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平候府設宴,雖說只是家宴,然卻是煊赫隆重至極。除至親好友外,京中王公親貴皆至,滿座名門雲集,竟不遜色於煌煌宮宴。
張寧馨早早便同周子元來到候府,周子元被張廣嗣邀到前院待男客,張寧馨則留在後院隨同隆平候夫人陸氏款待女客。
數天前的雪早被這幾日的陽光消融,屋簷牆角不時有淅淅瀝瀝的雪水滴噠流下,被雪水洗過的屋宇庭院較之多往越發多了幾分明淨。便是那些已經花葉凋零的花草樹木在陽光下似乎也有著幾分鮮亮的美。
隆平候府一隅,軒轅祈持了蘸滿濃濃墨汁的筆,廣袖微挽,下一瞬間,白如雪的宣紙上便是一棵枝桿虯結的老梅樹身。稍傾將手裡的筆一扔,取了另一枝蘸滿紅色的筆,隨意間勾勒幾筆,一瞬間,一張寒梅綻放圖便躍然紙上。
「血殤,你來看看,我這副紅梅圖怎麼樣。」
半閉了眸子坐在廊下曬太陽的血殤,睜開眼,先是側耳聽了聽前院的喧嘩,隨即才起身,走到窗台之下,撩眸看過去,「不錯。」
軒轅祈聞言不由失笑,「我這一早晨的功夫,就換來你這兩字?」
血殤聳了聳肩,細長的眸子裡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淡淡道「那換兩個字?」
軒轅祈挑了挑眉。
血殤想了想,「很好。」
「我這會子到是挺想念二弟屋裡那個抱狗的丫頭。」軒轅祈將手裡的筆扔了,接過一側侍女遞上的帕子一邊擦手,一邊看了血殤,道:「你知道上次我去二弟那看他的黃金獸,那丫頭一盞茶的功夫說了多少句話嗎?」
血殤搖了搖頭。
軒轅祈伸出手指在血殤跟前晃了晃。
「十句?」
軒轅祈搖頭。
「一百句?」
軒轅祈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血殤不出聲了,她知道那傢伙是個話嘮,可怎樣也想不到她能在一盞茶的功夫裡說那麼多的話。心下忖道:下次見面得躲著點了,跟世子都能說那麼多,跟自己,只怕沒個幾天幾夜的不會罷休。
「都說了些什麼?」
軒轅祈眉眸間便有了一抹痛苦,「從那黃金獸的毛色可始說起一直說到二弟未來有可能的王子,是否會像二弟一樣愛養那些狗。」
血殤點了點頭,這到是像那個瘋丫頭幹的事。
「前面怎麼樣了?」
血殤抬頭看了看天,稍傾,輕聲道:「宴席應該是申時開始,現在來的大多是女眷。」
軒轅祈點了點頭。
「你要不要去看下世子妃?」血殤忽然道。
軒轅祈眉眸微動,稍傾笑了笑道:「也好,左右閒著無事。」
「可要屬下隨同?」血殤挑眉看了軒轅祈。
「不必。」軒轅祈擺手道,「在這隆平候府出不了事。」
血殤笑了笑。
沒錯,豈直是隆平候府便是整個大都城,又有誰能在她的眼皮底子下生事!除非……血殤看著漸漸走遠的軒轅祈。
朝著暗處做了個手勢。
便有一抹身影悄然上前。
「頭領。」
「人現在在做什麼?」
「回頭領,此刻正在前院與忠武候敘話。」
「盯緊了,時間一到便將人引過來。」
「是。」
黑影一閃,那人便消失不見。
屋子再次靜了下來,血殤轉身,重新回到廊簷下,閉眸曬起了太陽。
……
葉司盈看著佇立在身前十步開外,背身而立的人,胸口像是揣了隻兔子般,跳得她難受。再環顧四周,適才還圍在身邊的人早已不知不覺中走散。
「世子。」葉司盈福身一禮。
軒轅祈緩緩回身,目光溫和的落在眼前婷婷而立的少女身上。
這是他的妻,是在很久以後將會葬在他身側的那個人。她清雅若蓮,卻有著自骨子裡散發出的灼灼傲然。當他還小時,他也曾想過,自己長大以後會娶個什麼樣的人為妻。是像母妃那樣溫柔如水的還是像皇祖母那樣威嚴並濟的。
可是,她誰都不像。不似母妃那樣柔弱,更不似皇祖母那樣悍歷。還是說,時間尚未在她的身上來得及刻下那些讓人一目瞭然便能看明白的東西!
「你來了。」軒轅祈輕輕一笑,指了身側一處開得花苞細白,卻香氣幽深的花,笑了道:「候爺府裡養花的婆子好生了得,這時節竟然養得這麼好的惠蘭出來。」
葉司盈凝眸細看,果不其然,軒轅祈身邊的那叢開著細白花苞的可不正是極為難養的惠蘭麼。她笑了上前,輕聲道:「世子喜歡蘭花?」
軒轅祈笑了笑,不答反問道:「你呢,你喜歡什麼花?」
「我?」葉司盈垂眸,稍傾抬頭一笑,那一瞬,軒轅祈便覺得似是看到深海的珍珠乍然躍出水面,那般皎潔而艷研的笑,美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時間定格。葉司盈並不知曉,她此刻的無心一笑,沒有定格住時間,卻是定格住了軒轅祈的回憶,更不知道,多年以後,背心而離的軒轅祈曾經在無數個日子裡一遍遍的回味這一刻,伴著那回味是一陣陣的錐心之痛,悔不當初。
「我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見軒轅祈目光中略有怔怔,葉司盈驀然想起,狩獵來回的途中,他扔入馬車的那兩枝花,於是低了頭,嬌羞的道:「真要說起來,梅花挺好的,還有……」
軒轅祈彎身折了那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轉身走到葉司盈身側,輕聲道:「在燕地,很多女孩們喜歡將蘭花的花苞折了別在袖口衣襟上……」
聞著他身上瀲瀲灩灩的龍涎香,聽著他輕柔如三月春風的細喃聲,葉司盈只覺得這一刻,胸口被塞得滿滿的,她無措的抬了頭,下一瞬,撞進一對漆黑脈脈含情的眸子裡。她怔愣的看著那對眸子裡,自己小小的身影,即便是那樣小,她也看到了自己紅得似染血的雙頰。
便在葉司盈想要低頭時,軒轅祈卻是身子一動,一手托住了葉司盈的下頜,葉司盈那顫動如蝶翼的眼睫拂在他光潔的臉上,帶起一陣陣的酥癢,軒轅祈長長的吸了口氣,他不是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子,可是這一刻,他卻感覺到了自己怦怦亂跳失了常律的心,嚼了抹笑,他在葉司盈含著芳芬的唇上印上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那種熟悉卻又陽生的氣息,葉司盈惶然瞪著眼前目光深湛,卻又蘊藏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迷離的軒轅祈,怔怔的抬手撫上他適才一觸而離開的唇。
他的面容,眼眸,神情,他的那種華灩親切卻又陌生的男子氣,一瞬間讓她不知措,心中茫然、慌亂,卻又有著淡淡的甜蜜。
一陣風吹過,吹落一片發黃的葉片,那葉子緩緩的墜落,墜在似木雕的葉司盈發上。
軒轅祈伸出骨節修長白皙的手摘去那片葉子,手指拂過葉司盈似茫然似微笑的眉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葉司盈只覺轟的一聲,腦海裡似是被炸開了,什麼樣的思緒都有。但最熱烈的卻是自腳底而起的一股熱意,一股無邊的歡喜。
她抿了抿唇,顫了嗓子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話落,臉紅低頭。
軒轅祈卻是微微一笑,緩緩抬手,將她擁進懷裡。
他的懷抱那樣溫暖,那樣舒服,他的心跳得那樣歡快,那樣有力。
葉司盈俯首在他寬厚溫暖的胸間,只想著,便是這一刻死了,她也值了。
……
暮色緩緩降臨,隆平候府亮起了千百盞大紅的燈籠,一時間但見明燭華光,那一盞盞大紅燈籠竟似是向天邊延伸的階梯一般,讓人幾疑此身居何處!
雖說是家宴,但有心人都知道,這其實是張廣嗣為世子軒轅祈辦的接風酒。雖說軒轅祈來大都已有時日,這會子辦接風酒委實已晚,但在座的人也都知道,當日軒轅祈入大都時,皇上其實還有著另一番思量。
說的是軒轅祈與葉司盈議婚,若葉蕭不曾接下賜婚的聖旨,只怕這接風宴,將永無機會舉辦!
軒轅澈坐在左側首席,似笑非笑的眸子環視著週遭的喧囂。
今夜權貴雲集,今夜過後,天下局勢將因他一人之私,而亂。這私,卻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什麼叫慟哭六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軒轅澈端起面前的酒盞細淺慢飲,狹長的鳳眸裡是一抹誰也看不懂的神色。
「王叔,」軒轅祈端了杯酒走到軒轅澈面前,「王叔,祈兒敬你一杯。」
軒轅澈笑了笑,拿起手裡的酒杯對著軒轅祈遙遙一舉,仰頭一飲而盡。
軒轅祈亦跟著喝盡杯中的酒,卻並未退下,而是笑吟吟的看了軒轅澈,「王叔,母妃讓我帶給謝小姐的東西怎麼辦?」
軒轅澈鳳眸輕佻,看了軒轅祈但笑不語。
「或者,我讓人送到蘇姑娘府上去?」
軒轅祈眉頭動了動,若有所思的看著神色溫潤的軒轅祈。他們年歲相差不多,打小的時候那時候還是太子的軒轅瑞,還有眼前的軒轅祈,包括遠在燕地的軒轅驥,他們三都喜歡跟著他玩。三個人裡面,軒轅瑞溫厚,軒轅驥暴燥,唯有軒轅祈似乎是溫潤如玉的,可是他總覺得在那份溫潤背後實則有他看不穿的東西存在。
「祈兒,」軒轅澈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在軒轅祈的等待中,他輕聲一笑,抬了臉,看著軒轅祈,「祈兒,我們有六年沒見了吧?十年前你離開大都時,王叔沒來得及去送你,你怨過王叔嗎?」
軒轅祈臉上的笑似是抖了抖,然一瞬過後,臉上的笑意便恢復如初,輕聲道:「當年出了那樣的事,王叔自顧尚自不暇,我又豈會怨王叔不及相送。」
軒轅澈點了點頭,輕聲道:「是啊,你一直都是懂事的。」
軒轅祈一默,稍傾笑了道:「王叔,你還沒告訴我那些東西送哪去呢。」
「送英國公府上吧。」
軒轅祈一愣,錯愕的看著軒轅澈。
「怎麼你有更好的去處送?」軒轅澈笑吟吟的看著軒轅祈。
時間像是靜了一靜,稍傾,軒轅祈輕聲笑道:「即是如此,祈兒自當聽從王叔的意思。」
「王爺,世子,你們這是偷偷說什麼悄悄話呢。」
湊上前來的是喝得有點高的內閣大學士蔡大學士,也就是那個跟著淑妃一個鼻孔出氣的蔡夫人的丈夫。
「本王說什麼還得跟蔡大學士通稟一聲?」軒轅澈挑眉冷眼看著頂著酒糟鼻,喝得兩眼昏花的蔡大學士。
饒是蔡大學士再喝得多被他這樣目光一撩,那酒勁也嚇跑了三分。心道:原本想著借酒上來套個交情,想不到這沂王爺還是這樣陰陽怪氣,難以捉摩。連連打著哈哈,擺手道:「王爺說笑了,說笑了。」
軒轅澈冷冷一哼,眸光微冷的盯了蔡大學士,半響,卻是忽的一嗤,冷笑道:「蔡大學士,本王有幸見尊夫人一面,尊夫人……」軒轅澈話到一半,卻是不再往下說,而是雙眸撩了蔡大學士給了一個極冷極陰的笑意。
這一刻,蔡大學士的酒算是全醒了,被軒轅澈那樣的眼風一撩,他只覺得脖子處似是冷了冷,稍傾便明白過來,定是自家的婆娘得罪了眼前的這尊神。尤不得便心底生起一股惡氣,這個該死的臭婆娘,叫她別出去惹事,別出去惹事,偏生喜歡四處走,得罪誰不好,得罪眼前的這尊神。
眼見得蔡大學士額頭生起細密的汗珠,軒轅祈呵呵一笑,眼珠一轉,湊到蔡大學士身邊,輕聲道:「蔡大學士,本世子初來都城偶得一傳言,不知是真是假?」
「世子……」蔡大學士看著笑得好不和氣但一雙眼睛卻滿是算計的軒轅祈後悔就差撞牆,好端端的他跑上來湊什麼熱鬧。
「本世子聽說,蔡大學士不僅學士一流,人也風流,與四牌樓粉子胡同的宋姑娘和得一首好詩,不知是真是假?」
四牌樓粉子胡同,那是隸屬於教坊司的官辦妓院,裡面都是一些朝中被抄家被流放的罪臣妻女,個個都精通音律,能彈琴瑟、琵琶還能歌善舞。那宋姑娘更是作得一手好詩,蔡大學士原就是個虛職,平時沒事也就愛寫首詩畫幅畫,原是說好要將那宋姑娘贖出做妾的,無奈家裡的夫人卻是怎樣也不同意。此刻被軒轅祈這會子指了出來,那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啊。
「蔡大學士,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連自己院子裡的事都管不好,還談什麼治國平天下?又如何對得起大人大學士的名頭,又如何能得皇上的信任和栽培?」軒轅澈在一邊涼涼的道。
「王爺教導,下官謹記。」蔡大學士抹了把額頭上細密的汗,連連作揖。
軒轅澈擺了擺手,「你下去吧,別再擾了本王的興致。」
「是,是。」蔡大學士連忙退了下去。
隆平候張廣嗣早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思一動,抬腳朝這邊走來。
「王爺。」
軒轅澈看著張廣嗣笑了笑。
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笑,可是張廣嗣卻被笑得身上一冷,不由便目光狐疑的看著軒轅澈。這一看,又覺得那真的只是一個簡單的笑。
「候爺,時間不早了,本王也乏了,這便先走了。」
張廣嗣連忙輕聲道:「下官送王爺。」
軒轅澈點了點頭,對一側的軒轅祈道:「你在候爺府裡有什麼需要儘管與候爺明言,候爺不是外人。」
「是,王叔。」軒轅祈恭身應道,又微側了身子對一側的張廣嗣微微一揖,「全仰仗候爺了。」
張廣嗣連連往一側讓了讓,雙手扶了軒轅祈,「世子這可使不得。」
軒轅澈的含笑的眸子笑意便越發的深了深。
軒轅祈也不堅持,張廣嗣一扶,他便順執站到了一邊。
「世子隨意,下官去送送王爺。」
「候爺請自便。」軒轅祈溫文一笑,又側身對軒轅澈道:「祈兒恭送王叔。」
軒轅澈擺了擺手,自管朝外走去。
張廣嗣幾步跟了上去。
這廂,軒轅祈又與幾個上來套交情的官員,乾了幾杯酒,便起身朝外走去。
與此同時,血殤朝暗處使了個眼色,快步跟著軒轅祈走了出去。
「你不用跟過來了。」軒轅祈擺手。
血殤點頭,看著軒轅祈去的方向,細長的眸子閃了閃,側了頭目光對上另一抹身影,唇角拐了抹冷冷的笑。
周子元正與禮部黃侍郎,低聲細語說笑著。眼角的餘光處在看到張廣嗣送軒轅澈離席時,他的眉頭蹙了蹙。這會子眼見軒轅祈起身離開,他越發的注意起場間的動靜來。
不消多時,他便發現定國公之子,鎮西候趙虎站起了身,邁步朝外走去,雖說步履沉穩,但仔細看卻是步子邁得有些鄒。周子元的眉宇間便鄒成了一個川字。
定國公趙鉉出身西北,是有名的能征善戰的大將軍,當年西北韃靼作亂,便是他率五萬大軍將十萬來犯韃靼一舉打敗逐回關外。定國公膝下長子鎮西候趙虎更是驍勇善戰,在西北軍中素有威望。英國公與軒轅祈聯姻,定國公……周子元眉頭蹙了蹙,辭了黃侍郎,悄然尾隨在趙虎身後。
「候爺,這邊請。」一個低眉垂首的丫鬟迎了過來,對昂首闊步往前走的趙虎道。
趙虎愣了愣,看了眼眼前的丫鬟,他剛才感覺肚子好像有點不舒服,想去個出個恭,怎麼就有丫鬟迎上來了?但轉而一想,隆平候慣是個看眼色行事的人,這宴席上侍候的丫鬟哪個不只怕都是訓練有素的。客人才抬個腿,只怕她們便知道是要幹什麼了雖然心下很不喜,但有丫鬟領著,也省得他自己去找。這般想著,便讓丫鬟在前面領路。
點了點頭,趙虎跟在丫鬟的身後朝前走。
周子元抬腳便要跟上,不想才抬腳,另一名丫鬟跟了上來,「大人有什麼需要?」
周子元擺了擺手,「我出去透透氣,你們不用跟著侍候。」
「是。」丫鬟退了下去。
周子元四周看了看。
隆平候府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一座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崢嶸挺拔,氣勢雄偉。山下的荷池曲徑,因為天寒之故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宅後一片竹林,鬱鬱蔥蔥的從牆垣間伸出頭,細而黃的長葉在夜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週遭透著一股不尋常的僻靜。
周子元必竟是隆平候府的熟客,院子裡哪裡避開人好談話的,哪是容易被人發現的,他只消心中過一遍便知曉。這般拿定主意的時候,他便小心的避開人來人往的花園,擇迴廊小徑穿行。
軒轅祈被安置在聽風閣,想來若是軒轅祈要與趙虎私會,也只有自己的院子是最保險的。周子元咬了咬牙,他是文宮若要避開軒轅祈的那些手下怕是有些難。眉眼一動,心中便有了計較。
七轉八轉,走到一個不起眼的院子,拍了拍門,「毓圃,毓圃開門。」
屋子裡響起一陣慌裡慌張的聲音,周子元鄒了眉頭,稍傾門吱嘎一聲從裡打開,張毓圃胡亂的披了件衣裳走出來,「誰啊,大半夜的……」看清門口立著的是周子元時,眉眼立刻堆笑,「是二姐夫,你怎麼到我這來了。」
周子元在門開的那一剎,便聞到了屋子裡一股**的氣息,眼睛跟著往張毓圃身下瞄了瞄,冷冷的勾了唇角,笑道:「我擾了你的好事了?」
「沒有,沒有。」張毓圃連忙搖頭,身子卻是將門又堵了。
周子元拍了拍張毓圃的肩,「我想去趟聽風閣,怎樣才能不被人發現?」
張毓圃一驚,輕聲道:「二姐夫你去哪幹什麼?那裡可是住著燕王世子,大哥交待了誰也不許靠近。」
周子元瞪了張毓圃一眼,冷聲道:「我去自有我的道理。你只說,有沒有小道。」
「有的,有的。」張毓圃連忙點頭。
「那好,你帶我去。」不由分說扯了張毓圃便要走。
「哎……」張毓圃還想拒絕,可是人卻已經被周子元扯了出來。
「哎,我自己走,二姐夫你快鬆手。」
周子元鬆了手,張毓圃便是再不願意,可也不敢得罪周子元,他可是知道張寧馨比張廣嗣行事狠辣多了。要是得罪了她心尖尖上的周子元,還不知道會被怎麼收拾呢。
「二姐夫,你幹嘛要避開人……」
周子元瞪了張毓圃一眼,「不該你問的事,別多嘴。」
張毓圃立刻便耷拉了腦袋。
帶著周子元七繞八繞後,便拐到了一扇不起眼的門前,指了那扇門道:「這裡院裡有條暗道可通聽風閣。」
周子元點了點頭,示意張毓圃推門進去。
「二姐夫,我就不進去了吧。」張毓圃為難的看著周子元,「要是被大哥知道,我會被打死的。」
周子元想了想,今天這樣的日子,張毓圃沒被放出去,只拉了個丫頭在屋子裡瞎搞,可見是得了張廣嗣囑咐的,而張廣嗣他曾說過讓張寧馨與英國公府多走動走動,意思很明瞭。這也就是為什麼他不去找張寧馨而張毓圃的原故。
「你告訴我怎麼過去後,你再走。」周子元推了門,回頭對白著臉站在原地的張毓圃道:「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告訴候爺和你二姐的。」
張毓圃無奈,只得耷拉著腦袋上前開了門,將周子元帶到屋裡的一扇櫃子邊,指了那櫃子道:「你將這個櫃門往邊上拉一拉,便是暗道。」
這還是他小時候跟小丫鬟躲這院裡偷情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只是怎樣也沒有想到,今天會被周子元問出來了。
「好了,你走吧。」周子元果然兌現了承諾,放了張毓圃走。眼見張毓圃一喜,大步便要離開,周子元卻又喊了聲,「毓圃……」
「二姐夫,你答應過我的……」以為又要被留下的張毓圃一臉委屈的看著周子元。
「我是想告訴你,今天這事,誰也不要告訴。」
「我知道了。」
張毓圃話落,人便跑了出去。
周子元看著落荒而遠的張毓圃搖了搖頭,將袍角一撩往腰間的腰帶上壓了壓,拿出身邊的火折子點亮,彎身走了進了朝南放著的衣櫃,將火折子刁在嘴裡,雙手托了那扇櫃門往邊上拖了拖,果然櫃門後露出一個幽深的洞。
這是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地道,沿著長長的甬道,走了約半盞花的功夫,周子元便看到了一扇被漆成黑色的門,他沒有去推那扇門,只是將耳朵貼在那扇門,小心的屏了聲聲,聽著門外的動靜。
「世子,皇上待我趙家不薄,這事情只怕趙某不能從命。」
「候爺,其實你也知道當年皇祖父是屬意我父親的,只是因著立長不立幼的祖訓,無奈之下才傳位皇伯父。現如今皇上雖說勤勉,可你也看到了,一味的重文輕武,將來似將軍這般的武將只怕……」
「世子,不論你怎麼說,總之世子所說之事,趙某不能答應。」頓了頓又道:「看在我與世子的交情上,今日之事,趙某便當從不曾耳聞。也請世子三思,某要因一己之私而置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
聲音雖是刻意壓低,但周子元卻是一字不落全聽在耳裡。雖早有懷疑,但卻怎樣也沒有想到軒轅祈竟真有謀反之意,一時間只激動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似要跳出來一般。
大冷天,他裡三層外三層的衣服竟然都濕了。周子元抹了額上的汗,沿著地道重新退了出來。將櫃門重新關好,周子元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坐在漆黑的屋子裡,將事情仔細的想了想。
約一盞茶後,他才緩緩起身,理了理袍子上的褶痕,又仔細的擦了抹臉,這才推開小院的門朝外走去。
前院,已經有客人在陸續告辭。
周子元在走進宴席的一瞬間,目光便看向座席上看去。
趙虎正和軒轅祈抱拳告別。
周子元正欲上前,不想耳邊響起張廣嗣的聲音。
「子元,你適才去哪裡了?」
周子元回身,看著張廣嗣道:「我適才喝多了,出去走了走,怎麼了?候爺尋我有事?」
張廣嗣上下打量了周子元幾眼,見他果然臉色有些發紅,腳似乎也有點虛,淡聲道:「剛才親家母派人來傳話,說是府上有點事,讓寧馨趕回去,我想著天黑路不好走,想尋了你陪寧馨一道回去,不想尋你半天,也不見人。」
「那寧馨呢?」周子元一愕,家裡出事了?家裡能出什麼事?娘不是不知道今夜隆平候府設宴來往的都是權貴,這樣急急忙忙的使了人來,卻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大事。這般想著時,額頭上又起了一層細密的汗。
「寧馨等不到你,先走了。你騎馬還趕得上。」張廣嗣一邊吩咐小廝去備馬,一邊對周子元道:「你先回吧,寧馨是個爆脾氣,千萬看著她點。」
周子元正想說不急,先幫著將這邊的客人送了,不想張廣嗣卻已是將他推了往外走。周子元自是明白張廣嗣一直很寶貝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張寧馨與他母親不合的事,怕是也瞭解的很清楚,這樣急著讓他往回趕,想來是想讓他關健的時候護著張寧馨。只張廣嗣不知道的卻是他亦有自己的思量。
「那我先走了。」周子元轉身朝外便走。
張廣嗣一待周子元離開,便喊了身側的小廝上前,「姑爺適才去了哪裡?」
「回候爺,姑爺去了二爺那。」
「去二爺那裡?」張廣嗣眉頭一蹙,冷聲道:「將二爺請去錦畫堂,便說我有事問他。」
「是。」
小廝退了下去,張廣嗣臉上揚起一抹笑,繼續送客。
卻說周子元打馬離了隆平候府,並沒有立時去追張寧馨,而是躲在了一個靜靜的巷道,眼睛注意著從隆平候府離開的人。
不消多時,趙虎便騎了馬出來。
周子元打馬悄然跟上,只到過了兩條街,周子元才出聲招呼。
「趙候爺。」
趙虎停馬,回身看著策馬上前的周子元,眉宇間閃過一抹意外,他早便知道身後有人跟著,卻沒想到會是周子元。周子元只是一個從七品,照理說與他這樣的一品大將是說不上什麼話的,但周子元除了是個從七品還是隆平候的連襟。
「周大人,這是……」趙虎呵呵一笑,看了周子元,指了自己身前的路道:「趙某和周大人不同路吧?」
周子元溫文一笑,輕聲道:「無防,在下在這等趙大人,只是有幾句話想要與候爺說。」
「周大人請說。」
周子元原本是想開門見山,可是轉而又一想,事關重大,這事還真急不來,於是輕聲道。「明日在下休沐,想請趙大人在同春樓喝一杯,不知道趙大人是否賞臉。」
趙虎怔了怔,周子元請他喝酒?!這唱的是哪一出?
「好,明日趙某定當赴約。」
周子元似是沒有想到趙虎會這般乾脆,反到是他怔了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續而道:「如此,明日不見不散。」
趙虎點了點頭,兩人作辭而去。
周子元這才打馬去追張寧馨。
巷子裡一靜,約半盞茶後,一輛奢華的馬車自不起眼的角落裡駛出。馬車裡一襲華衫的人看著地上淺淺的馬蹄印,微微的勾起唇角,仰頭看了看如墨的夜空,輕聲道:「又要下雪了。」
「王爺,現在要怎麼做?」
紅綃看著一臉怡然的自家王爺,很想問他,一切都脫離最初的設定了,王爺,你瘋了嗎?你這樣玩真的太大了。
「現在麼?」軒轅澈忽的笑了笑。
紅綃看著自家王爺笑得好不得意的臉,由不得便打了個寒顫,想說王爺,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那樣恐怖。
「等著下大雪,看好戲了!」
紅綃怔了怔,半響沒回過神來。
……
周家,張寧馨看著面色不虞的余氏,怔怔的道:「娘……」
余氏卻是不由分說的便拿起桌上的茶盞「砰」的一聲砸在了她的腳下,「你這個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張寧馨只覺得太陽穴隱隱生痛,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半天緩不過一口氣,卻又不得不陪了笑臉對余氏道:「娘,媳婦有什麼做錯的地方,你教訓是應該的,可是這不明不白的便是媳婦想改也不知道錯在哪裡啊。」
「我教訓你,我可不敢,你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人……」余氏雖心氏怒不可遏然臉上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看著張寧馨,「你可是候府出來的大小姐,我哪敢教訓你啊,我還想說,這府裡要是有誰惹著你不痛快了,你可千萬擔待些。」
一襲話說得張寧馨是臉紅脖子粗,就差掄起手掌朝余氏臉上扇過去。
饒是張寧馨拚命克制,可是心底而起的怒火還是使得她整個人身子輕顫著,臉頰的肌肉也不受控制的抽搐著,一側侍候她的鳳枝不由得便擔心的喊了聲,「奶奶……」
張寧馨目光猙獰的看著猶自濤濤不絕的余氏,怎麼就會有這樣的愚不可及的人?自己兒子娶的老婆只不過是出身比她高點,不說奉迎巴結,便連和平相處也做不到嗎?沒事就一定要找點事出來?
自己尊著她是婆婆平日時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想讓子元為難,能忍能讓的都忍了都讓了,還要怎麼樣?難不成真以為她是個軟柿子,誰都可以捏兩把?當著滿屋子的下人面這般說她!
「娘,」張寧馨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洶湧不息的怒,極力平緩了口氣道:「你說的是沒錯,我在這府裡是過得不開心,不如意,我看娘你好像也待見我,要不,這樣吧,我跟三爺買了宅子分出去住,你看如何?」
余氏一怔,分府另過?
張寧馨笑吟吟的看著余氏,沒錯,住不到一塊,那就分家另過。
只不待余氏再開口,屋子外面響起劉氏慌慌張張的聲音。
「哎呀,娘不好,二弟妹那邊說是保不住了。」
話落,劉氏撩了簾子臉色青白的跑了進來,只才進屋便看到臉色不善的張寧馨,不由訝異道:「三弟妹,你不是在候府做客嗎?怎麼也趕回來了?」
張寧馨淡淡一笑,輕聲道:「是娘使人將我喊回來的。」
「噢,」劉氏應了一聲,便朝臉色同樣難看的余氏走過去,急聲道:「怎麼辦,黃醫正適才讓丫鬟來傳話,說是二弟妹的孩子保不住了。」
余氏一雙刀子樣的眼睛便陰涼涼的刮了過來,張寧馨迎著那目光一怔,忖道:黃氏的孩子保不住了,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她讓人把那孩子弄掉的。
只一想到這,腦子裡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匡」一下醒過來神來,她猛的抬頭看了余氏,「娘,難道您懷疑是我……」
「是和不是,你問問你身邊的丫鬟不是便清楚了?」余氏冷冷道。
沒錯,她是不想讓黃氏先生下長孫,可是那也得她說了算,而不是別人自作主張,特別是這自作主張的人還是她深深不喜的人。別仗著自己是隆平候府的人,便覺得能為所欲為。別人能答應,她可不能答應。
余氏的目光再次銳利的盯了張寧馨,「自己不想法子為三郎開枝散葉,一天到晚就使出這些傷陰德的手段,小心壞事做絕,遭報應。」
張寧馨猛的回身,才一回身,便對上鳳枝青白的臉。心下一個瑟瑟,她顫了聲,看著鳳枝,「鳳枝……」
「奶奶,冤枉啊。」鳳枝「撲通」一聲跪在張寧馨跟前,「奶奶,奴婢就是昨夜不小心與二奶奶撞了撞,可當時二奶奶她人好好的,沒說有什麼不好啊。」
「混帳東西。」余氏拿起手裡的碟子便朝鳳枝扔了過去,「二奶奶二金貴的人,你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去撞她,你空長了一雙眼睛卻是不看人不看事的嗎?那可是我周家的長孫。」
張寧馨在聽完鳳枝的話後,一股涼意從心底生起。她知道,這是被人算計了,可是會是誰?二房素來低調,黃氏不可能會拿自己孩子的性命來做這種穩賠不賺的買賣。張寧馨的目光緩緩的在人群中游移。
「娘,怎麼辦,蓮姨娘已經跪在爹的書房外了。」劉氏急聲道。
張寧馨的目光一頓,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劉色,然劉色臉上除了憔急唯剩焦急。
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