差事。」謝錦言繼續問。
「婢子年齡有些大了,雖學過了規矩,但比不得那些從宮里長起來的。」映兒嘴裡發苦。她是家裡窮慣了的,兩個姐姐像她這麼大的時候,早就被賣了。她長到歲數,所幸當時宮裡頭來買人,她才沒流落到什麼骯髒地方。
初進宮的時候,她什麼都不懂,別人花一分力她願意花十分力來學。先前也跟了位主子,過上了幾天安穩日子,但那位舊主命不好,懷了身孕還沒聲張就悄然無息地沒了,她重新被分到僻靜地漪瀾小築,原以為此生無望了。結果住進來位謝才人,雖然那時候謝錦言神智有瑕,但她畢竟是謝太后的親侄女,這可多了不止一層保障。映兒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就算後來雲嬤嬤不喜歡她,讓她重新去做粗活,她也沒放棄,細心養著花花草草。
「先前在小築的時候,我就發現你消息靈通,出去一趟回來,總會帶些有意思的小笑話。」謝錦言說。
「婢子不過識得幾個同鄉,一塊做活的時候,沒頭沒尾聽了些,都不知是真是假。」映兒彎著身子,態度謙卑,「當不得才人誇讚。」
「你不要怕,我喜歡你這樣有上進心的人。」謝錦言笑,「你來福雲殿的日子和我相同,近日這殿裡忽然多了不少生面孔呀,你說是吧?」
「婢子只知道同屋的幾個宮女都被揪著錯處貶去浣衣局了。」映兒小心翼翼地答道,「她們平時做事手腳慢,也喜歡碎嘴。」
謝錦言沒再問她,相信映兒已經懂得她的意思。
「映兒這名太簡單了,你也該隨碧綺她們一樣取個名。」謝錦言思索片刻,「你單名一個映字……以後就叫你映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