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來得很快,與她同行的還有柳才人與兩位太醫。太醫是被她召喚來看病,柳才人卻是收到消息時正好在場,順道跟來的。
謝錦言躺在床上,面色潮紅,一會兒工夫不和她說話,就雙眼緊閉似乎隨時會睡著,很是萎靡不振。淑妃手裡的帕子翻來覆去的攪動,不錯眼地看著她。柳昭然在旁安慰她,都渾似沒聽見似得。柳昭然若無其事的順了順壓裙的玉環綬,不言語了。
胡太醫肅容把完脈,又讓隨行的醫女仔細查看了謝錦言腦袋曾經受傷的部位,這才流露出一絲笑容。他們這些太醫,最怕的就是有風險的答覆。謝錦言傷在腦部,本就病情複雜,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小心,「才人可還有頭疼的症狀?」
謝錦言搖搖頭。「不疼了。」
胡太醫撫鬚笑道:「如此看來,才人應是無礙了。不用再行開藥,用一些固本培元的藥食調養幾日就能恢復如初了。」
謝錦言半闔上眼,似乎隨時會睡著。淑妃不由擔心:「那她這昏睡之症……」
「娘娘寬心。謝才人先前是腦後淤血為散,但現在淤血散盡,不會再有後顧之憂了。」胡太醫心裡也悄悄鬆了口氣。
「姐姐大喜。」柳昭然瞥了一眼謝錦言,沖淑妃笑道,「待過幾日,錦言妹妹養足了精神,我也多了個說話的人。」
淑妃回過身看她,很顯親熱地挪揄道:「你就喜歡湊熱鬧。整日有我陪著還覺著不足?」
柳昭然撲哧一笑,大而有神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極是喜人:「好好好,我辯不過你。咱們就不要打擾錦言妹妹休息了,回去繼續下棋吧。」
該走的人都走了,雲嬤嬤忙打了水過來給謝錦言擦臉。
「嬤嬤,她們好生奇怪,明明都不喜歡對方,還要裝作親密無間。」謝錦言躺了一會,真來了睡意,擦了臉才顯得精神些。
「姑娘不也是。」雲嬤嬤取笑道。
「我不是為了聽嬤嬤的話嘛。」謝錦言縮在被子裡,眼波柔柔的,「我再睡會。今天也沒什麼事了,嬤嬤撐了好些天,你不心疼自己,我還心疼呢,快去歇息吧。」
「好姑娘。嬤嬤等你睡著了再走。」雲嬤嬤現在就跟踩在棉花上似得,如何放心得下?
下一刻謝錦言立刻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抖,鄭重其事地說:「我已經睡著了。」
以前的謝錦言是雲嬤嬤一手教導出來的,雖被父母嬌寵慣了,但恪守禮儀,從來不會玩這種小孩子把戲。雲嬤嬤心頭熨帖,甚至忽然有了一種錯覺,好像面對的不是尊卑有別的姑娘,而是一個親密的後輩。
即使不是因為二夫人所托,她也得好好護著她。雲嬤嬤笑著感慨:「姑娘真是與以往不大一樣了。」
謝錦言嘴角彎了彎,裝模作樣打起了小鼾。雲嬤嬤拿她沒辦法,給她掖好被角,到底回屋歇息去了。
入了夏新換上的輕紗幔帳垂了下來,銀鉤上的小鈴鐺響了響,歸於一片平靜。
謝錦言睜開眼,扒開帳子四周瞧了瞧,睡了那麼久,哪還睡得著?
「不一樣嗎……好像是不一樣了。」她的手無意識摩挲著被上的花紋。長長的甜夢裡,明明記起了什麼,她仍記得夢裡的感受,讓她那般留戀,可是一覺醒來,什麼都沒了。使勁地想,卻一無所獲。
這廂淑妃出了玉華宮,也沒和柳昭然打聲招呼,肩輿逕自往慈安宮去了。落在後頭的柳昭然掀了簾子奇怪地問:「怎麼不回棲梧殿?」
「回才人,娘娘忽然想起有要事需與太后娘娘相商,今兒就不下棋了,讓您回自己的宮殿去。」小太監滿臉堆笑。
又是這樣!謝錦儀完全沒把她放在眼底,虧她天天跑去賣好,卻連皇上的身也近不了。此路不通,只得另尋他法了。柳昭然放下簾子,施施然道:「那就回宮吧。」或許她可以私下去找那位王婕妤尋個方兒。
畫眉鳥在窗前婉轉叫個不停。謝太后坐在鳥籠下,看著宮女們給鳥兒餵食,那閒適的模樣,倒真像普通人家的老封君。
「姑姑萬福。」淑妃中規中矩行了禮,才起身笑道:「老遠就聽見屋內的熱鬧勁了,原來是您新養了畫眉鳥。」
「圖個新鮮罷了。」謝太后不願多和她閒話,抬手示意她坐下,直接進入正題問道:「你去看過錦言了?」
「什麼都瞞不過姑母的耳朵。」淑妃言笑晏晏,「我去看的時候,她剛醒沒多久,看起來有些虛弱,好在太醫說沒什麼大礙,將養幾日就好了。」
「時間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大。錦言的事哀家交給你多時,一點進展也沒有。眼看就是皇兒的生辰,現在這局勢,哀家是壓不住了,可沒再拖個一年半載的道理。」謝太后的神情看不出變化,對此事倒不像多重視,說的話卻直刺淑妃心窩子。
「見到皇上的時候,妾身會勸他的。」淑妃捏著白瓷茶碗,指尖都泛了白。
「錦言的事情哀家會親自和皇上說,你先別管了。」謝太后說。
「……是,妾身知道了。」
「你也別委屈,要怨也怨不得別人。有些事,沒準真是天注定的。」謝太后面露惆悵,歎道,「現在想想,或許是哀家做錯了也未可知。」
看著謝太后的樣子,淑妃心裡泛起一股子不安,「姑母貴為太后,是皇上的親母。金尊玉貴,萬萬是出不了錯的。」
謝太后緩緩地說:「哀家不是只有一個孩子。轉
一年了,該回來的人還沒尋回來,只怕是凶多吉少。想到這,我就心如刀絞。」
失蹤的昱王早被淑妃拋到腦後了。此時她有些心虛,「姑母不要過於傷懷。定北侯世子不是三弟的好友嗎?聽說他為了尋三弟,只是過年的匆匆回京拜見了父母,沒呆幾日又離京尋人去了。您派遣此人是選對了人,我相信他很快會給您帶回好消息的。」
「但願如此吧。」謝太后歎了口氣,眼皮也未抬一下。「哀家的難受勁,你是體會不了的。」
鳥叫聲清脆悅耳,淑妃卻坐立難安,憋著氣回了棲梧殿,暗壓的火氣即刻爆了出來。「以前在跟前的時候,沒見她多疼惜三弟,如今人沒了才知道難受。冷落我許久不說,話裡話外還這般陰陽怪氣。」
翠縷趕緊讓隨侍的宮人們退了出去。翠微給淑妃順氣:「昱王畢竟是太后的親骨肉,打小養在身邊的。當時要不是您提議秋後離京狩獵,也不至於……」誰不知道當今聖上剛生下來就被抱給了當初的皇后養著,要不是皇后早逝,現在的太后到底是誰做還說不準。
「我不也是她的嫡親侄女,姑姑不該這麼厚此薄彼。」淑妃一向把自己和皇帝看成一體,她這輩子受得氣還沒這一年來的多,憋屈得她難受極了。
這做人侄女和做人媳婦不一樣,兒媳婦和兒子就更是天差地別了。
翠縷和翠微知道這位主子發完火,很快就會冷靜下來。當下也不多言,默默杵著聽完便是了。
與此同時,蕭慎正在接見胡太醫。
按照慣例,后妃們每隔三日行平安脈,皇帝則是每天都要請脈的。
「過思傷脾、過怒傷肝。陛下日理萬機,思慮過甚,還需靜心養身,用藥加以調理。」胡太醫凝神診了脈,揮筆寫下方子。
蕭慎不耐煩聽這些,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這些藥吃與不吃差別不大。「先前你說謝才人的腦後的淤血於她有害,若不醫治有可能危及性命。朕才命你盡心為她驅散淤血,結果你讓她硬生生昏睡了三天!你可知罪?」
「陛下容稟,臣並未用導致謝才人昏睡不醒的藥方。此前她沉醉不醒,多是自身的原因造成的。」胡太醫解釋道,要是他動了手腳,其他同僚豈是草包,會看不出來?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不願意醒?」沒有外力導致,自身又沒發熱,蕭慎不信一個人能睡三天不醒。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胡太醫顧不上擦,繼續辯解:「確是如此啊,陛下。臣今日為謝才人切脈之時,有一個奇怪的發現。」
「說來聽聽。」蕭慎冷冷地說。
胡太醫遲疑地說:「臣觀謝才人之態,不像是神智混沌之人,她應是恢復了神智。」
半響才再次傳出蕭慎冷到刺骨的聲音,「朕知道了,此事你不要外傳,下去吧。」
胡太醫只覺芒刺在背,他打了個寒顫,忙起身出了殿門。
一直以來最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蕭慎都驚異於自己的冷靜。
「呵。」他低低地笑。
呵護在懷中的金絲雀重新長了翅膀又如何,重新折了就是了。
她不需要想起其他人,只要乖乖地呆在他身邊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