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雲霞漸收,瑰麗的霞光給偌大的宮室鍍上一層金光。裹在衾香軟枕中的少女,呼吸綿長,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在做什麼美夢一般。
守在殿內宮人卻大氣不敢喘一聲,氣氛分外凝滯。淑妃沉默一陣,心中五味雜陳。得知皇上許下誰生子便立誰為後的諾言後,她就一直處於焦慮的狀態中,就怕被哪個狐媚子佔了先機。所幸皇上剛剛開始理事,這些日子從早忙到晚,並沒有特意去臨幸誰。
淑妃正想找個萬全之策,讓自家妹妹佔了先機,忽然就聽到謝錦言昏迷不醒的消息。她急忙趕了過來,幾乎是氣急敗壞,「太醫怎麼說的?」
雲嬤嬤愁眉不展:「太醫說才人只是累了在睡覺,但這都過了一天一夜了,不管怎麼喚都喚不醒,也太奇怪了。」
「還是讓太醫開個方子,一直這麼昏睡也不是辦法。」淑妃覺得胸口跟卡了團棉花是的,梗得慌。她囑咐完,又匆匆的走了。
慈安宮中,謝太后剛用過晚膳,她過了陣清閒日子,精神比往常還好些。淑妃找去的時候,她穿了身輕便的常服,大宮女碧瑤正扶著她在園子裡散步。
「你來了?」謝太后不急不緩地走到一個可以歇腳的亭子坐下,周圍都是鬱鬱蔥蔥的花草,倒是個賞景的好地方。她饒有興致的左右看了看,「果然是入了夏,花草都醒過神了,開得真精神。」
「姑母~」淑妃坐到她跟前,勉強笑道:「都這個時候了,您還有心情賞花。」
宮婢端來茶點,弓著身子退到亭外,謝太后瞥了一眼做成花形的小糕點,嫌膩,只端起茶碗喝茶。「你這養氣工夫不到家,還得再練練。」
淑妃見她氣定神閒,略微放鬆了些,「莫非姑母早已有了法子?」
謝太后放下茶盞,眺目遠望,重重的宮牆擋著,只能窺到一抹天邊的晚霞。她就如那晚霞一般,最後的光華散盡,一切都要留給明日初生的太陽。到底……是老了,偏偏後輩沒一個爭氣的,「能有什麼法子?既然你不能生,就讓別人生去。」
「姑母,您就別開玩笑了。」淑妃心頭一驚,讓別人去生,豈不是把皇后之位拱手讓人。
「哀家沒空與你玩笑。」謝太后不耐煩地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要斷我謝家根苗,如果錦言醒不來,不是她就是其他人。誰叫你自個兒沒這本事。」
「姑母是指……我的兩個妹妹?」淑妃心下不願,「她們年紀太小,怕是葵水都沒來。」
「不能讓謝家姑娘都進宮。哀家自會留意其他人選,萬不得已,只能用去母留子這招了。」謝太后處心積慮為了得到有謝家血脈的孫子,但到了無計可施的關頭,她也只能捨棄這一點堅持。
淑妃想起太醫說她受了寒涼,有孕的機會不大,但並沒有說完全不可能。萬一上天垂憐,讓她抓住這份渺茫的希望呢?淑妃猶豫了下,低聲道:「姑母,皇上身子大好之後,雖說還會來看望侄女,但從不留宿。我……」
「好了,別說了!」謝太后眉心一攏,不客氣地打斷她。又不是沒給她機會,整整一年的光景,要是她夠本事,現在也用不著還要花苦心籌劃。「哀家累了,要回宮歇息,你退下吧。」
淑妃忍住羞,起身告退,出了慈安宮,她回望宮門,不由惴惴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三皇弟失蹤之後,和這位待她親熱的姑母之間,總有隱隱的距離感。難道姑母知道她在背後做的小動作?現在連皇上也對她疏遠,是不是私下太后的授意呢?
到底他們才是親母子。
天色暗了下來,這是謝錦言昏睡不醒的第二天。
整晚沒睡的雲嬤嬤有些撐不住,紅繡勸著她下去歇息一會兒,若謝錦言醒了,立刻來喊她,好不容易把人勸去休息。
香巧和碧綺留下來守夜。
碧綺執起一盞紗制宮燈到小几上,拿出針線簍子,自己挑線打絡子,她時不時看看床榻的方向,雙手熟練地打著最簡單的梅花攢心絡。
「碧綺姐姐的手藝真好。」香巧拿起她打好的絡子看了看,輕聲說著話。
「別尋你我開心了,熟能生巧的東西,我可比不上你們。不過拿來打發時間罷了。」碧綺頓了一下,苦笑,「就是姑娘跟你們學過一陣,現在手比我還巧了。」
提到謝錦言,兩人頓時沉默了。她們心知肚明,主子有個三長兩短,她們這群貼身伺候的,萬萬是討不到好的。
蠟燭已經燃了一截,燈光微微暗了下來,空氣中飄著若有似無的甜香,碧綺揉了揉眼睛,趴在小几上打起瞌睡,不一會呼吸就均勻了。
睡得真熟。香巧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給她披了一件外衣,看著更漏發起呆來。
少頃,外頭窗子被人敲了三下,她起身挑開簾子,恭順的垂著頭候著來人。一身墨綠色綢杭直裰的皇帝悄然無息地踱了進來。
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皇帝偏頭說道:「你別跟著了,就候在這吧。」
「是。」香巧退到簾幕後。皇帝這才急忙走到床前。
謝錦言面色紅潤,胸腔微微起伏,正是熟睡的模樣。蕭慎坐到床沿,忍不住伸手輕觸她的臉頰,「才不見幾天,你又出了事。真是不能對你放心。」
蕭慎就這麼看了她半響。注意到她嘴唇乾燥,親自倒了一杯水,試探的抬起她的頭餵她。
可是謝錦言無知無覺,又怎能喂得進去,水滴從嘴角滑落。蕭慎乾脆自己喝了水,俯下/身渡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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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這大概是他第一吻她。
她安靜的躺在他身下,沒有異樣的眼光、沒有抗拒的行為。
似乎這樣……也挺不錯。氣息交纏間,蕭慎忍不住食髓知味,閉目沉醉。
把懷中人的唇磨得緋紅,蕭慎才略微移開,轉而親暱的用唇摩挲她的下巴,濕濡的痕跡一直蔓延到領口,直到被衣領阻擾。蕭慎自嘲的笑了笑,一遇上她,他的自制力真是半點不剩了。
簾外香巧的聲音傳來:「陛下,天不早了。」蕭慎直起身給謝錦言理了理衣襟,又在她的唇畔輕輕吻了一下,揮開床幔走了出去。
「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謝才人怎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淡淡的問,完全看不出剛才情難自抑的模樣。
「婢子一直小心照看,從未離才人太遠。」香巧也很納悶,「前天才人入睡前還一切如常,她並無任何中毒跡象。婢子實在查探不出為何會昏睡不醒。」
「太醫那裡也沒問題嗎?」
香巧氣弱,低低答道:「太醫院的御醫都來瞧過了,他們一致認為才人只是熟睡……」
「你細心照看著,有任何發現,及時通知朕。」蕭慎說完,如來時一樣悄然離去了。
福雲殿花園小徑,兩個衣著最普通的太監,提著一盞似乎隨時會熄滅的小馬燈站在那等候。蕭慎走了過去,提燈的太監弓著身子在前面引路,另一個則拿了披風遞了過來。
今夜無風無月,蕭慎把藏青色的披風罩在身上,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一路平靜無波,回到恆華殿更衣躺下。須臾,帳外就傳來金福公公的聲音,「陛下,該起了。」
在錦言那確實耽誤得久了,蕭慎想著,揉了揉眉心,神色間多了幾份不耐。
金福公公小心地說:「陛下今兒精神不太好,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蕭慎似笑非笑:「你說呢?」
「小的雖不才,但願為陛下分憂。」金福公公瞪著小眼睛,說的極其認真。
蕭慎連眼角都懶得施捨給他。
金福公公絲毫不以為意,跟在蕭慎身後笑道:「小的派人去太醫院查探了下。這些日子為謝才人診治的胡太醫精通岐黃之術,一手針灸工夫向來頗受好評。如果是他使了什麼手段,也未嘗可知。」
「你倒是深知朕的心思啊。」蕭慎笑了,只是那笑容冷冷的沒甚溫度。
「小的資質魯鈍,如何能知陛下的心?不過時刻謹記著您的教誨,什麼事情都在心裡多過上幾道罷了。」金福公公道。
「難得你有這份心。」蕭慎目光沉沉得看著他,「不過朕不喜歡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張。」
金福公公立馬跪了下來,匍匐在地,「望陛下仁慈,饒恕小的這次。」
「朕還以為你會嚷著,讓朕看在你往昔的功勞上寬恕你。」
「一直以來都是仰仗陛下恩德,小的唯恐沒辦好差事,怎敢居功。」金福公公心知肚明,這位爺可最不耐煩聽什麼詭辯,最好是老老實實認錯。
「朕記得你手底下有個小太監叫王鳴的,是你徒弟。以後讓他去伺候惠敏公主。」蕭慎說。
「……小的遵命。」金福公公有些摸不著頭腦。惠敏公主乃是先皇最小的女兒,自打先皇駕崩就跟著生母良太妃住在南邊的宮殿裡,一般場合很少出現。謝太后為了仁善的名聲,待這位公主倒是不錯。但公主畢竟不是皇子,惠敏的存在感其實很弱。
「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真正本分的人心裡該最清楚。」蕭慎心裡擔憂著謝錦言,這次雖然將金福的過錯輕輕揭過,但要對他和顏悅色,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涼涼地說了句「起來吧。」便起身上朝去了。
剛才在門外大氣不敢喘的王鳴忙軟著腿把自己師傅扶了起來,「師傅,我這腿肚子哆嗦個不停,真險啊。」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金福公公擦乾淨汗,拍拍衣裳又跟個沒事人一樣。「有時候,做事但憑主子心意,主子說你是有功就是有功;主子斷定你有錯,那是滿嘴都說不清的。」
「您的定力徒弟是拍馬也及不上啊。」王鳴賠笑。
「行了,好好辦差吧,你也算有了個去處。」金福公公算是明白了,除了皇上自己交代的,皇上是不許人私下打探謝才人的事。
以後對著福雲殿那位才人,得悠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