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雲殿內,在皇帝走後,香巧又守了一會,直到寅時都快過了,她才取下頭上的小銀釵撥了撥碧綺身前的小燈。
室內的光線陡然明亮了許多,就如剛入夜時點好燈的模樣。碧綺迷迷糊糊地醒來,腦袋昏昏沉沉的,她甩了甩壓麻的胳膊,懊惱地道「我怎麼睡著了。」
香巧端坐在側,溫和地說:「你是太累了。」
「再有下回,你一定要喊醒我。」碧綺拍了拍臉,努力讓自己更清醒些,「天都快亮了,竟睡了這麼久,我去看看主子。」
香巧剛去看過了,謝錦言還是保持著那個狀態,只是淡淡的唇色被染得嫣紅。那紅現在還沒退,她平靜地對碧綺提醒道:「你先去洗把臉吧,這有我看著呢。」
碧綺感激地對她笑了笑,等收拾妥當回來,天已經濛濛亮了。沒過多久,一夜輾轉反側的雲嬤嬤趕了過來。
眼見人還沒醒過來,她忍不住抹起淚來,「我苦命的姑娘,偏偏讓你遭這份罪。」
「嬤嬤也別太傷心了,婢子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主子一定會無事的。」紅繡柔聲說。
碧綺插嘴:「姑娘一直睡著,也吃不了東西,要不要熬點稀粥,像餵藥那樣餵進去?」
「萬一嗆著怎麼辦?」
「……好吵。」低低的呢喃聲響起,幾個人頓時噤聲,目光齊齊轉到床上。
只見謝錦言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瞪了瞪她們,嘟噥:你們好吵。」
雲嬤嬤歡喜極了,「姑娘,你總算醒了。」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謝錦言扶著腦袋問:「你是誰?」
「我是你嬤嬤呀。」雲嬤嬤驚住,這剛醒來,不會又失憶了吧?
謝錦言想了一會兒,終於憶起這是熟悉的聲音,僵住脖子點了點頭:「是嬤嬤呀。」
雲嬤嬤欣慰地笑道:「我的小祖宗,這兩天你可把人嚇壞了。」
「嬤嬤,我肚子好餓,有吃的嗎?」謝錦言皺著小臉問。躺太久了,真是渾身都不舒坦。
「有有有!」紅繡趕緊下去準備了。
香巧已經貼心的端了熱水過來,碧綺和她一同伺候謝錦言洗臉漱口。不一會兒工夫,紅繡端著呈了白粥小菜。
謝錦言幾天未進食,還是白粥好克化。雲嬤嬤親自盛了一碗,坐到床邊要餵她。
梳洗過後,謝錦言整個人清醒了,她拒了在床前用飯,利落地下了床走到桌前,也不用婢女幫著布菜,自己拿過調羹吃了起來。
淡而無味的白粥她吃得津津有味,用了飯食。謝錦言回頭笑道:「躺了許久,骨頭都酥了。有熱水嗎?我想沐浴。」
眾人這時才覺得異樣。
「都看著我做什麼?」謝錦言奇怪地問。
「姑娘……你不傻了?」碧綺遲疑地問出眾人的心聲。
謝錦言撲哧一聲笑了:「傻什麼傻?!我看你現在的樣子才傻。」
福雲殿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昏睡幾日,還能把癡症給睡好了?!雲嬤嬤大喜過望,激動地語無倫次,「快……快去請胡太醫過來!」
又去請那個每次扎她滿腦針的太醫啊。謝錦言苦著臉抓了快糕點塞進嘴裡,她可不想遭那份罪了。
雲嬤嬤瞥見她的動作,溫言笑道:「才人,注意儀態。」既然神智恢復了,就不能再將一些不得體的行為輕描淡寫地說幾句就放過了。「還記得以往嬤嬤怎麼教你的。」
謝錦言滿臉無辜,道:「可是嬤嬤,以往的事情,我並沒有記起啊。」
雲嬤嬤發現——她似乎高興得太早了。心念急轉間,忙拉住人說道:「暫且等等,先不要去喚太醫。」
弄了半天,謝錦言雖然神智恢復,但腦子裡只有這段時日的記憶。從小的言傳身教,竟是一片空白。
今兒的心情,可真謂一波三折。總是比一直癡傻好些,雲嬤嬤安慰完自己,又囑咐眾人不要將謝錦言恢復神智的事情外傳。
謝錦言挽著雲嬤嬤的手臂,嬌嬌道:「我讓嬤嬤受累了。」
紅繡尤為不解:「太后為了躲避流言蜚語,才導致我們主子深居簡出。如今主子大好,不怕見外人了。又何必再遮遮藏藏呢?」
「嬤嬤這麼做自有嬤嬤的用意,我們做奴婢的聽從便是了。」碧綺輕笑,「平常紅繡性子最穩重,今天比我還沉不住氣。可是因為姑娘痊癒歡喜得傻了?」
紅繡囁嚅:「我……我也是一時懵了。」
「腦子不清醒其實也不錯。渾渾噩噩的,每天反而過得簡單。」謝錦言的目光掠過她們,心中一片茫然。對著宮門深鎖、紅牆綠瓦,腦子混沌之時,那種陌生感,遠沒有此時這樣深刻。這種一片空白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雲嬤嬤輕斥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為了姑娘的病,二夫人不知道流了多少淚,可憐天下父母心,要是她知道姑娘大好了,不知有多高興呢。」
謝錦言眼前浮現離開謝府前一夜的場景。謝二夫人親自拿著梳子為她梳頭,眼淚盈滿眼眶,卻偏偏對著她一直笑,嘴裡還叮嚀個沒完。就像真的是為女兒送嫁一般,即使那時,她什麼都聽不懂。
心裡頓時溢滿愧疚,「恩……是我一時想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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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嬤嬤寬慰得笑了笑,轉頭說道:「好了,這兩天大家都累了。這會兒姑娘醒了,老婆子也不折騰你們了,都下去歇息吧。」紅繡碧綺對視一眼,知道雲嬤嬤要和謝錦言私下說話,便沒有多說什麼一起退下了。
香巧剛剛在茶水間,命人泡了一壺紅棗茶,回屋去了。
「這丫頭不錯,心夠細。」雲嬤嬤對香巧的印象越發好了,「改名再找個機靈的丫頭,給你湊足四個大宮女。」
謝錦言興致不高,隨口道:「那就映兒吧,我看她挺好的。」
「映兒太機靈了點。」到了福雲殿,雲嬤嬤就把映兒打發去侍弄花草,不許她在謝錦言跟前露面了,沒想到謝錦言還沒忘了她。
「知上進是好事。」謝錦言倒是對映兒略有好感。進宮來所遇到的人,對她多有敷衍,映兒卻花心思盡力討好。
「好了,不提她了,先說正經事。」雲嬤嬤揮手示意侍立的小宮女迴避,等內室只剩下她們兩人的時候,才開口道:「姑娘醒了,值得慶賀,但還得暫時委屈你一段時間。」
「嬤嬤請說。」謝錦言有些迷糊。她剛醒來,這段時日過得又尤其簡單,腦子裡完全沒有任何概念。
「說白了,也就是那麼檔子事。」雲嬤嬤出自深宮,進宮初,就有守著癡傻的姑娘過一輩子的打算。但面見謝太后,發現謝太后對錦言全無親情可言,就不由得不擔心往後了。
誰家出了個傻子,那是要背地裡被人暗笑的。若謝錦言真的產下皇子,沒了可利用之處,謝太后真會讓皇子留著這個不光彩的生母嗎?難保不會為了掩人耳目做下什麼事情。
所以雲嬤嬤才那麼積極配合胡太醫給謝錦言醫治。
偏偏蒼天弄人,謝錦言先是昏睡,好了又記不得往事。沒了記憶,誰會相信她對謝家有感情?謝太后是不會站在福雲殿這邊的。
至於淑妃,她願意養妹妹的孩子,一是因為太后授意,二是因為謝錦言智力不足,完全威脅不到她。
謝韜雖然只是個掛名的閒散官,但他多年來來往於人名士之中,頗有名聲。他只有錦言一個女兒,為了親外孫,還不得幫著淑妃。
「不能讓淑妃知曉你好了。」雲嬤嬤小聲說,「會生事。」
「那我不是左右為難。」謝錦言完全沒有真實感。前幾天她還在踢毽子、捉蝴蝶玩,沒心沒肺的,一覺睡醒,天都變了。
「姑娘倒是一點都不慌呀。」雲嬤嬤笑著說。
「因為慌也無用。」謝錦言離了座,伸了伸懶腰,「今兒天氣好,我們出去曬曬太陽?」
雲嬤嬤笑容一斂:「姑娘身子骨需要舒展,等會嬤嬤讓宮女給您捏捏。不可再做出這樣不的舉止了。先坐下來,我們把話說完。」
謝錦言乖乖做聆聽狀。
「咱們剛才還沒說到皇上。」雲嬤嬤給謝錦言理了理細碎的鬢髮,今早兵荒馬亂的,還沒顧得上梳妝。雖是匆匆忙忙挽就的懶髻,身上穿的也是沒繡任何花紋的白色中衣,樸素得沒邊了,人還是打眼得緊。進宮不到一年,小姑娘長成大姑娘了。「我瞧皇上對你有幾分情義,到時太后不幫你,就請皇上幫你。」
再說現在誰不知皇上要母以子貴,淑妃能爭那個位置,她家姑娘一樣能爭。
「是啊,阿慎一定會幫我的。」
昨晚他不就來看她了嗎?她可是有感覺的。
「我喚人進來伺候你梳洗。」雲嬤嬤欣慰地笑了笑,「淑妃娘娘知你醒了,定會過來看你的。到時姑娘少說話,別露了馬腳。」
細細地囑咐了半響,雲嬤嬤才算說完了。她也幾天沒好好休息了,要緊的事情說了,疲意便止不住。謝錦言勸她也去歇著。
雲嬤嬤搖頭:「教了姑娘多年,沒想到有朝一日,又要重頭再來。」
聽到這,謝錦言垮下臉。小模樣怪可憐的。
見她那樣,雲嬤嬤心頭一軟,笑了。「好了,今天姑娘剛醒就算了,從明天起,再開始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