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月,十二月底,皇上赦免了周子元死刑,但革去功名,貶為庶民,流放至三千里外漠北之境,即日起程。
一時間京都城裡嘩然,誰也不曾想到,那個當年意氣風發百年難得一遇的經世之才,竟然會得了這樣一個結果。
消息傳來,亦只不過是惹了人們的一聲輕歎,「有道是溫柔鄉是英雄塚,古人誠不欺也」。
和蘇慕雲躺在自家後花園,曬著暖暖冬日的軒轅澈挑了唇角看著愜意的像隻貓一樣縮在貴妃榻上的蘇慕雲,「媚媚,你確定留下他的命,是對他最好的報復?你就不怕他捲土重來?」
蘇慕雲望著被陽光打上一層金黃的樹葉,挑了挑唇角,輕聲道:「王爺,難道不認為,人一死百了,最舒服不過。而只有活著,絕望而無奈的活下去的人才是最痛苦的麼?」
軒轅澈依稀覺得這話似乎在哪聽過,卻又說不清是誰人說過。他只是寵溺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笑得那樣張揚肆意。
跟著便是一笑,忖道:管他怎麼死怎麼活,只要他的王妃高興就好。
一月中旬,周子元因身體瀛弱又加之天寒地凍環境惡劣感染了風寒,受不了連日趕路病死在前往漠北的路上,彼時他們已經到了漠北鎮州之境。
而出了鎮州進入陽關,再往東八十里便是呼延谷,韃靼居住之境。
消息傳至京都已是一月底二月初,臘八已過,家家戶戶都準備過新年。
軒轅澈聽了回報,只是淺淺的撩了撩眉頭,他原本就沒打算讓周子元活著,這般窮困潦倒飢寒交迫而死,也算是附合了蘇慕雲的本意。
「知道了,下去吧。」
打發了來回信的人,軒轅澈眼見紅綃蹙了眉頭,半響無語,不由道:「你這幾天時不時的鄒個眉頭,可是嫌王妃給的賞銀定制的新衣不如太子府的?」
紅綃猝然抬頭,錯愕的瞪了軒轅澈。
軒轅澈冷冷的挑了眉頭,淡淡道:「不是嗎?我可記得你上次拉著血殤一臉羨慕的問她那身新衣。」
紅綃悲憤的攥了小拳頭,「王爺,你能不能別這麼小氣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
「沒啊,沒多少年。就是去年,本王記著呢。」
紅綃淚奔了!
眼見得將個紅綃姑娘逼得臉紅如血,黑溜溜的眼珠子像小針似的不停的朝自己戳來。軒轅澈這才覺得那經了一筆銀子而引起的鬱悶好了很多。心情也暢快了不少!
「王爺,」紅綃默了一默,稍傾輕聲道:「她怎麼處理?」
軒轅澈怔了怔,他狐疑的看著紅綃,「你沒處理?」
紅綃抿了抿唇,臉上帶了一抹慘白的低了頭。
「留個全屍吧。」
「王爺……」紅綃咬了咬唇,「她想見您一面。」
「嗤」軒轅澈冷冷一哼,目光冷凜的撩向紅綃,雖不發一言,但那種殺氣沉沉的氣勢卻是將紅綃鎮出了一身的冷汗。
「紅綃我容忍你的兒女情長,是因為你值得,你明白嗎?」
紅綃神色一寒,「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奴婢明白,奴婢謝王爺恩典。」
「我有很多事要做,但這之間並不包括,我要親自去處理一個叛徒,她還沒那麼大面子。」
軒轅澈撩了袍角,轉身便走。
蘇慕雲還在與雙全商量著過年的事宜,簾子一動便看到軒轅澈肅沉了臉走進來。眼見得他眉眼戾色重重,便沖雙全擺了擺手。
雙全福身退下,不多時櫻桃奉了茶進來。
蘇慕雲由不得便抿了抿唇角,知道定是雙福看出軒轅澈神色難看,便將櫻桃推了進來侍候。而一般來說,因著櫻桃是蘇慕雲真正意義上的陪嫁丫鬟,是故軒轅澈極少會拂蘇慕雲的面子。
自櫻桃手裡接了茶,親自遞到軒轅澈手裡,柔聲道:「這是怎麼了?一臉不高興的,是誰惹著你了。」
「沒有啊。」軒轅澈聞言,抬眼看了蘇慕雲,挑了挑眉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輕聲道:「有一個好消息,也有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還有心思逗她玩?!那就是心情還沒有壞到極點。
蘇慕雲在炕沿坐了下來,輕聲道:「先講壞的吧。」
「嗯,」軒轅澈點了點頭,頗為認同蘇慕雲的這種倒吃甘蔗的態度。於是,眉眼輕佻,看了蘇慕雲道:「剛接到消息,周子元死了。」
「死了?」蘇慕雲錯愕的看向軒轅澈,「怎麼死的。」
軒轅澈笑了笑,端了茶盞,輕輕的抿了口後,這才緩緩道:「飢寒交迫,窮困潦倒,感染風寒導致惡疾而死。」頓了頓,淡淡道:「死時已經到了漠北鎮州境內,周家若是想要收屍骨,怕是有點難。」
蘇慕雲怔了怔,稍傾卻是輕輕的笑了出來,再然後便是笑得很大聲。
軒轅澈也不阻止,只是看到她臉頰上的隱約的水光時,歎了口氣,起身將蘇慕雲擁進懷裡,一下下的順著她的背,雖不說一言一語,但寬闊的胸膛卻盛載了她所有的歡喜與悲傷。
「那個好消息,你還要不要聽?」軒轅澈輕聲問道。
蘇慕雲扯了帕子,拭了拭眼角,抬頭看向軒轅澈,輕聲道:「你說。」
「你弟弟要來京都了。」
「什麼!」
蘇慕雲豁然抬頭,便是軒轅澈早有準備,也還是被她狠狠的撞了下頜,牙齒與舌頭來了個親密的接觸。
無所畏懼戰無不勝的沂王爺,斷不會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受傷,竟是牙齒咬了舌頭!
「哎呀,」蘇慕雲看著抬手捂著嘴的軒轅澈,心知自己那一下撞得有點歷害,連忙抬手想要查看軒轅澈的傷勢。「我看看,給我看看。」
她手忙腳亂的想要安撫軒轅澈。
可憐軒轅澈痛得眼前直冒金星,嘴裡直冒血腥味,還得安撫手腳失措的蘇慕雲,「沒……事,沒……」一張嘴,那咱絲絲的痛越發的歷害了。
「你流血了,」蘇慕雲驚慌的看著軒轅澈彌出唇角的血,臉色慘白的道:「怎麼辦,這下怎麼辦,快叫御醫吧。」話落,便要喊了雙福,讓她去請御醫。
好在軒轅澈一把扯住了她,咬了個舌頭去叫御醫,說出去,還不丟死人!軒轅澈將蘇慕雲安置在炕上,他自己則端了茶盞漱嘴,將那和著血水的茶水吐到櫻桃遞上來的漱盂裡。
蘇慕雲抖了手腳,這傷在嘴裡,揉又不揉不得,捂又不捂得,只將她急得手腳發抖,顫了聲:「還是請了御醫來看下吧。」
軒轅澈狂飲了幾口涼茶壓下那狠狠的痛,眼見得蘇慕雲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原本還想安撫她的心思立刻便換了一種心思,他軒轅澈可不是個不會看眼色的!
捂了嘴,輕聲道:「沒事,就是舌頭咬了一口,出了點血,沒事。」
蘇慕雲當然知道他是咬到了舌頭,可那一口口的血水吐出來,天曉得咬得歷害不歷害啊!不是常有人說咬舌自盡的麼?想來是無性命之憂,但好歹也得看看傷口啊,要是歷害了還是得請御醫來看看。
「還是去請御醫吧。」蘇慕雲強鎮了心神,便要遣了雙全去宮裡。
「真沒事,」軒轅澈一把將她拉了下來,張了嘴道:「你看,沒斷,沒斷就不必要請御醫了是不是?」
蘇慕雲正低了頭欲待仔細的察看,不想軒轅澈卻是立馬閉了嘴,將她拉到身側坐下,輕聲道:「我來跟你說說慕辰的事吧。」
蘇慕雲眼見他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想來應該沒什麼大礙,又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弟弟的事,連忙點頭,「你說。」
「我上次不是告訴你收養慕辰的是蘇州府的呂振麼?」
蘇慕雲點頭。
「那呂振原只是蘇州府轄下的一個縣的小吏,因他勤謹廉潔,博識幹練是深得縣令看重,又加之與吏部尚書況大人有些故交,現滿了九年的任期,縣令向朝庭舉薦了呂振。這不,皇兄已下旨召了呂振進京呢。」軒轅澈三言兩語的交待完。
蘇慕雲一喜,看了軒轅澈道:「那是不是會說慕辰亦會隨著呂先生進京?」
軒轅澈微笑頜首,「派出去的探子,說呂老爺對你弟弟視如己出,這番肯定會帶著他來京都見見世面,問題是,怎樣讓你姐弟二人見一面。」
蘇慕雲才歡喜的神色便黯了黯。
軒轅澈見了,歎了口氣,將她拉至身前,輕聲道:「你別多想了,到時我來安排,總會叫你姐弟二人見上一面。」
蘇慕雲點了點頭。
軒轅澈見她臉色稍稍好轉,輕聲道:「探子說你弟弟聰穎好學,秉心方直,習知禮儀,處事明敏,假以時日定是人中龍鳳。」
「是的,父親從前也說,弟弟是個會有大出息的人。」蘇慕雲說著說著,喉嚨便啞了啞,哽咽了道:「我只要想到弟弟流離失所,我就恨不得將張家兄妹二人千刀萬剮。」
軒轅澈默了一默,張寧馨這事做得實在是歹毒了些。
你即便是看上了周子元,嫌蘇慕雲阻了道,有千百種解決的方法,怎麼就想出個殺人滿門的主意!
好在蘇慕雲辰遇見的是呂振,若是其它那些雞鳴狗盜之陡,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好了,別難過了。從前盼著要見面,這都要見面了,怎麼反而難過起來了?」軒轅澈笑了探手拭去蘇慕雲臉上的淚。「再說了,我們不是正想著法子將那兄妹二人千刀萬剮麼!」
蘇慕雲順勢偎在軒轅澈的懷裡。
她姐弟二人是不幸的,但卻又是幸運的。
弟弟遇上了呂老爺,而自己遇上了軒轅澈,這一路走來雖然辛苦,但好在風雨過後,便是彩虹。
……
周家。
周子涵正與劉氏撥拉著算盤,屋外響起余氏身邊桔紅的聲音。
「大少爺,大少奶奶,夫人請你們去一趟。」
劉氏挑了眼角看周子涵,嘟囔著道:「這個時候請我們去,肯定沒什麼好事。」
周子涵蹙了眉頭不耐的道:「那怎麼辦?你能不去?」
劉氏恨恨的瞪了周子涵,心不甘情不願的喊了雲嵐上前服侍。
兩人穿好大氅,在丫鬟婆子的侍候下,朝余氏的院子走去。
不想才走到半路,便遇見同樣帶了丫鬟婆子朝這邊走來的黃氏夫妻二人。
「二弟!」
周子涵與劉氏交換了個疑惑的眼神,兩人傳乎都不明白怎的會將周子海也喊了,不由便重新揣測會是什麼事。
「大哥,大嫂。」
長得斯斯文面相清秀的周子海攜了黃氏上前與周子涵、劉氏行禮。
相較於周子海和黃氏的知禮,周子涵與劉氏卻只是淡淡的應了聲,便抬腳往前走。
周子海站在原地看著連聲音沒出一個的夫妻二人,不由便攥了攥拳,稍傾一隻溫軟的手撫了上來,周子海撇首,便看到黃氏神色溫婉的對他搖了搖頭。
周子海長吁了口氣,替黃氏將身上的披風緊了緊,扶了她,輕聲道:「走吧。」
尚未進到屋子裡,四人便被余氏那肅穆的白駭在了原地。
稍傾眾人回過神來,由不得便有種從腳底直往頭頂涼的感覺。
「老爺夫人,大爺大奶奶,二爺二奶奶來了。」
立在廊簷下的小丫鬟對屋裡回道。
簾子打起,四人邁著沉重的步子各懷心思的走了進去。
「爹,娘,這是……」
周子涵沉了聲看向一瞬間似是老了十歲的周璁及余氏。
「三郎沒了。」
周璁抖了唇,哽了嗓子道。
雖早有猜測,但真的聽到這消息,不任是周子涵還是周子海都怔了怔,便是連劉氏和黃氏也木然似木頭般。
余氏早已哭得喊不出聲來,由著余媽媽侍候在內室。
「娘,她……」周子涵便要抬腳朝內室走去。
「你娘那裡有餘媽媽。」周璁擺了擺手,看了眼劉氏和黃氏,輕聲道:「讓你們的媳婦去盡孝吧。」
「是,爹。」
劉氏與黃氏同時應道,朝內室走去。
劉氏使了個眼色給周子涵,這是兩人來之前便商量好的,如果涉及到銀錢的事,一律推了。周子涵幾不可見的微點了頭,劉氏這才緊隨在黃氏身後進了內室。
下一刻,內室便響起一陣壓抑的哭泣聲。
而屋外,周璁則是示意兩個兒子坐下,輕聲道:「喊你們來,是商議如何去將你三弟帶回來。」
周子涵與周子海飛快的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想到了,漠北之境,千里之迢,冰天雪地的要將一個死人的屍體運回來,豈是嘴裡說說那般簡單的!
見兄弟二人都不出聲,周璁也默然無聲。
他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讓周子涵去,余氏不捨得。讓周子海去,蓮姨娘怕是要和他拚命。
可難道便這樣任由周子元客死異鄉,連祖墳都進不了,連個清明燒紙的人都沒有?他一個為人父的於心何忍。
「爹,」周子涵看了周璁,「你是擔心三弟客死異鄉魂魄無所依嗎?」
周璁不解的看向周子涵。
「如果是這樣,爹大可不必。」周子涵沉聲道:「三弟不是還有一個妾室嗎?不如來年開春找個鏢局護送著她去漠北。」
周璁明白了周子涵的意思,轉頭看向周子海,「二郎,你的意思呢?」
周子海低垂了眉眼,輕聲道:「我聽大哥的。」
屋子裡便靜了靜。
「可若是這三月內她診出喜脈呢?」
周子涵和周子海都怔在了原地。
是了,若是蘭姨娘被診出喜脈,周子元便有了後……周子涵與周子海飛快的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在彼此眼裡看到一種共同的信息。
周子涵正欲開口,門外響起小丫鬟的聲音。
「蘭姨娘!」
周子涵與周子海同時一怔,這才說起她,她怎麼就來了?
耳邊響起月蘭與小丫鬟的聲音,「煩請哪位姐姐替我通報一聲,便說月蘭求見。」
周璁蹙了蹙眉,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的寶兒。
寶兒幾步上前撩起簾子,扶了月蘭,「蘭姨娘,你不好在屋裡養著,跑這來幹什麼。」
月蘭對著寶兒笑了笑,輕聲道:「我有事想跟老爺和夫人說。」
寶兒撇了撇嘴,但目光看到月蘭那尚餘著青紫的傷痕時,眼裡又多了抹同情。
那天月蘭被送回來時,她正好在余氏身邊服侍,是親眼看到月蘭被折磨的幾不成人形的慘狀的,都以為她熬不過來,可是沒想到,她在屋子裡躺了三天,愣是活過來了。
「什麼事?」
月蘭屈膝福了福,周璁便注意到月蘭穿了一身白衣,微蹙的眉頭不由便舒了舒。
「老爺,妾身想去漠北將三爺帶回來,讓他入了周家祖墳。」
周璁一怔,不僅是周璁,便是周子涵,周子海兄弟二人也怔在了原地。
「荒唐,」周璁一拍桌子,怒目瞪了月蘭,「我周家男人都死絕了嗎?要你一個妾室千里迢迢去漠北之境。」
月蘭「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面的道:「老爺,求您成全了妾身。」
「爹。」周子涵看了周璁,「當初娘也說過,要將蘭姨娘提為正妻的。」
是啊,若是由一個妾室去那漠北之境,委實說不過去。可若是月蘭是正妻,那又不一樣了。
周家兩兄弟是肯定不會去的,而周璁也正在左右為難!
內室裡,劉氏與黃氏齊齊走了出來,黃氏默然的上前攙了月蘭起來,而劉氏則是勸說周璁道:「爹,即是三弟妹有這心,您便成全了她吧。」
周璁看著劉氏那不以為然的樣子,目光又掠向周子涵和周子海兄弟二人,為了周子元,周家家產已然散盡,這些天為銀錢之事,劉氏已經沒少摔鍋摔碗指桑罵槐,若再……半響,沉沉的點了點頭。
「好吧,我老了,管不動了,也管不了了。」周璁擺了手,「下去吧,你們去商量吧。」
眼見得周璁的身影消失在內室,周子涵使了個眼色給周子涵,上前對月蘭道:「我與二弟商量下,即便是要去,也要有個章程。」
「是,有勞大爺和二爺。」
月蘭屈膝一福。
待得回了屋子,劉氏便笑了道:「到想不到,這蘭姨娘還是個至真至性的。」
周子涵笑了笑,稍傾卻是斂了笑意,輕聲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趕緊把家分了才是。等將她送走了,你便跟娘說分家的事。」
劉氏點了點頭。
很快,周子涵與周海便商量好,定了一家鏢局,直待新年一年,便護著月蘭去漠北鎮州收周子元遺駭。
這天,月蘭稟明了余氏和周璁,說是要出去買些日常用的東西。
余氏,也沒為難她,痛痛快快的答應了。
使了兩個粗使婆子跟著。
月蘭也由得她們跟著,只到了一間成衣鋪子,胡亂的挑了幾身厚重的衣裳,將婆子關在了門外,她則進了裡間試衣。
待進了裡間,月蘭將手裡抱著的衣裳嘩的朝地上一扔,幾步跑到窗門前,探頭看了看那約有兩丈高的樓門,又看了看那樹枝伸到窗門處的大槐樹,顫了手腳哆哆嗦嗦的爬了上去。
這家店舖是她早就想好的,從前在同春樓賣藝時,她沒少從這過,這裡的環境早就爛熟於胸,。果然,這槐樹還在,巷子也夠清淨。
這邊廂,月蘭有驚無險的順著那棵大槐樹下了地,不要命的跑了出去,而那邊廂,兩個婆子等了許久,眼見不妥,推了門進去,看到一地的新衣,卻不見人,當下便怔在了原地。
稍傾一個婆子幾步跑到打開的窗門前,指著月蘭那若隱若現的身影,急聲道:「快,快,人朝那邊跑了。」
婆子連忙趕了出去,一人回周家喊人,一人緊緊的跑了上去。
「小賤人,別跑,抓住了看不打斷你的狗腿。」婆子便追便喊。
月蘭一雙小腳如何跑得過那放著腳長的婆子,眼見得便要被那婆子追上,月蘭急得就差哭了出來,她好不容易尋找到的機會就要這樣白白消失不成!
「救命,救命啊。」情急之下,月蘭喊了出來。
一時間,便引來了一撥撥看熱鬧的人。
眾人眼看著婆子一臉橫肉,便猜測著怕是哪家青樓逃出的姑娘,於是有意無意間便往前攔了婆子幾把。
趁著這功夫,月蘭才算是跑得遠了些,但她知道若是再不快點,等另一個婆子帶了人來抓她回府,那她便只有一死。她死不要緊,可她要見的那個人,要對那個人說的話卻不能耽擱。想到這,兩腳無力的月蘭又拚命的朝前跑了幾步。
「在那,快抓住她。」
驚慌失措中,月蘭眼見得那跑回去喊人的婆子,正帶了幾個小廝朝她這邊圍上來。而她要去的那個地方,要見的那個人也近在咫尺。
月蘭發了奮的往前跑,一邊跑一邊嘶聲喊了起來:「救命啊,有人強搶民女。」
隨著她淒歷的喊聲響起,看熱鬧的很快便圍了上來。
「救命,救命……」
月蘭看著那愈來愈近的府門,一顆心卻是不斷的往下沉,能不能見到他?
追在後面的婆子看著月蘭跑去的那個方向,由不得便愣在了原地。
英國公府!
要死了,這個賤人哪裡不好去,竟然跑到了英國公府前撒野。
也在恰在這時,一身黑衣華服的葉蕭,正攜同一個身著藏青杭綢袍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遠遠的便聽到了這番喧嘩,由不得便佇了步,凝目朝這邊看來。
「現在的人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連你的府門前也敢滋事。」
葉蕭挑了挑眉頭,冰冷的眸中掠過一抹銳利,唇角微抿,卻又剎那挑了抹笑,輕聲道:「孫大人這話說得可有意思了,我這府邸又不是什麼王府郡府,有人滋事不是很正常的。」
原來這穿著藏青杭綢袍子長相斯文的中年男子便是戶部侍郎孫炎。此刻聽了葉蕭的調侃不由呵呵笑道:「世子,好在你這不是王府,不然只怕便不是滋事那般簡單。」
葉蕭知道孫炎說的是上次軒轅澈砸軒轅驥王府的事,當下也不附議,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朝著孫炎抱了抱拳,「在下便不遠送,孫大人走好。」
「世子留步。」孫炎連忙拱手。
目送孫炎離開,葉蕭卻是在原地蹙了眉頭。
便在葉蕭欲待轉身進府時,身後卻響起一聲壓抑而帶著顫音的聲音。
「世子,世子……」
葉蕭豁然轉身,才一轉身,便看到「撲通」一聲跌倒在他身前的月蘭。
葉蕭冷凜的眉眼似刀一樣睨向地上的月蘭。
「賤人,我看你往哪逃!」
婆子吆喝著便要上前。
驀然響起一聲怒喝,「大膽,英國公府門前也是爾等滋事的地方?」
葉蕭不由分說便指身後湧上來的小廝,沉聲道:「將這些全數給我拿下。」
「世子,世子,我們是鴻臚寺右少卿周大人府上的,是抓府中逃妾。」有婆子連忙大聲解釋道。
葉蕭冷冷一哼,看也不看那婆子一眼,冷聲道:「你說你是你周大人府上的可有憑證?即便你是周大人府上的,即便你是抓逃妾的,緣何就抓到我英國公府門外了?你是何用意?」
葉蕭那桀驁陰狠的眸子一凝,婆子嚇得「哎呀」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冤枉啊。」婆子指了月蘭,「都是這個賤人,是她往這邊跪了,我們追著追著,便追到了世子府前,世子鐃命啊!」
「若真是追逃妾,那也罷了。」葉蕭冷聲道:「可若是有心在英國府前滋事,小心爾等狗命。」
「不敢,不敢!」
婆子還以為葉蕭這便是要放她們走,不想,葉蕭卻是招手喊了一名小廝上前,「去,周大人府上請他們的總管來認人。」
「是,世子。」
小廝撒了腳丫子便跑。
葉蕭撩了眼被拿下的那幾個小廝和婆子,擺了擺手道:「先關進府裡,待周大人府上來人再說。」
言罷,轉身進了府。
便有人押了那些婆子和小廝進去,自也有人上前盯著月蘭。
英國公府大門吱呀一聲關上,看熱鬧的人,這才敢說話。
而府裡面,大門一待關站,葉蕭對身側的小廝小厝輕聲言語了幾句,小厝便飛快的跑了開去,不多時穿一襲青綠棉袍子的瑞珠迎了上來。
「世子。」
葉蕭掃了眼院子裡那些探頭探腦的下人,壓低了聲音道:「小厝都跟你說清楚了?」
「說清楚了。」
葉蕭擺了擺手,「去吧。」
一盞茶後,關著月蘭的小院裡,走進了一抹低眉垂眼著鴉青色袍子的婆子。
月蘭看著走到跟前的婆子,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媽媽,我要見你們世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不然遲了就怕來不及了。」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們世子說。」
婆子抬起臉,月蘭瞬間怔在原地,這哪是婆子,分明就是二八年華的俏佳人。
「我是世子屋裡的丫鬟瑞珠,是世子吩咐我過來的,姑娘有什麼話要與我們世子說。」
月蘭抿了抿唇,她為何會被帶進英國公府她自是比誰都清楚,只是眼前的這個丫鬟又是否信得過?
似乎知道她的疑惑,瑞珠自腰間掏出一枚玉牌遞到月蘭跟前,「世子身份尊貴不便前來,還請姑娘見諒。」
月蘭看著那寫著英國公府葉蕭的玉牌,眼裡一瞬間被淚水彌濕,但眼下卻不是傷感的時候,周家不知道什麼就會來人,她會帶走,然後會一輩子再也踏不出那屋子一步,也有可能是會在三個月後被送去陪周子元。
好個畜生,她便是死也絕不會再見他一面!
月蘭將手裡的玉牌遞還給瑞珠,探頭朝外看了看。
「姑娘不必擔心,外面已經清了人,不會有人上前偷聽。」
月蘭點了點頭,但饒是如此,還是示意瑞珠上前,她附在瑞珠耳邊,將當日周子元替張寧馨出的毒計,小聲的說了一遍。
「什麼!」瑞珠捂了嘴,嚇得臉色都白了,她看著月蘭,「姑娘此話當真?」
月蘭不住的點頭,「千真萬確,我拼著一死前來告知世子,就是想讓他早做防範千萬別中了這奸計,毀了自己也毀了沂王妃。」
瑞珠立刻福身一禮,輕聲道:「我替我家世子謝過姑娘。」
月蘭搖頭,慌忙的擺手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能替世子略盡薄力,我很開心,真的。」
瑞珠一禮後起身,看著面目清秀的月蘭,略作沉吟後,沉聲道:「你冒這般險前來示警,那周家會怎樣對付你。」
「沒關係的。」月蘭低了頭,眨落眼裡的淚,可是眼裡的淚卻是怎樣也流不完一樣,她只得抬了手胡亂的抹著臉,一邊抹,一邊哽聲道:「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是又不想那樣無用的死去。現在好了……」
雖然她沒往下說,可是瑞珠卻知道,她那句,現在好了自是代表了什麼。
想到她冒了生命危險來送消息,若是可以,世子出面救她一命自也是一樁美事。瑞珠素來是個乾脆的性子,想到了,便要做。
「姑娘,我這就去找世子,讓他想辦法救你一命。」
月蘭慌的一把扯住了瑞珠,「不要,不可以,不可以……」她拚命的搖頭,雙手不顧一切的攥住了瑞珠的袖子,「我是周家的姨娘,沒的污了世子的名聲。不可以,不可以的……」
瑞珠看著急得滿面漲紅的月蘭,喉頭一痛,眼眶便泛了紅。
「你走吧,快走。周家快來人了,被他們發現就不好了。」
不由分說的,月蘭便推了瑞珠朝外走。
瑞珠情知自己留下怕是也會引起周家人的懷疑,再說世子那還等著自己回話。點了點頭,二話不說,掉頭便朝外走去,待得離了小院,撒了腳丫子便跑。
知語軒內。
葉蕭正站在窗前遠眺,眼見瑞珠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回頭對屋子裡的綠瀾道:「倒杯水。」
「是,世子。」
綠瀾便倒了杯水在手裡,這邊廂,瑞珠一口氣跑到了屋子裡,才跨進房子,不待她開口,葉蕭已經對她道:「先喝杯水。」
綠瀾便將手裡的水杯遞了上去。
瑞珠接過,一口飲盡,這才覺得喉嚨不再那麼發乾,深吸了口氣,輕聲道:「那位姑娘是來送消息的。」
葉蕭點了點頭。
在府門外,月蘭跌倒在地,對他喊出只有二人才能聽見的那句,「沂王妃」時,他便知道她是來送消息的,卻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消息也她有關!
瑞珠喘了口氣,對綠瀾道:「你去門外守著。」
綠瀾幾步走了出去。
葉蕭便知事態只怕嚴重,不然瑞珠也不至於讓綠瀾去門外守著。
這般想著時,他攥在身後的手,便緊了緊。
瑞珠上前,湊在葉蕭耳邊,以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在葉蕭耳邊輕聲道:「周子元在牢中向張寧馨獻計,在今年皇宮宴會時,由晉王妃買通宮中內侍,在世子和王妃酒中下藥,然後將你二人衣服脫光置於一處……」
葉蕭桀驁的眸子一瞬間便似淬了毒的刀一樣,發著藍汪汪的光。
瑞珠感覺到一股沉沉殺氣由自己主子身上散開,那殺機激得她後心處一片森寒,只似置身於寒冰之間。
「賊子欺人太甚!」
一聲壓抑的低吼聲後,瑞珠尚不及抬頭,耳邊便響起一陣「嘩啦」聲。豁然抬頭,便看本在屋內的書桌,被自家盛怒的主子一掌擊了個「窟窿」。
瑞珠抿了抿唇,但卻不曾往後退一步。
守在門外的綠瀾探頭朝裡看了一眼,很快又撇了頭,目光警覺的看向院子裡。
「世子,那位報信的姑娘自稱是周家的姨娘……」瑞珠心知此刻並不是替人說好話的時候,可她實在感動於冒死前來報信的月蘭。
雖不說周子元生前設下的奸計能否得逞,可有了她的報信,自家主子能早作防範,自是更好。
「周家的姨娘?」葉蕭斂下心頭翻騰的怒火,略作思忖,稍傾想起,當日軒轅澈卻是將同春樓撫曲的一位姑娘賞給了周子元。難道便是她?
「綠瀾,周家來人了,你去稟報世子。」
不待綠瀾開口,葉蕭幾步走到門口,對來傳話的下人道:「周家來人,我還得出去應酬著是不是?」
那小廝眼見得葉蕭一張臉冷得能刮下冰來,深恨自己的缺心眼。連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道:「小的該死,請世子責罰。」
「滾。」葉蕭冷聲斥道。
小廝連滾帶爬的跑了開去。
瑞珠見葉蕭一臉淡漠的佇立原地,心知自家主子的為難之處。
可那位姑娘的大義,又讓她覺得若是置她於不顧,似乎說不過去。
抿了抿唇,退到了一處。
葉蕭,擺了擺手,對瑞珠道:「你去安排,讓人在半道將那位姨娘截走,然後取了些銀子好生安置她。」
「是,世子。」
瑞珠退了下去。
葉蕭抬頭看著那如絲帕般透明的天空,那偶爾停留著細碎的雲塊,像是繡有紗巾上的白玉蘭花。
他們竟敢打著那樣骯髒的主意,來對付那個他如珠如寶一般守護在心底的女子,竟然還想著借用他的手來玷污她的清白!
好,好極!
葉蕭的手攥得緊緊的,直至骨骼發出一陣咯呼之聲。
他都不肯鬆開分毫,就像是要將那些人活活掐死在手中一樣。
「綠瀾,去將小厝喊來。」
「是,世子。」
綠瀾正欲返身退下。
不想去而復返的瑞珠一臉慘白的跑了回來。
「世子,世子……」
葉蕭撇了臉,看著神色難看的瑞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那個姑娘,她……她自盡了。」
葉蕭驀的一怔,「自盡了?」
「是的。」瑞珠點了頭,戚聲道:「周家的人將她押了走,途中,那姑娘跳下馬車,一頭撞上了路邊的石柱子。」
葉蕭半響無語,稍傾轉了身子,目光停在遠處的花叢間。
驀然想起,他其實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想辦法將她的屍體弄到手,找個地方好好埋了。」
「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