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軒轅澈時已是三日之後。
蘇慕雲想著明六爺這一把一定賺得盆滿缽滿,她也是時候去問問她的鋪子的事了。
不想,待她興致勃勃的趕到了寶慶銀樓時,小二卻說明六爺不在。
蘇慕雲怔住了,明六爺不在?這個時候明六爺會去哪?
「那,有沒有說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小二低垂了眉眼,眉宇間有了一抹不安,喃喃道:「六爺只說出門一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蘇慕雲微怔,忖道:難道是明六爺家裡出事了?可前世的時候不是說明家的幾個兄弟都不容他,他也從不與那些人來往嗎?
蘇慕雲不知道的是,明六爺就在樓下鋪子後面的院子裡坐著。
丰神俊秀的臉上是一抹濃濃的為難,此刻正與身側服侍他的小廝輕聲道:「阿六,你說我這樣能躲到什麼時候?」
一臉機靈勁的小廝小六,撓了撓頭皮,嘿嘿笑道:「六爺,躲得了一時是一時,二小姐她總不能天天來吧?」
明六爺點了點頭,暗歎了口氣,他這是招誰惹誰了?一個托著她買鋪子,鋪子到是買了。可是另一個卻讓他扣在手裡不發。他活生生成了個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想了想,對小六道:「去,你去叮囑一聲,若是二小姐要支銀子,儘管讓她支。」
小六不解的道:「王爺不是說了……」
「我這鋪子不是沒給二小姐嗎?」明六爺看了小六道:「若是二小姐以為我夾款私逃,六爺我一世英名就全毀了。」
小六明白過來,連忙應了道,「哎,我這就去。」
一盞茶後,明六爺一臉苦笑的看著蘇慕雲的背影,半響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京都城裡雖說已有燕王嫡系維持次序,居民們生活大都已經恢復到昔日的井然有序,但在這派井然有序中或多或少總夾著些許的膽戰心驚杯弓蛇影,人人都小心翼翼,必竟新朝初立,到底最後怎麼走向,誰曉得。
小心使得萬年傳,是不會錯的!
「慕雲,你跟明六爺很熟?」梁琦小聲的問道。
蘇慕雲點了點頭,將她與明六爺之間的關係如實說了出來。
梁琦怔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就好比當日沂王在皇宮找到驚慌無措的她,告訴她,她可以去找蘇慕雲一樣。她從來不知道,慕雲與沂王竟然是真的!
「慕雲,你還有多少事等著讓我驚掉下巴?」梁琦看了蘇慕雲。
蘇慕云「噗嗤」一聲,笑了道:「放心,就算天塌下來,也是砸你的人,不是掉你的下巴。」
梁琦跟著笑了起來。
走在一側的雙全卻是忽的輕聲道:「小姐,那好像是王爺的馬車。」
蘇慕雲步子一頓,順了雙全的指的方向看過去。
果然,同春樓外停著軒轅澈那輛招行過市的馬車,同春樓大門外也是一字排開站了兩例侍衛,那些侍衛個個面如木雕,眼神之中殺氣沉沉,使得大街上的人走路都想繞著,哪裡還敢再靠近。而同春樓樓下的大堂也是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王爺會不會在裡面?」雙福輕聲道。
雙全肯定的點頭,「王爺肯定是在這宴請誰。」
雙全的話一落,便看到一襲紫色斜襟長衣的軒轅澈神色倔傲的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霍然是言笑吟吟的隆平候,張廣嗣。
「他……王爺……」
梁琦擔心的看著蘇慕雲,隆平候他可是張寧馨的哥哥啊,王爺若是對慕雲有意,怎的還跟隆平候來往這般密切?
這當會兒,軒轅澈也看到了原地立著的主僕幾人,唇角微挑,便笑著向幾人走了過來。
他身後的張廣嗣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提了腳跟上。
「王爺。」
梁琦幾人連忙行禮。
軒轅澈淡淡的點了點頭,看了蘇慕雲道:「今天怎麼出來了?」
蘇慕雲眉眼輕垂,輕聲道:「沒事出來走走,不想便遇上了王爺。」
「王爺,這位是……」張廣嗣自是識得蘇慕雲的,雖說曾聽過不少軒轅澈與蘇慕雲之間的流言,原也是不信的,但這會子卻看到軒轅澈對蘇慕雲露出難得的柔和,心下由不得不打起精神,是故,笑了上前。
軒轅澈指了蘇慕雲道:「這是前杭州知府蘇尚輔的遺孤,本王心定的王妃。」
軒轅澈話一落,眾人齊齊怔在了原地。
便是蘇慕雲也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雖然說軒轅澈從前也說過這般類似的話,但她總是會想當然的認為,軒轅澈只不過是為了哄她開心,必竟以她的身份便是側妃也是勉強為之,更別說是王妃了!但這會子,軒轅澈卻是當著張廣嗣的面,堂而皇之的說了出來,想來不消多時,這消息便會傳遍大都城,彼時……蘇慕雲臉上一紅,慌亂失措的低了頭。
張廣嗣卻是一怔過後,連忙上前抱拳道:「恭喜蘇小姐。」
蘇慕雲低垂的眉眼間便劃過一抹濃濃的陰鬱,她父母拜眼前之人所賜陰陽相隔,他卻能這般無事人一般的與她笑言相語!一時間便是連身子也僵在了原地。
「候爺有事且先去,所托之事,本王記下了。」軒轅澈對著一側的張廣嗣淡淡說道,話落,看了蘇慕雲道:「可是午飯還沒用過?」
蘇慕雲點了點頭。
軒轅澈便勾了唇角笑道:「先去用些東西吧。」
說著便牽起蘇慕雲的手轉身朝同春樓走去,對於一側的張廣嗣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張廣嗣連忙恭身退到一側,眼見著一行人消失在同春樓的樓梯處,才收了目光,沉沉的歎了口氣。
一直候在外面的管家崔總管,便走了上前,「候爺,王爺怎麼說?」
張廣嗣擺了擺手,輕聲道:「我們去趟周府。」
崔總管不敢再問,連忙點頭,揮手示意馬車上前。
這邊廂軒轅澈領頭,將幾人帶至適才的包間。
包間裡小二正在收拾滿桌子的菜,見軒轅澈去而復返,不由便怔在了那。
幾人便看到那滿桌子的菜,大部份都是完好無損,只怕連筷子碰也沒碰過。
「王爺……」小二失措的看著軒轅澈。
「收拾乾淨了,重新上一桌。」軒轅澈擺手道。
小二連連應是,側身又喊了人來幫忙。
軒轅澈將蘇慕雲帶到了一側屏風後的茶几上,才坐定,便有青衣婢女托了海棠春的紅木托盤上前奉茶。
蘇慕雲幾番想要問軒轅澈,張廣嗣所托何事,可是又怕,若是自己真開了口,軒轅澈會不會嫌她不信任他。
「張廣嗣是為周子元之事找我的。」
耳邊響起軒轅澈清越的嗓音。
蘇慕雲霍然抬頭,看了軒轅澈,周子元?
是了,那日自己問梁琦可曾看到周子元入宮時,梁琦說不曾看見。但前世,周子元確實是入了宮的。想到這,她不由目光灼灼的看了軒轅澈。
軒轅澈卻是捧了桌上的茶輕輕的啜了口後,才淡淡道:「當日皇兄圍宮時,周子元他曾帶了宮內侍衛太監與皇兄對抗。」
蘇慕雲撇了撇唇角,忖道:這可不像是周子元會做的事。他那人,不是將利益得失計較的最為清楚嗎?什麼忠君愛國,只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
「那後來呢?」梁琦猶疑的道:「周子元是不是被燕王給抓起來了。」
軒轅澈點了點頭,「皇兄的暗衛頭領不但將人拿下了,並且將他和黃維達給關在了一個牢裡。」
蘇慕雲抹汗,她記得前世時,燕王派人勸黃維達投誠,不想那黃維達卻是有幾分傲骨說什麼,忠臣不侍二主,好女不侍二夫,竟是一心求死。而燕王也沒跟他客氣,當真就將他判了個斬立決,黃家族中不分男女老小流放三千里。
軒轅澈挑眉看了蘇慕雲一眼,繼續道:「隆平候就是想本王在皇兄面前美言幾句,才會請了本王來此。」
梁琦瞄了眼蘇慕雲,想了想道:「哎,我想起來了,我原打算去買些脂粉的,慕雲你先坐著,我去去就來。」
說完,梁琦朝軒轅澈行了個禮匆匆退下。
雙全和雙福早在最初便安靜的待在一側,蘇慕雲待她且妹二人雖親厚,但尊卑姐妹二人卻是謹記的。
這會子是,便只剩下了軒轅澈和蘇慕雲二人。
一種微妙的情感便在二人間緩慢流淌,不似那日乍然相逢下的情動,反倒似是這初夏的風,微熏而寧然。
軒轅澈目光淺淺的打量著低眉垂首的蘇慕雲,眼梢唇角是滿滿的笑。
雖然見面之前,他想過要跟她算算那讓他嘔血的帳,可是在看到她的這一刻,想到的卻是,該大婚了!有了名份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他向來是個行動派,想到便要做,再開口時,便將蘇慕雲嚇了一跳。
「等皇兄的凳基大典過後,我們就成親吧。」
蘇慕雲愕然抬頭看向軒轅澈。
軒轅澈見著她那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由蹙眉道:「怎麼,你不願意?」
蘇慕雲搖頭,但很快卻慌亂的又點頭。
「你這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蘇慕雲壓下心頭的慌亂,輕聲道:「弟弟一日沒找到,我便一日不能成家。」
「為什麼?」軒轅澈看了蘇慕雲,「成親跟你找弟弟有什麼關係?」
蘇慕雲抿了抿唇,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就怕說了,軒轅澈會將這同春樓給抓拆了。可若是不說……眼前的人肯定不會罷休。
「有什麼為難的,說吧。」軒轅澈蹙了眉頭。
蘇慕雲默了一默,眼見得軒轅澈目光咄咄的看過來,心知不說是不可能的了。心一橫,便壓了聲音道:「若是找不到弟弟,我不能讓父親這一脈的香火斷在我手裡。」
軒轅澈點了點頭,寒星般的眸子眨了眨,「所以呢?」
蘇慕雲卻是不言語了。
而外面侍候著的雙福卻是「噗嗤」一聲,下一刻連忙捂了嘴。心道:笨蛋王爺,蘇小姐的意思是,找不到小少爺,她就要招婿上門,承蘇老爺的香火。
王爺,你想入贅?!
裡面的軒轅澈聽得雙福那聲輕「嗤」眉頭立刻一擰,心下卻是豁然開朗。看著蘇慕雲的目光便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怒意。
蘇慕雲垂了眉眼,卻是任他目光如刀,她自巍然不動。
「先吃飯。」
軒轅澈袍袖一甩,起身朝屏風外走去。
蘇慕雲自是低眉垂眸的跟在後面。
「雙全你去看看梁小姐回來了沒有。」蘇慕雲吩咐雙全道。
雙全應聲出去。
蘇慕雲撩了眼軒轅澈,見他眉眸間怒氣隱隱,想了想,起身取了他面前的湯碗,裝了一碗湯放在他面前,「輕聲道,先喝道湯吧。」
軒轅澈哼了哼,雖是神色仍然難看,但卻也沒有拒絕。
「王爺可曾看到過世子妃,她好嗎?」
軒轅澈將眼睛從眼前的湯碗上抬起,撩了蘇慕雲一眼,卻是重新低了頭,專心致志的喝湯。
蘇慕雲沒得到他的回答便也沒再繼續問,給自己也盛了碗湯,喝了起來。
「她很好,上次聽說好像是有喜了。」
蘇慕雲手裡的湯勺「叮」一聲便落在手裡薄如紙的瓷碗裡。目光急切的看了軒轅澈,「真的,世子妃她有喜了?」
軒轅澈冷冷的哼了一聲,心道:別人有喜你高興個什麼勁。嘴裡卻是輕聲道:「過些日子,一切步入正軌後,你們應該可以像從前一樣,時常見上一面。」
蘇慕雲點了點頭,心裡滿滿的都是歡喜。
只要葉司盈盡快生下一位皇子,她的地位便能穩穩的牢固住。
「隆平候的事,是我失策了。」軒轅澈放了手裡的湯碗,輕聲道:「我原想藉著瑞兒的手除掉他,誰曾想……」
蘇慕雲默了一默,那個時候她也以為軒轅瑞會誅殺張廣嗣的,可是不曾想軒轅瑞並沒有誅殺。這是不是便說人算不如天算?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早晚總是會了結的。」
蘇慕雲點了點頭,「沒關係的,我等得起。」
軒轅澈長歎了口氣,輕聲道:「你能這樣想便好。」
他沒有說的是,在燕王破城的那一刻,他原是想讓人趁亂誅殺張廣嗣,可是當時皇宮之中事態緊急,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軒轅瑞性命不保,兩相選擇取其輕。他只能先保下軒轅瑞的命,至於張廣嗣,他相信,有他的惦記。張廣嗣不死也絕對活不好!
……
周家。
聽說張廣嗣來了,周璁、余氏急急忙忙的令人請了進來。
才見面,余氏便急聲道:「候爺,三郎他……」
「夫人,先讓候爺坐下喝杯茶再說。」蘇璁令人將余氏扶到一側,又對身邊侍候的大丫鬟雪芝道:「去,去將三奶奶請了來。」
「是。」
雪芝匆匆忙忙的退了下去。
張廣嗣這才端了小丫鬟奉的茶淺淺的啜了口,一路急急趕來,他也是有些渴。
待得他放下茶盞,張寧馨已經在金枝的攙扶下急急的趕了來,因為匆忙頭上的髮髻也有些凌亂,鼻尖還冒著一層細細的汗珠,見了隆平候,悲切的喊了聲,「哥哥……」眼淚便簌簌的直往下掉。
余氏惱怒的撩了一眼,但在看到左側上首的隆平候時,很快的便斂了眉色。
只隆平候卻是將她的目光盡收眼內,心中不由便生起一股不悅。妹妹為了周子元幾欲成魔,可周家的老夫人卻是這般不待見。若論身份論人品論家世,張家哪一點不如周家。按著他的想法,趁著這功夫,大家一拍兩散,妹妹和離歸家才是。編生妹妹卻是死活不肯,只說生死都要與周子元在一起。
為著妹妹,他厚顏求上沂王爺。
他包了同春樓只為討好這位性子邪佞的王爺,不想人張口便問他,這般大的手筆可是當日皇宮雜亂時,發了筆不小的財?嚇得他連連打揖討饒。
等他將周子元的事說了,想請這位沂王爺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時,人家卻是一句,「你有從龍之功,還怕在皇上跟前討不來這麼一個情面?」
天曉得,他當時裡衣中衣濕了個透。
他去皇上面前求情?皇上會怎樣想?誰不曉得這位燕王在潛邸時便生性多疑,為人反覆!
卻在這時,耳邊響起張寧馨的聲音。
「哥哥,相公他怎麼樣了?」
隆平候收回思緒,看了張寧馨,笑了笑,輕聲道:「妹妹,別擔心,我已經求了王爺。」
「王爺?哪位王爺?」
余氏搶在張寧馨跟前問道。
「沂王爺。」隆平候迎了余氏,淡然道:「沂王爺與皇上一母同胞,情份自是不同,又是一心擁護皇上的,他若是肯出面說上一二句話,子元當無大礙。」
「聽是沂王他肯幫忙嗎?」周璁必竟是在朝為官的,想的自是比較深。看了隆平候道:「據說這位王爺性子很是邪佞,要他出面,只怕不易吧?」
隆平候笑了笑,拍了拍張寧馨的手,道:「我就寧馨這一個妹妹,打小便寵著護著,便是天上的月亮,她說要,我自是也要想辦法取來的。」
這話卻是在警告周璁和余氏,他肯出面幫忙,只是因為張寧馨。
周璁和余氏自也不是那種愚笨之人,一瞬之間當然明白隆平候話中之間。周璁還好,余氏卻是一瞬間臉一下子青一下子白的。她往昔對張寧馨諸多為難,想來隆平候也是知曉一二的,便是剛才,只怕也落入隆平候眼中。
余氏心下一慌,連忙道:「是啊,寧馨自打嫁進我們家,我們也拿她當女兒看,她同三郎更是佳麗情深,讓人看了好不安慰,原想著他們夫妻二人順順當當過得一年半載生下個一男半女的,我們老兩口也能含飴弄孫享受下天倫之樂,誰承想……」說著眼眶便紅了,哽咽著說不出話。
張寧馨雖說是無比痛恨余氏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可這會子卻不是計較那些的時候。她也知道哥哥這個時候只不過是想跟周家講條件,讓她以後過得輕鬆些,但心中對周子元的感情,戰勝了她積下的怨恨,目前只有保下周子元才是首要的。若是周子元沒了,她做下的那麼多事又有何意義?
是故,張寧馨挽了張廣嗣的手道:「哥哥,我知道你疼我,可是我不要月亮,我只要相公能平安回來。」
隆平候便暗暗的歎息了一聲,無奈的道:「你啊……」
余氏眉眼一跳,緊跟著道:「候爺僅管放心,只要三郎能平安回來,待得世道平穩,我便讓她夫妻二人出府另過。」
隆平候眼中一亮,笑瞇瞇的道:「如此甚好,難得夫人這般開明。」
「候爺說笑了,我們做父母一輩子汲汲營營還不是為了子女,只要他們好,那比什麼都強。」余氏賠了笑臉道。
隆平候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軒轅澈並沒有直接應承,但卻也沒有明的拒絕。只要沂王不在其間插手,他再走走王安的路子,想來問題應該不大。
「周大人和夫人便放寬心吧,王爺雖不曾應下,但卻也沒拒絕。待再尋個合適的機會,我親自向皇上進言,子元當無大礙。」
「一切便有勞候爺。」周璁連忙上前行禮。
要知道眼下一切只能仰仗這位候爺,他們這些前朝舊臣那就是皇帝眼裡的肉中刺。一個不小心,便說是進言,只怕是大禍臨頭都不自知。
現如今,誰不是揣著千萬分的小心,哪裡還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
余氏初時聽得沂王沒有應承,臉上便難掩失望。但在聽得隆平候說他會親自向皇上求情時,心頭又是一鬆。
隆平候當日開城門迎燕王,怎麼的都是獨一份的大功一件。若是他親自向皇上進言,那三郎一定便沒事了。
余氏於是便急急的起身,對著隆平候福禮道:「一切仰仗候爺。」
「哎呀,夫人這是做什麼!」隆平候連連虛虛一扶,急聲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套。」
周璁連連點頭附合道:「是啊,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隆平候便趁機使了個眼色給張寧馨,這邊起身對周璁和余氏道:「我府中還有事,便不久留。」回頭對張寧馨道:「妹妹送我出去吧。」
周璁原打算親自相送,但看隆平候點名讓張寧馨送,想來是有話要說,便適時的止了步。
張寧馨對周璁和余氏行過禮後,尾隨著張廣嗣朝外走去。
余氏使了個眼色給一側侍候著的余媽媽,余媽媽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張寧馨雖知曉張廣嗣指名讓自己相送,必是有話要說,卻不知道哥哥想說什麼。自從周子元出事後,哥哥曾使了嫂子身邊侍候的大丫鬟錦紅來傳話,意思是她提出和離。但卻被她拒絕了。這會子,哥哥難不成還想再勸?
「哥哥……」張寧馨抬頭。
隆平候卻是使了個眼色張寧馨身側的金枝,金枝點了點頭,退了下去,守在了垂花門外,靈動的眸子不動聲色的將四周的動靜看在眼裡。
「寧馨,今天哥哥遇見一個人。」張廣嗣看了張寧馨。
張寧馨因著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又整夜整夜的失眠,加之吃不好,睡不好,臉上便有了一層黯黃。一雙水靈靈的杏眼也變得晦澀不堪!
「誰,哥哥遇見了誰?」
張寧馨知曉這個時候哥哥不會無故的跟自己說遇見個人這種事,只能說那個人很重要,重要到哥哥可能就是為了那個人才會來周府。思及此,張寧馨的目光便似死去的魚豁然又甦醒過來一樣,直直的瞪了張廣嗣。
張廣嗣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蘇慕雲。」
「蘇慕雲?!」張寧馨身子一顫,目光越發死死的盯了張廣嗣,咬牙道:「遇見她又怎樣了?我只恨當初讓她成了漏網之魚。」
張廣嗣眉宇輕蹙,沉聲道:「沂王爺當著我的面說,會迎蘇慕雲為妃。」
「不可能!」張寧馨一聲尖叫。
金枝不由得便回頭朝這邊看過來。
張廣嗣鄒了眉頭,深深的看了張寧馨,一字一句道:「寧馨,當日之事還有誰是知情者?」
張寧馨身子一顫,目光慌亂的盯了張廣嗣,顫聲道:「哥哥為什麼這樣問?」
「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到得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嗎?」張廣嗣看了張寧馨,壓了嗓子喝道:「現在那蘇慕雲已經動不得了,趁事情還來得及,將那些知情人……」張廣嗣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寧馨身形一僵,是了,這個時候蘇慕雲再不是那個她可以譏嘲嗤笑,像捏螞蟻一樣可以捏死的人,只怕來日相見,她還得給她禮跪拜!她這一生,事事如意,為何卻是在遇上她時,這般諸多不順!想到往後相見的情形,張寧馨只覺得心頭便像關了隻貓一樣,抓得她心口血淋淋的。
「哥哥,可不可以……」張寧馨眉眸間劃過一抹狠歷。
張廣嗣一瞬間便明白了張寧馨的意思,眉宇一蹙,歷聲道:「你若是敢輕舉妄動,別說我不認你這個妹妹。」
從小到大,哥哥對她都是百般維護,別是說打罵,便是重聲責斥也是沒有的。但今日卻……張寧馨眼眶一紅,卻也明白是自己任性了。
這個時候,誰不是夾著尾巴小心做人,不說惹事,是生怕事情惹上自身。一個不小心,輕則殺頭重者是抄家滅族!
「我知道了。」張寧馨低了頭,話語之中雖有濃濃的不甘,但總算是肯認清事實。
張廣嗣長長的透了口氣,繼續道:「還有沒有人知情?有知曉的,立即處理乾淨。」
「沒有了。」張寧馨搖頭,「除了哥哥的那些死士,唯一知情的便是鳳枝,便是她,前些日子也因犯事,我讓王媽媽處理了。」
張廣嗣點了點頭,吁了口氣道:「寧馨,忘了吧。所有的事,便當從來沒發生過,蘇慕雲那,能化解便化解,不能化解遠離著點便是。」
張寧馨點了點頭,「我聽哥哥的話。」
張廣嗣看著低眉垂眼神色頹然的張寧馨,想著從小到大她都過得恣意明快,偏生嫁人後的生活卻是一波四折,不由得便生起一股濃濃的憐惜。還待再說幾句,耳邊卻響起金枝的聲音。
「咦,余媽媽,你這是去哪裡?」
二人抬頭,便看到余媽媽原本躲躲閃閃的身影在被金枝識破後,不得不直接走了過來,笑了對金枝道:「夫人讓我出府去打聽下,看能不能去牢房裡給三爺送些吃的用的。」
哪裡是去出府打聽,分明便是跟上來的尾巴,想要偷聽。
張廣嗣眉宇一蹙,這樣的余夫人……他看了張寧馨。便見張寧馨眉宇間嚼了抹不屑的冷笑,於是輕聲道:「你嫂子讓錦紅傳的話,你真的不再想想?」
張寧馨搖了搖頭,目光晦澀的道:「哥哥,我已經走到這一步,別人回頭是岸,而我卻是無岸可上。」語言之中是說不出的蕭瑟與淒涼。
張廣嗣沉沉的歎了口氣,「哥哥走了,你好自為之吧。一有消息,我便讓人來告訴你。」
「謝謝哥哥。」張寧馨福身行禮。
張廣嗣卻是擺了擺手,大步朝外走去。
「金枝。」張寧馨喊了金枝過來。
余媽媽少不得上前行禮,「三奶奶……」
「娘即是讓你出去打聽,你便去吧,有了消息,記得使人來回句話。」
余媽媽只得繼續將戲演到底,「是,老奴記下了。」
「去吧。」張寧馨擺了擺手,帶了金枝回自己的院裡去。
她這裡才回到屋裡,尚來不及喝下一口熱茶。
便有小丫鬟來回話,說是「蘇姨娘求見。」
張寧馨立刻便想起蘇慕雲,想起蘇慕雲心頭便是燎原的火,只恨不得將眼前的一切砸個稀巴爛,又或者提了把刀將個蘇慕雲劈成幾瓣。偏生蘇夕蓉這個時候撞上來,她冷冷一聲,「不見。」
小丫鬟連忙去回話。
可蘇夕蓉又豈是那樣好打發的,她早就聽下人說隆平候來過了。
雖然周子元不是她想嫁的那個人,她進了門,連個照面也不曾同周子元打過。但楊姨娘之前勸她的話卻是讓她想得明明白白。
「瑋二爺只是個庶長子,你便是嫁了雖是原妻,可是身份呢?身份也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媳婦。但是周子元就不同了?他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又是隆平候的妹婿,不論哪一樣都比那瑋二爺強。再說了,老話常說寧**頭不做鳳尾,你只要將周大人侍候好了,將來生下個一男半女,再使些手段,便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嫡妻又豈能跟你比?」
丁香看著神色複雜立在廊簷下的蘇夕蓉,想了想勸道:「姨娘,我們改天再來吧。」
蘇夕蓉點了點頭,由著丁香扶了下去。
只是她沒有回自己院裡,而是去了廚房。
廚房的劉婆子見著是她,怔了怔,稍傾卻是蠶眉輕佻,皮笑肉不笑的道:「喲,這不是蘇姨娘嗎?什麼風把你給吹到這裡來了?」
蘇夕蓉之前與張瑋的事那是傳得沸沸揚揚,而來廚房便是各戶人家消息最集散的地方,要打聽消息去廚房,要散發消息也自是去廚房。而大戶人家的廚房管事那是尋常的姨娘、小姐都要看眼色行事的。
劉婆子這麼陰陽怪氣的一聲吆喝,廚房裡立刻便響起一陣轟笑聲。
「是啊,蘇姨娘,您這是想知道什麼呢?」一個粗壯的婆子湊上前笑嘻嘻的道:「老奴今兒是見到了隆平候爺,可是卻不曾見到那位瑋二爺呢!不然也好到蘇姨娘跟前領個賞。」
「轟」一聲,廚房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轟笑聲。
丁香急得瞪了圓了眼睛,顫了手指著那些廚娘,氣結的道:「你……你們……」
「我們怎麼了?」一個長著三角眼的廚娘「啪」的抬手打下丁香的手,「唾」了一口道:「小蹄子,你也敢在姑奶奶跟前指手劃腳的。」
丁香臉色一白,眼眶紅紅的看了蘇夕蓉。
蘇夕蓉早已氣得銀牙暗咬,咬得腮幫子都痛了,可是她卻深知,這裡不是蘇家,不是她能橫的地方。
深深的吸了口氣,蘇夕蓉輕聲道:「媽媽們莫再取笑我了,不然到時我只能一根繩子吊死在這廚房外了。」
蘇夕蓉的話聲一落,女人們的聲音便靜了靜。
她們雖然有心欺凌,但卻也不敢鬧得太過份。想著,這位蘇三小姐敢在佛門清淨地行那污爛之事,說不得真的一根繩子吊死了,那她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何必!
於是眾人冷冷一笑,甩了手自去幹自己的活,也沒人上前詢問蘇夕蓉的來意。
「媽媽,」蘇夕蓉卻是上前攥了劉婆子的手,輕聲道:「我想做些點心送到三奶奶屋裡,媽媽幫著做做吧。」
狐媚子,這才多久就想著要討好自己的主母了?
劉婆子心裡雖不屑,但蘇夕蓉好歹總是個半個主子。再說了,又明說了是送到三奶奶屋裡,若是駁了,傳到夫人耳裡怕是受不了一番訓斥,若是平時還好說,眼下正是求著隆平候府的時候……
劉婆子眉眼一轉,臉上的僵硬變成了一抹眉開眼笑,話也不說,卻是手一抬,衝著蘇夕蓉攤開了蒲扇般大的手,冷聲道:「拿來。」
「什麼?」蘇夕蓉錯愕的看著劉婆子。
「銀子啊!」劉婆子嗓門一吊,粗聲粗氣的道:「府裡各房是有定制的,什麼時候吃什麼,送什麼。各房奶奶、小姐若是有想吃的也都是自己拿了銀子來貼補的。不然,誰想吃了,只一句話,便是金山銀山也吃空了。」
這到是聽說過,便是蘇家當時也是有這個規矩的。
蘇夕蓉便輕聲問道:「多少銀兩?」
劉婆子像看怪物一樣看了蘇夕蓉一眼,不耐煩的道:「你想做什麼點心,材料不同,自是銀錢不同。」
「那三奶奶平時都愛吃些什麼?」
「你這人……」劉婆子嗓門一吊,眼見得便是一番喝斥,但很快卻又是垂了眉眼,呵呵一笑,道:「三奶奶啊,三奶奶平日最喜歡吃的是自是翠玉豆糕。」頓了頓,卻又道:「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丁香總覺得眼前的劉婆子不安好心,可是她又不敢說出來,於是搶在蘇夕蓉之前問道。
「只不過這道點心有點貴,要足足一兩銀錢,往常也就是三爺會使了體己銀子替三奶奶點。」劉婆子掩了嘴笑,「蘇姨娘你或者換道別的吧。」
蘇夕蓉默了默,半響,輕聲道:「不,就這道吧。」
話落,示意丁香將銀子遞給劉婆子。
丁香有些猶豫,誰家的點心得要一兩銀子啊,那又不是拿龍心鳳肝做的料。可是又不敢違背蘇夕蓉的意思。心不甘情不願的從荷苞裡取了一兩銀子遞到劉婆子的手裡。
劉婆子大手一握,「咯咯」一笑,道:「姨娘您一邊坐會兒,這就給你做。」
她也不說讓蘇夕蓉先回去的話,省得讓蘇夕蓉懷疑她會在點心上做手腳。
蘇夕蓉便由著丁香侍候著在一側的椅子裡坐下,劉婆子則是招呼了那長著三角眼的婆子上前幫著打下手。
這翠玉豆糕說穿了其實就是用碗豆,油菜葉,炸汁和了凍粉、白糖等一起蒸制。幾文錢的事情,哪就要一兩銀子!可是沒法子,人家的地盤人家做主。
一盞茶後,色澤鮮艷的豆糕就做好了。
劉婆子尋了一個式樣精緻一看便不是凡品的碟子給裝了,遞到蘇夕蓉的手裡,「蘇姨娘您拿好了,這糕啊,要趁熱吃。」
「謝謝媽媽。」蘇夕蓉示意丁香接過食盒,主僕二人離開廚房,朝主院走去。
待二人走遠了,廚房裡才響起一陣大笑聲。
三角眼的婆子衝著劉婆子豎了大拇指道:「劉婆子,你真歷害。」
劉婆子冷冷一哼,冷聲道:「且等著看好戲吧。」
屋子裡又是一番笑聲。
這邊廂,蘇夕蓉與丁香提了食盒,再次求見張寧馨。
張寧馨還要拒絕,金枝便勸道:「先見了再說吧,說不定是有事呢?」
張寧馨想了想,點頭道:「讓她進來吧。」
蘇夕蓉便帶了丁香走進去。
「奶奶您這幾天都沒好好的吃點東心,婢妾適才去廚房給您做了道點心,您償償看,合不合口。」
接過丁香手裡的食盒,從裡面拿出那道翠玉豆糕,恭敬的遞到了張寧馨的手裡。
只是,下一瞬間,卻是變化突起。
「賤人,你想害死我!」
蘇夕蓉奪過那碟點心,對著蘇夕蓉便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