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難不成是她家花園子裡的花,她說要看便得給她看?」
軒轅澈目光冷寒的凝了魚腸。
可憐的魚腸瑟瑟的挪了挪腳,王爺您當然不是她花園子裡的花,您就是那水裡的月亮,誰都想撈一把呢!只這話是斷不敢開口說的。
「可是……」
「可是什麼?」軒轅澈盯了魚腸,「這點事都辦不好,明天搬到馬棚裡看胭脂去。」
魚腸垂了頭,看胭脂就看胭脂,也比這樣夾在中間強。那個人又不能傷了又不能碰了,這裡更不能頂了撞了,都說大人好當,小人難做。可不是這麼回事麼!
耳邊響起一陣輕笑聲。
軒轅澈抬頭,便看到花園裡,蘇慕雲正與紅綃拿著長長的柳條逗弄著池子裡養的花鯉。那些肥大的花鯉追逐著兩人手裡的柳條,不時的撞起一抹水花。
「紅綃,弄些魚餌來喂吧。」蘇慕雲看著那些張了嘴吐泡泡的花鯉,對紅綃道:「看它們搶食才好玩。」
「好,奴婢這就去。」紅綃應下轉身便要走。
軒轅澈蹙了眉頭,突的道:「怎的沒看到紅翹?」
魚腸正偷偷的拿眼瞄著花園裡的熱鬧,聽得軒轅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想也不想的道:「她肯定是躲到哪裡傷心去了唄。」
「為什麼?」
「她也是那個想撈月亮結果只撈了一手水的人,不傷心還跟著傻樂呵不成。」魚腸從善如流的回答道。
「撈月亮?」軒轅澈目光一轉,「你這都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呃!」魚腸回神,連忙噤了聲,低了頭道:「屬下魔障了,王爺就當什麼都沒聽到。」
軒轅澈冷聲一哼,目光再次瞥向花園裡。
這會子裡紅綃已經用小盆裝了小半盆的魚餌,與蘇慕雲兩人你一把我一把的餵著魚。可以想像,要是這樣的喂法,他這些花了大價錢弄來的花鯉要不了多久就得條條膘肥體壯,毫無美感可言了!
可是,當他看到陽光下,蘇慕雲那微微揚起的下頜,一對深潭似的眸子猶如陽光下的寶石一樣,隨著一顰一笑間,綻起的光芒璀璨。他覺得,哪怕就是那池子裡的花鯉胖得游不動水,那也是美麗的。
只因,它們取悅了她!
也罷,有些事是該做個瞭解了。
「也許是該見一面了。」軒轅澈微挑了唇角,眉目含笑的道:「我也很奇怪,她的腦子裡到底想的都是些什麼?你去安排吧。」
話落擺了擺手。
魚腸連忙應了聲「是。」
軒轅澈便笑著朝花園裡走去。
平時不覺得這府中人太少,今天看著偌大的花園,便只有紅綃和蘇慕雲二人,沒來由的軒轅澈便覺得心底生起一股淒涼。好像別的王府,不說是王妃,便是側妃,侍妾什麼的也都是侍女如雲的,哪像他這府裡,冷冷清清淒淒冷冷慼慼的。
「王爺。」紅綃遠遠的看到了軒轅澈,連忙起身上前,行禮。「王爺,要留蘇姑娘用晚膳嗎?」
「不必了。」軒轅澈擺手道。
紅綃愕了愕,軒轅澈卻是擺了手。
紅綃應聲退下。
蘇慕雲見了軒轅澈走過來,站起身,屈膝一福,「王爺。」
軒轅澈淡淡的點了點頭,眸中生起一抹笑意,柔聲道:「玩得開心嗎?」
蘇慕雲臉上生起一抹熱意,想著自己適才與紅綃餵魚的情景,怕是都落入軒轅澈之眼了。雖是不勝嬌羞,但也沒有故做姿態,反到是落落大方的應道:「嗯,挺開心的。」
軒轅澈笑了笑,指了池子裡還在撲搶的花鯉道:「你要是喜歡,等會兒我讓人撈幾條送去蘇府。」
「不用了。」蘇慕雲連連擺手,蘇家雖是富商,可是大慶朝房屋定制卻是有來苛的規定,蘇家可沒那麼大的水池養這些嬌貴的東西。
似是猜到她所想,軒轅澈輕聲一笑道:「或者,我再送你一個大魚缸?」
蘇慕雲先是一怔,續而明白軒轅澈是打趣她,不由便嬌怒的嗔了軒轅澈一眼。
她卻不知道,她一身青衣白衫立於那深朱淡粉的垂絲海棠下,輕風吹過,滿樹花朵迎風輕顫,有花瓣如雨般輕盈而下,在她的身側宛轉翩飛。
這一刻,美人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目光瀅瀅湛若一江春水。
只看得沂王爺三魂去了六魄,懵懵立於花樹之下,鼻端之下有隱隱暗香浮動。那常年空空寂寥的心底深處似乎便被什麼填得滿滿,再容不下其它。
「慕雲……」
蘇慕雲豁然對上軒轅澈那比寒星還要亮的眸子,臉色一紅,倉促的低了頭,輕聲應了句,「嗯。」
便在以為軒轅澈會再說些什麼時,卻是一句過後,再無言語。
蘇慕雲垂著頭看池中搶食過後各自嬉戲的花鯉,而軒轅澈卻是目光熠熠,一動不動絞在她的身上。
時音流淌,眼見得夕陽西下,蘇慕雲款款起身。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我送你。」
蘇慕雲不語,二人一前後朝外走去。
「你弟弟的事,我已經派人去查。」
蘇慕雲步子一頓,稍傾垂了眸,輕聲道:「謝謝。」
軒轅澈臉上便起了一抹苦笑,挑眉看了蘇慕雲,淡淡道:「你我之間還用言謝?」
蘇慕雲微怔,忽然的便想起葉司盈勸她的那番話。臉上越發的熱了,又見著軒轅澈目光咄咄如狼,直直的逼視過來,似乎她必須給個回答。
「中元節要到了。」
軒轅澈一滯,好端端的扯什麼中元節?但稍傾卻是靈光一閃,是了,中元節要到了,蘇慕雲要為自己的逝去的家人祭拜放燈祈福。他又想起那些在戰亂中死去的將士,皇朝的更替從來最不缺的便是死人。暗暗的歎了口氣,輕聲道:「那你準備些祭品,到時候我陪你到廟裡去祭拜一番。」
蘇慕雲原只是隨口扯出來的一句話,可想到枉死的親人,心情卻是真的低落下來。乍然又聽到軒轅澈說要陪她去祭拜的話,先是一怔,續而點頭道,「好,到時我讓雙全來告訴你。」見軒轅澈臉上神色不再咄咄逼人,目光之中有著淡淡的柔和,想了想道:「我再抄些經書吧,到時候供奉在菩薩面前。」
抄經書?軒轅澈愕了愕,但很快便明白過來,她是有心示好。他可不是會跟自己好運氣做對的人,趁勢道:「那我到時也陪你去放湖燈吧。」
蘇慕雲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這番話下來,兩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外。
蘇慕雲便驚見軒轅澈那輛奢華的馬車停在府門外,不由忖道:他難道要出門?
「你乘我的馬車回去吧。」
耳邊響起軒轅澈柔柔的聲音。
蘇慕猝然抬頭,便看到軒轅澈目光清明的看著她。
轉而想到白日裡他才為她引馬執韁的事,便也明瞭,軒轅澈此刻所為俱是為她造勢。
蘇慕雲垂眸一笑,由著紅綃扶了她上馬車。
下一刻,紅綃卻是一個縱身上了馬車,回頭道:「蘇姑娘,您坐好了。」
「坐好了。」
蘇慕雲話才落下,紅綃已是手一揚,抖了個響鞭,馬車篤篤向前。
馬車裡的蘇慕雲,悄然回頭,便看到軒轅澈立於府門外的身影,一直安靜的凝視著她這個方向。心頭一輕,眉宇間就透出了些許的柔情。
而軒轅澈直至蘇慕雲的馬車看不見了,才轉身走回內院,喊了魚腸上前。
「走吧。」
「是。」
……
京都城外,一處不起眼的宅子裡。
周韻清一襲淺酡色撒紅黑樹葉交領衫子,下著一襲白色的紗裙,梳著一個連鬟髻,髮髻之中點綴著幾枝細小精緻的金釵。整個人沒了從前的那股雍容貴氣,反倒是多了一份英宏豪爽之氣。
她不時的抬頭看向門口的方向,可可每每抬頭看到的都是失望時,次數多了,臉上便生起了一抹僵硬,人也變得有些頹然。
「他肯定是騙我的,他根本就不想來見我。」
「娘娘……」豆綠才開口猛然驚覺到自己失言,連忙改了口,「小姐,王爺即是讓魚腸來說了,那便是一定會來見您的,您稍安勿燥。」
豆綠的話才落,便聽到一陣篤篤的馬蹄聲響。
「來了,小姐。」
周韻清立刻從炕上跳了起來,幾步走到門口,才要撩簾子,可是手卻又僵在了半空。
便在她僵住的時候,庭院裡響起一陣輕輕的步子聲。
「豆綠。」
「哎,來了。」
豆綠看了眼神色幾番變抱的周韻清,幾步上前撩了簾子,走出去。
「奴婢見過王爺。」
軒轅澈倔傲的神色未見變化。
魚腸上前一步,輕聲道:「人呢?」
豆綠側了身輕聲道:「小姐在屋裡。」
軒轅澈抬腳便朝正屋走去,冷聲對魚腸道:「看好了。」
「是。」
門邊的周韻清聽到步子聲,卻是飛快的轉了身,幾步邁回炕上,坐下。才坐下雙突然站了起來,便在她重新打算坐下時,門簾一撩,一抹欣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落日的餘暉便在這時,湧了進來,在那抹身影週遭打上一層金黃的光邊,讓人由不得的便不敢直視。
周韻清卻是睜大了眸子,癡癡的看著那抹身影。
「澈哥哥……」
軒轅澈狹長的鳳眸陡然一瞇,「澈哥哥」?有多久不曾聽到這個稱呼了?記憶裡似乎一直有個小女孩跟在身後,一聲聲的澈哥哥叫喚著。
周韻清在喊出那一聲後,也是震了一震,她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會脫口喊出,喊出幼時的稱呼,但她是個聰明人,在看到軒轅澈臉上一閃而逝的懵然時,她立刻拿定了主意。眼裡很快生起一層氤氳,顫了聲音道:「澈哥哥,韻兒等了你好久。」
話落,便朝軒轅澈撲了過去。
便在她以為會落入那具她朝思暮想過無數回的懷抱時,一道銳利的目光卻是豁然抬起,直直的看了過來。
冰冷之中夾著嘲笑,不屑之中帶著探究。
一如這之前的很多年,看到的一樣!
周韻清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心下飛快的計算著,問題出在哪?臉上卻是一副受傷的表情,「澈哥哥,你……」
軒轅澈抬腳,隨著他的慢慢踱到房內,身後的那道簾子重新落了下來,擋住了那片欲要衝破阻擋的陽光。
屋內瞬時暗沉了下來。
周韻清咬了咬腥紅的唇,低垂的眉眼中劃過一抹陰鬱,再抬起時卻是「撲簌簌」的眨落了兩行淚。
此情此景,周韻清美麗的臉上神情寂寞,淚水縱橫,就像一枝帶著春雨的梨花。讓人好不憐惜!
「魚腸說你要見我。」
軒轅澈站定,目光無眺著窗外的鬱鬱蔥蔥。
這間小院依山而建,後窗之外便是一座小小的山頭。當時將周韻清安置在這,便是想著若有突發狀況,藉由這座小山也能將人救出。
不想,由這個房間看過去,那片山頭卻成了一番不錯的景致。
「澈哥哥,」周韻清轉身,哀怨的看了軒轅澈,「你要做的事都做成了。」
軒轅澈挑了挑眉頭,但卻沒有開口。
「澈哥哥,讓我跟著你吧。」周韻清提腳走到軒轅澈身後,探手想要擁上那道挺拔直立的背影,卻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我不要什麼名份,哪怕便是一個丫鬟也行。」
軒轅澈驀的回首,滿臉的震驚,好像有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般。
半響卻忽的綻起一抹笑,似雨夜的優曇一般,高貴清妍。
周韻清心頭一喜,她站定身,貝唇咬著紅唇,倔強中帶著三分的羞澀,癡癡的看了軒轅澈,「澈哥哥,你也沒有忘記從前吧?」話落頓了頓,眸光閃過一抹痛色,輕聲道:「我知道,當日你將我讓給軒轅瑞心裡一定也是不樂意,可是我不怪你,真的,我從來沒怪過你。」
話落,她又朝軒轅澈看過去,目光之中淚意盈然。
此情此景便是神仙只怕也要斷腸!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朝雲將救下嗎?」軒轅澈緩緩開口,他眼底閃一絲凌歷,沉聲道。
「澈哥哥你不捨得讓韻兒出事。」周韻清脫口而出道。
軒轅澈忽的便撩唇一笑,但那笑在對上周韻清時,卻是緩緩斂下,冷冷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一直得不到答案,而你是知道答案的人,所以我讓朝雲救下你。」
「澈哥哥……」周韻清喃喃的看著軒轅澈,似是不相信他說的話,可是在看到他那毫無溫度的眸子時卻又明白,軒轅澈並不是騙她。
「澈……你想知道什麼?」
軒轅澈點了點頭,「早該如此了,皇宮裡的女人喜歡做戲,那實在不是一個好習慣。」
周韻清眸色一緊,臉也跟著白了白,半響咬了唇,抖了聲音道:「我何曾願意做戲?可是你別忘了,是你親手將我送進那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的,我若是不做戲,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屋子裡一片靜默。
周韻清一言不發,靜靜地佇立在那裡良久。
軒轅澈朝著她笑了笑,笑容卻顯得府些詭異。
周韻清看到軒轅澈那詭異的笑時,沒來由的身子一顫,便在她感覺兩腳發軟,想要扶著炕沿坐下時,軒轅澈開口了。
「那不是你想要的嗎?我只不過是成全你罷了。」
「不!」周韻清尖歷的嗓音響起,「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他,我的心……我的心……」她喃喃的看著軒轅澈,兩眼一眨,大滴的淚掉了下來,淒聲道:「我的心裡,從來只有你一個人。」
「所以……」軒轅澈抬眸,目光如刀,直直逼視著周韻清,不讓她逃也不讓她避,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便與人合謀,不惜將我置身險境,只為讓我向你父親求援,好欠下你家的人情?然後便不得不娶你。」
「不……不……」周韻清剎那間她面如縞素。
她搖著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軒轅澈,想要說,不是的。可是喉嚨卻痛的像被刀割過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是不停的搖著頭。
「那個人是誰?」軒轅澈看著周韻清,「是軒轅祈還是軒轅驥?」
周韻清瞪了軒轅澈,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麼當年……周韻清目光徒然一寒,直勾勾的看了軒轅澈,「那年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讓軒轅瑞看到我,你故意……」
軒轅澈笑了笑,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撲通」一聲,周韻清跌坐在地上,她顫了手捂著臉,卻是怎樣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冷意,她的上下牙不停的打著顫,好幾次都將她的舌頭給咬住。她不得不將手遞到嘴邊,狠狠的咬住,以此來抵擋身上的那股寒意。
良久……
「為什麼,你明明答應了我爹,會照顧好我的,可你卻……」想到自己的父親,周韻清猛的抬了頭,目光赤紅的瞪了軒轅澈,「你不是人,我爹他是為你死的啊,你還是不是人!」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周大人,是他的女兒刻意要害我?」軒轅澈居高臨下的看了周韻清,面無表情的道:「他的女兒明明知曉自己的父親深受當日的德妃之恩,必定會以死相保德妃的六皇子,她為了讓自己有機會賴上這位六皇子,便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能算計謀害。」
「不是的!」周韻清白了臉嘶聲道:「我不知道會這樣的,他說,只是一個玩笑,只要父親出面求個情,便會沒事的,我不知道父親會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周韻清抬了雙手捂著臉放聲哭了起來。
「那個人是誰?是軒轅祈還是軒轅驥。」
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韻清猛的頓了哭聲,「是……」卻是在說出一個字後,她豁然抬頭看了軒轅澈,在看到軒轅澈俊逸的臉上那抹凜冽的森寒時,突的問道:「你要娶蘇慕雲?」
軒轅澈微怔,這個時候怎麼突然就提起了蘇慕雲?
「你喜歡她?」周韻清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一步移向軒轅澈,「你早就喜歡上她是不是?在獵場的一切,你只不過是做給我看的一場戲,是不是?」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軒轅澈迎了周韻清的目光,冷冷一笑,不帶感情的問道:「本王喜歡誰,要娶誰為妃,跟你有什麼關係?」
周韻清的神色一頓,但稍傾,她便「吃吃」的笑了起來。
軒轅澈蹙了眉頭,冷眼看著形似瘋靛的周韻清。
稍傾。
周韻清止了笑,她看向軒轅澈,腥紅的眸子是濃濃的嘲諷與憤恨,一字一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個人是誰?你毀了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
軒轅澈點了點頭,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軒轅澈!」
周韻清錯愕的看著停在眼前的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他永遠都是這樣,哪怕她挖心挖肺的對他,也換不來他的一聲好。便是,這刻,他明知只要他說一句好話,只要他肯哄她一聲,她便會告訴他。可是,他卻毫不猶豫的轉身便走。
「為什麼?」周韻清喃喃的道:「她有什麼好?她哪裡就值得……」
「我說她好,她就好。」軒轅澈淡漠的聲音響起,「我說她值得就值得。」
周韻清再次一言不發,靜靜地佇立在那。
「看在你父親對本王母妃忠心不二的份上,本王留你一命,今後,你好自為之。」
聲音在耳邊響起,周韻清垂了頭,到得最後,她還是要靠著父親才保得一命。
她怔怔的立在那,想起死去的父親,抬起僵硬的手摀住了臉,發出一聲如狼的嘶喊聲。
院子裡,豆綠眼見得軒轅澈面若寒霜大步而出,身上的寒氣似是能凍死人。由不得便瑟瑟的顫了顫,往後挪了挪腳。
「魚腸。」
門口守著的魚腸閃身進了院子,「王爺……」
「支一萬兩銀子給朝雲,告訴她,她自由了。」
豆綠一怔,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軒轅澈。朝雲?御書房的那個大宮女,頗得建安帝信賴的朝雲,竟然是軒轅澈的人!
屋子裡細細的嗚咽聲響起,豆綠暗呼一聲糟糕,看這情形是談崩了。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房間。
軒轅澈步子微頓,凝了眼屋子的方向,略略沉吟後道:「派人盯著,若是安分守己便罷,若是再生事非……」
他雖沒有說完,但魚腸卻是明白話中之意,點頭應下。
……
京都城外的小清河喧囂嘈雜,到處都是放河燈的人。朗朗星空下,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這片火光裡又有一彎圓月倒映在水中,將條清清澈澈的小清河映得恍若天上的銀河,華美的令人窒息。
軒轅澈今日沒有著紫衫,而是換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面杭綢直裰,卻又在那身直裰外披了一件紗制的敞袍,烏黑的長髮以同色的玉簪挽住。便似墜落人間的謫仙般,讓人看了便錯不開眼。此刻,他卻是滿目柔情的看向身側的蘇慕雲。
蘇慕雲穿了一襲淡藕荷色紗衫,月白色的紗裙。臉上乾淨如滿月,不施脂粉,發間也只是一枝小巧玲瓏的鳳頭釵。然,便是這般的她,隨意的凜凜然,亭亭然的屈著身子去放逐手間的幾隻河燈,卻也讓人有種明艷不可方物的感覺。清亮的眸子竟似比那清清河水中的月亮還要清冷還要幽然。
「你許了什麼願?」軒轅澈待蘇慕雲站起時,連忙貼了上前,輕聲問道。
蘇慕雲挑眸看著一臉期待的軒轅澈,慧黠的一笑,歪了頭道:「不告訴你。」
發間的小鳳頭簪隨著她這一側頭,鳳嘴裡銜著的一顆血色寶石便跟著晃了一晃,在她明艷的臉上打上一點璀璨的光影,使得她越發的明妍動人。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軒轅澈不由便蹙了眉頭,惡狠狠的瞪了眼身側的人。轉而大步上前,將蘇慕雲掩在他寬大的身影後。卻又不忘壓低聲音,促狹地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求菩薩保佑你快點找到弟弟,你好早些嫁進王府。」
「胡說八道。」蘇慕雲嬌嗔著打斷了他的話,「我是求菩薩保佑這天下蒼生能免受戰火之亂,再不要有生離死別……」
「咦,看不出來啊。」軒轅澈「撲哧」一聲笑了道,「你倒是有悲天憫人之心,只可惜,我只是個王爺,卻不是……」他話頓了頓,神色間平添了幾分黯淡。
蘇慕雲不知道他怎的突然便變了臉色,一時也不敢隨便開口。
兩人便這樣慢慢的走在河堤之上,看著別的人虔誠的放燈,虔誠的祈禱。
小清河岸邊擺著很多賣小吃,和賣花燈、字畫扇面以及女人的簪釧鐲釵胭脂水粉的攤子。蘇慕雲漸漸的慢了腳步,目光在那些琳琅滿目的雜貨上來回游動。不時的提了個小燈對身側的軒轅澈問道:「好看嗎?」又或是挑挑揀揀一番,拿了支簪子比著發間,道:「好不好看?」
軒轅澈由來不曾看過她這樣的小女兒面孔,一時間心頭的那份黯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大凡蘇慕雲問的,他都是二話不說,只以行動來表示。她只要目光瞄過的,他便買下。
不多時,跟在他二人身後的紅綃,雙全,雙福幾人,便是兩隻手也抱不下。嚇得蘇慕雲再不敢問他,更是連看也不敢看了。
「慕雲。」
一聲清脆的嗓音響起,蘇慕雲回頭,便看到幾步開外,謝蘭亭著了粉潤潤的一領夏衣,俏生生的綻開一個甜甜的笑,風姿楚楚的站在一棵柳樹下,發間一對攢珠紅寶石小頭花映著那些光光點點的燈花,竟是有著說不出的俏麗可愛。
「蘭亭?!」
蘇慕雲尚在猶豫,謝蘭亭卻已經是帶了繡荷朝這邊走來。
「真巧,我還想著會不會在這遇見你,不想真的遇見了。」
蘇慕雲飛快的睃了眼站在幾步之外的軒轅澈,臉上一熱,輕聲道:「是啊,真巧。說不定等會還會遇司盈和阿琦呢!」
「是啊,好久沒看到她們了。」謝蘭亭笑了道,半響卻又是神色一黯,輕聲道:「阿琦她還好吧?怎麼沒跟你一起。」
因著與軒轅澈有約,蘇慕雲雖是同梁琦一同出府,但卻並沒有在一起放河燈。聽得謝蘭亭這一問,蘇慕雲便抬了頭,在人群中尋找著道:「一起出來的,不想人多走散了。」
謝蘭亭看了幾步外那抹自從她出現神色便滿是不耐煩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自己可是一路看過來,也不曾看到她與梁琦在一處的!
「嗯,那我們一起去找她吧。」
話落,便挽了蘇慕雲的手。
「慕雲……」
軒轅澈忽的回頭,看了蘇慕雲,「前面有賣雲吞的,你餓不餓。」
「王爺!」
謝蘭亭做出才剛看到軒轅澈的舉動,連忙屈膝一福,「蘭亭見過王爺。」
軒轅澈淡漠的挑了挑眼,擺了擺手道:「不用多禮。」
「謝王爺。」
謝蘭亭直身,壓了聲音對蘇慕雲道:「慕雲,你怎的不早說你跟王爺一起的,你要早說我就不湊這份熱鬧了。」說著埋怨的看了蘇慕雲幾眼。
這便放下了?
蘇慕雲猶疑的打量著謝蘭亭的神色,眼見謝蘭亭神色間落落大方,竟似是真的放開了一般,由不得便鬆了口氣。
紅了臉道:「你要是覺得拘促,便先去尋阿琦,我稍後就來。」
謝蘭亭點了點頭,再次與軒轅澈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不想,便在她轉身走出幾步回頭與蘇慕雲作別時,卻是「撲」一聲撞進了一個正朝這邊疾步走來的人身上。
「哎呀」一聲,謝蘭亭捂了額頭。
「誰啊,走路這麼不長眼。」
蠻橫的聲音響起,謝蘭亭心下生惱,要遇上的人沒遇上,還被人給噁心了一番。不由便怒聲道:「你走路才沒長眼呢。」
繡荷已經連連上前將謝蘭亭擋在身後,瞪了眼前的人,怒聲道:「你撞了我們家小姐,不陪禮還不說,怎的還罵人。」
「吆喝。」
那人一襲雲白軟綢闊袖滾回字紋蘭花長衣,腰間繫了一個梅花形的大紅絲絛,烏黑的發上冠著八寶珍珠粉色簪纓素冠,臉俊秀如玉,只一對眸子卻是透著幾分邪佞。此刻正上上下下的打時著謝蘭亭,唇角嚼了抹玩味的笑。
謝蘭亭一看便知這人出身不凡,卻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公子。不由得便心生惶恐,生怕惹上了不該惹的人。眸子一動,不由便朝著尚未走遠的蘇慕雲喊了聲,「慕雲,你且等等我,我還是與你一道,好了。」
她自是想著,不論眼前之人是誰,有軒轅澈在,自可護她周全。
拉了繡荷便急急的朝蘇慕雲追去。
「撞了人就想逃,天底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眼見得謝蘭亭跌跌倒倒的朝遠處之人跑去,那人大喊一聲,便追了上去。
「出什麼事了?」蘇慕雲回頭看著急急朝這邊跑來的謝蘭亭,待看清她身後所追之人時,由不得便撫額歎息,稍傾抬頭看向軒轅澈,像是在說,你怎麼看?
軒轅澈漆黑的眸子微微一瞇,眉眼間便有了一抹似笑非笑。
「慕雲,快,快走。」謝蘭亭也不說求軒轅澈幫忙,卻是扯了蘇慕雲往前跑,一邊跑一邊道:「那人著實可惡,我原以為避過也就是了,不想卻還窮追不捨,只怕是連累你了。」
蘇慕雲將謝蘭亭一扯,輕聲道:「你怕什麼,不是還有王爺在嗎?」
話落朝軒轅澈那邊撩了撩眼,謝蘭亭神色一僵,稍傾臉色白了白,道:「是啊,你看我,竟然忘了王爺在這裡。」
「你到是跑啊……」
「驥兒。」
軒轅澈看著一臉戾氣的軒轅驥,冷聲道:「怎麼走到哪都能遇上你?」
「六王叔!」軒轅驥立刻收了臉上的戾氣,上前給軒轅澈行禮,待看到一邊立著的蘇慕雲時,也跟著行了一禮,「見過六王嬸。」
蘇慕雲身子一僵,斂了眉眼去打量謝蘭亭的神色,見謝蘭亭只是目光僵了僵,雖臉色不太好,但也不至於很難看,便舒了口氣。
與謝蘭亭不到最後,她實在不想為敵!
「你這般窮追著謝小姐,想要幹什麼?」軒轅澈睨了軒轅驥冷聲道:「是不是要我到你母后那再去說幾句。」
「不是的,不是的……」軒轅驥連連擺手,指了謝蘭亭道:「明明是她撞了我,還出口傷人,我氣不過,這才追上想討個公道的。」
謝蘭亭飛快的睃了眼正與軒轅澈解釋的軒轅驥,他就是晉王?!自己可真笨,他明明跟軒轅澈長得有幾分相似,怎麼自己卻不曾看出來?不過這樣也好,如此,她便可以光明正大……謝寺亭思及此,咬了咬唇,垂了眉眼,上前道:「民女無心衝撞晉王殿下,請晉王殿下大人大量不予計較。」說罷,屈膝一福。
「切,」軒轅驥一臉不屑道:「早這樣賠個禮不就沒事了。」
「驥兒!」軒轅澈喝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跟個女人沒完沒了的糾纏不休,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軒轅驥想要頂嘴,但在看到軒轅澈臉上的冷寒時,只得忿忿不平的道:「好了,好了,不計較就是了。」
軒轅澈回頭對謝蘭亭笑了笑道:「謝小姐不必驚慌,晉王生性純真,只不過是愛玩了些,人並不壞。」
謝蘭亭屈膝一福,「原是民女不對,衝撞了殿下。」
軒轅澈點了點頭。
眼見一場糾紛化解,軒轅驥嘿嘿一笑,上前傍了軒轅澈道:「六王叔,你陪六王嬸來放河燈麼?皇兄和皇嫂也來了呢,您有沒有看到。」
「正準備去找他們,你呢,你怎麼跑這來了?」
軒轅驥扯了扯嘴角,「我聽人說京都城的中元節比上元節還要熱鬧,便出來看熱鬧了。」
看熱鬧!軒轅澈的目光淡淡的一閃,再看向軒轅驥時,便含了幾抹打趣。
「原不知道,你除喜歡養狗,還喜歡湊熱鬧。」
軒轅驥臉上的笑便僵了僵,但很快消失,壓低了聲音道:「六王叔,你是不是恨我打擾了你和六王嬸的卿卿金,心裡不舒服?」
軒轅澈冷冷一哼。
「你看,這裡人擠人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六王叔你怎麼就偏偏恨上我了。」不待軒轅澈開口,軒轅驥卻是撩了眼身後與蘇慕雲同行的謝蘭亭道:「六王叔,你說她姓謝,是哪個府上的小姐啊?」
「怎麼看上了?」軒轅澈似笑非笑的問道:「要不要,王叔我幫你去提親?」
軒轅驥嘿嘿一笑,抬手便要撓頭,可在碰到頭上的那八寶珍珠粉色簪纓素冠時,卻是手一頓收了回來,喃喃的道:「挺有趣的一個人,我才吼了一嗓子,她轉身便逃了。」
「那是山陰謝大儒的府上的小姐。」軒轅澈淡淡的道。
「謝大儒?哪個謝大儒?」軒轅驥懵懵的看著軒轅澈,稍傾卻是一拍手道:「就是母后看中的那家人?」見軒轅澈點頭,他怔怔的道:「不是說要你做王妃的麼?」
軒轅澈冷聲一哼道:「我娶王妃當然得是我喜歡的,若是依著你母后,那我得娶多少王妃?」
軒轅驥便哈哈一笑道:「是了,若是依著母后,王叔,你府裡怕是比我那府裡還要熱鬧。」提到自己府裡,軒轅驥把頭往軒轅澈眼前一伸,討好的道:「好看吧?是玉兒替我制的這一身。」
軒轅澈果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點頭道:「嗯,挺好看的,你那玉兒夫人手到是巧。」
軒轅驥臉上便有了一副與榮有焉的神色。
卻在收了眼光的時候,驀然一怔,指了不遠處道:「六王叔,那不是葉蕭嗎?他怎的也在這?他身邊的那個女的又是誰?不是說玉顏公主暴病而亡了嗎?啊,葉蕭這麼快便有了新歡啊!」
軒轅澈聽得葉蕭二字時,已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再聽到說還有一個女子,立刻便抬眸看過去。
果不其然,不遠處,一顆大柳樹下,葉蕭一身黑衣昂然而立,他的身側則是一抹輕盈小巧的身影,正捧了一盞花燈投放在水中,稍傾雙手合什,默默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