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果然傳出皇上為英國公府世子賜婚的消息。
英國公府闔府上下跪迎謝恩。
世子葉蕭婚配玉顏公主,成為繼燕王世子與英國公府小姐議親之後的又一樁盛事。
人人都在羨慕葉家的不世榮寵,都在感歎一個是盛名之下的少年將軍,一個是金枝玉葉的曠代佳人,金玉良緣,天作之合……羨煞世人。
世人僅知,好姻緣需得門當戶對,卻沒有人知道你情我願才得錦繡良緣。
蘇慕雲聽著下人之間的竊竊私語,眉眸中雖仍是笑意淡淡,但眸中的笑意卻總是在會不由自主的僵在那。
宿命若果真不可逆轉,那麼前世的悲劇是不是除她一人之外,都不得倖免?
明六爺讓人捎話給劉松林,想讓她去趟寶慶銀樓。偏生珠兒自從狩獵歸來,便病倒了。蘇慕雲想了想,她正好也有事要與明六爺商議,便將珠兒留了下來,帶了櫻桃出門。
櫻桃不似珠兒那般木訥,是個機靈伶俐的,然,蘇慕雲卻因為她必竟不是自己身邊長大的,不敢全盤信任。
到了寶慶銀樓,蘇慕雲一邊看著琅琅櫃檯裡的首飾一邊找了個借口,打發櫻桃出去。
明六爺照例由小廝推著進了雅室,眼見蘇慕雲獨自一人,不由愕了愕,稍傾笑道:「蘇小姐現如今也算是薄有資產的人了,怎麼身邊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
蘇慕雲起身福了一禮,續而笑道:「珠兒病了,今天跟我出來的是另一個丫頭,我讓她去替我買些小東西了。」
明六爺是何等聰明的人,聞言不由一笑,輕聲道:「我還說,怎麼這幾日總不見珠兒姑娘出來,卻原來是病了。」
蘇慕雲笑笑,話峰一轉,輕聲道:「六爺不遞話來,我也正想著找機會見六爺一面。」
「哦?」明六爺挑了挑秀氣的眉頭,看了蘇慕雲道:「蘇小姐可是又有發財的良機?」
話落笑盈盈的看著蘇慕雲,見蘇慕雲並不否認,反而是眉眼彎彎的回以自己一個,你很聰明的神色。明六爺不由微愕,他原只是有心打趣,不想卻是歪打正著。
神色一肅,看了蘇慕雲道:「還請蘇小姐明言。」
「無防,我先看看帳冊吧。」蘇慕雲取了那撂帳冊細心的翻閱起來,帳冊記得簡單明瞭,蘇慕雲原也只是走個過場。稍傾,便將手裡的帳冊放在一邊,抬頭笑吟吟的看著明六爺道:「加上上次的三千兩紋銀,我現在六爺手裡一共有九千兩銀子,對不對?」
明六爺點頭,「請小姐來,便是想向小姐討個主意,我是將這銀兩換成銀票,還是……」
蘇慕雲擺手,「六爺,有件事想跟六爺討個主意,六爺若不當我是外人,還請六爺指點一二。」
明六爺心下一動,臉上的笑意不變,郎聲道:「蘇小姐請講,明某當知無不言。」
「是這樣的,」蘇慕雲略略想了一想,輕聲道:「我現在住我伯父家,吃穿用度都是府裡的開銷,手裡也沒什麼要花銀錢的事。現如今這九千兩銀子,不管是換成銀票還是黃金對我來說其實都沒什麼用。」
明六爺但笑不語,等著蘇慕雲往下說。
「我想請明六爺拿這銀兩出面替我盤幾間鋪子,六爺覺得如何?」蘇慕雲話落,目光一動不動的緊睨著明六爺笑意淺淺的眼睛。
也正因為她看得緊,才會發現,在她的話聲一落時,明六爺臉上雖沒什麼動靜,但那對溫潤的眸子卻是猛的一縮了縮。快到一瞬即失。
蘇慕雲心裡的笑意便濃了。
「不知道蘇小姐想要什麼樣的鋪子。」明六爺低垂了眉眼,探手端了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熱茶,壓下心頭的慌亂。
蘇慕雲又似是想了想,才出聲道:「鼓樓街這一片,不任哪家不任大小,只要有人盤出,都可買下。」
明六爺端在手裡的茶盞便晃了晃,續而他輕微微側身將手裡的茶盞放到了一邊,抬頭看著蘇慕雲,溫文一笑,輕聲道:「蘇小姐,你當知曉,鼓樓街這一片都是世代經營的鋪子,極少有出手的,便是出手價格也不低……」
蘇慕云「噗嗤」一聲輕笑,稍傾許是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拿帕子掩了唇,輕聲道:「六爺,我只是說如有人出手便請六爺代為買下,可沒說,一定要強買。」
明六爺笑了笑,但眸中卻是精光一閃,似真似假的睨了蘇慕雲,「也是,是我誤會了蘇小姐的意思。」
蘇慕雲笑笑,抬手端了桌案上的茶盞,輕輕抿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道:「我這些天遇上些中,沒來得及弄花稿……」
「蘇小姐不用急,你便是送來了,我也還是要壓一壓才會拿出來。」
蘇慕雲微愣,但很快便明白了明六爺的意思。凡事物稀則貴,似想,好的東西怎麼能一次性全亮出來,那樣價錢賣不上不說,還容易陷入被動,久不出新,只怕會招人詬病。似明六爺這般,有節制有計劃型的推陳出新路才能走得更遠更穩。
一時間,心裡對明六爺的認識又上升到了一種高度。
這般坐了坐,聽得樓下的小二招呼櫻桃的聲音,明六爺示意外面侍候著的小廝進來將帳冊抱走,隨手拿了一個紅色的錦盒,遞到蘇慕雲手裡,「這是明某的一點心意,還請蘇小姐笑納。」
「哎呀,那我可賺著了。」蘇慕雲微笑著打開了手裡的錦盒,稍傾錯愕的瞪了明六爺:「這太貴重了!」
明六爺笑吟吟的看著神色錯愕的蘇慕雲,心道:這可不是我的錢。嘴裡卻道:「仰仗蘇小姐,明某小賺了一筆,這點心思,還請蘇小姐萬勿拒絕。」
那是一串用艷紅似血的珊瑚石串成的手鏈,珊瑚石到不見得有多珍貴,但是每一粒大小爭澤卻是相差無二,就難得了。光這一串珊瑚石,還不知道動用了多少漁民,更不知道那些入海採石的漁民又否性命安然。
「六爺,這實在太過貴重。」蘇慕雲臉色一紅,看了明六爺,訥訥的道:「或者我還是折個價付六爺銀子吧。」
「蘇小姐客氣了。」明六爺笑道:「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蘇小姐若執意拒絕,便是嫌棄明某了。」
話說到這,蘇慕雲再要推拒只怕便傷了彼此的情面。只得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收了起來。
便在這時,櫻桃拎了一袋拿油紙包著的點心,尋了上來。
「小姐,點心買來了。」
蘇慕雲喊了櫻桃進去,正欲起身向明六爺告辭。
明六爺的目光掃了掃她身邊一股機靈勁的櫻桃,笑了道:「蘇小姐,這幾日街市之上有一股事關你的流言,不知是真是假。」
蘇慕雲臉上的笑意一僵,幾乎下意識,她便猜到明六爺嘴裡的那個流言是什麼流言,看了眼身側,一臉好奇的櫻桃,蘇慕雲無力的笑了笑,暗諷明六爺的狡猾。
「六爺都說了,是流言,流言當然便不是真的了。」
她只說那不是真的,卻也沒說那是假的。
明六爺呵呵一笑,擺手道:「明某倒是覺得流方並不一定是空穴來風。」在蘇慕雲來不及的制止當中,明六爺大聲道:「沂王爺丰神秀逸,又出身貴胄,蘇小姐芳心暗慕,乃是人之常情。」
蘇慕雲便差扼腕痛呼,皇室狩獵的那出鬧劇,因著皇上賜婚英國公府而沒有在大都城裡流傳開來,只在少數高門之間成為一則笑談。她還不免暗暗欣喜。不想,這會子,明六爺卻將這事堂而皇之的說了出來。更是當著櫻桃的面,完了,她可以想像回到家裡,要面對多少責疑眸光。
想到這,蘇慕雲微側了臉,目光寒歷的看向櫻桃。
櫻桃連忙擺手,「奴婢什麼也沒聽到。」
蘇慕雲又轉眼看向明六爺,抿嘴一笑,半真半假的道:「六爺,你這是不想做我生意了麼?」
蘇慕雲這真真假假的話,雖無怒意,但卻將事情拐向另一個點,那就是她時常跑寶慶銀樓,明六爺想要避嫌,而刻意說出剛才這番所謂流言,將自己和蘇慕雲的關係模模糊糊的摘清。
明六爺連忙搖頭否認,「蘇小姐言重了,是明某多嘴了,還請蘇小姐海涵。」說著,竟是雙手合什做了個揖。
蘇慕雲笑了起身,將那相紅色的錦盒遞到櫻桃手裡,「櫻桃我們走吧。」
明六爺喊了小廝上來,侍候蘇慕雲主僕二人下樓。
店外,劉松林見了蘇慕雲,連忙迎了上去。
就在蘇慕雲撩了車簾,扶了櫻桃的手既將上車時,耳邊忽的響起一聲淒歷的哭聲。
「娘啊,你不要扔下我們。」
蘇慕雲身子一頓,那樣淒歷的哭聲,像貓一樣抓在了她的心上。不由便側身,朝前張望過去。
這一看,便發現幾丈開外,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一左一右抱了地上躺著的一個衣著破舊的女人,哭得聲嘶力竭。
「娘,娘……」一聲一聲的哭喊,淒歷的讓人聞之便流淚。
「小姐……」櫻桃扶了蘇慕雲,「我們回去吧。」
蘇慕雲擺了擺手,「過去看看吧。」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生死不知的小弟,小弟比這兩個女娃娃還要小,他又流落在哪?可曾吃飽穿暖?
「小姐……」
蘇慕雲撇了櫻桃的手,在劉松林的護持下,幾步走了上前。
遠遠的便聽到人群中,響起一聲一聲的哭聲,還有人不時的噓吁聲。
「真是可憐啊,這女人病了好幾天了,兩小丫頭,能當的能賣的都當了賣了,誰想到這女人還是死了。」
「可不是嗎!留下這兩個小丫頭,作孽啊。」
蘇慕雲便看向兩個伏在女屍上痛哭的女孩子。
看不出誰大誰小,兩人竟是一式的衣裳一式的髮型,便連哭喊的聲音也幾疑相似。這兩姐妹是雙胎生!蘇慕雲悚然一驚,在這個年代,雙胎之子視為不祥。
「求求各位大爺大娘,你們誰替我們姐妹二人葬了我娘,我姐妹二人願意自賣為奴,終身侍候。」
這是要賣身葬母!
人群裡又響起一片熱議聲。
蘇慕雲便發現說話的這個女孩,圓圓的臉,上唇角有一粒芝麻粒大小的痣,看起來俏皮些。
另一個閉眼大哭的,則是鼻樑一側有粒小小的黑痣,若是仔細的話也不會將兩人混淆不清。
人群中雖有人不時感歎,二個女娃娃可憐,但卻沒有人肯出手將二人買下。或多或少都是因為雙生不祥的緣故,而怕惹禍上身吧!
「求求大爺,大娘,夫人,小姐們。」唇角有痣的小女孩「撲通撲通」的磕起了頭來,一邊磕一邊哭道:「我什麼都會做,洗衣做飯,帶孩子,掃院子……」眼見圍著的人竟有散去的趨勢,小女孩越發哭的淒歷,「我和妹妹一天只要吃兩個饅頭就行了,只要餓不死,我們會努力幹活的。」
蘇慕雲歎了口氣,對跟在身側的櫻桃道:「你拿五兩銀子給這兩個小女孩。」
櫻桃眼眶早紅了,聽了蘇慕雲的話,連忙掏了荷包出來,取了一錠五兩的銀子,塞在小女孩的手裡,「拿去吧,將你娘埋了。」
「謝謝小姐。」小女孩回頭便招呼了同胞的妹妹,「雙福,快磕頭謝謝這位小姐。」
「哎,不用了……」櫻桃連連擺手,指了蘇慕雲道:「是我們小姐心好……」
「謝謝小姐,」雙福仰了頭,一雙被淚水浸過的眸子溫漉漉的,像極了小鹿的眼睛。「小姐,請告知我姐妹二人府上在哪裡,待我與姐姐葬了母親,好來尋小姐。」
這是要兌現自己一世為奴的諾言了!
蘇慕雲壓下心頭的酸澀,輕聲道:「不用了,葬了你們的母親,你們趕緊回家,尋親人去吧。」
「我們沒有親人了。」雙福低了頭,咬唇道:「我爹爹半年前病逝,族叔要將母女三人賣入娼門,娘親偷偷帶了我們來尋外祖,不想外祖早在數年前離逝,舅舅舉家遷離,我姐妹二人實無投奔之處,請小姐開恩收留。」
話落「撲通撲通」的又是一陣猛磕頭。
「小姐,」櫻桃早已經淚水滿面,乞求的看著蘇慕雲,「我們已經出了銀子,若是由得她姐妹二人在外流浪,只怕……」
櫻桃話沒說完,蘇慕雲卻是明白,這樣兩個面相清秀的小姑娘舉目無親,只怕眨眼便會被人強行擄走,賣入那煙花之地。只世事艱難,防人之心不可無!蘇慕雲略一沉吟輕聲道:「你外祖姓甚名誰,又住哪裡?我使了下人去打聽一二,或許可以找到你舅舅們。」
雙福便將外祖的姓名,舅舅的姓名說了一通,住在哪裡也講得很是仔細。蘇慕雲使了個眼色給劉松林,劉松林點頭,不動聲色的退下,出去打聽。
略一盞茶的功夫,劉松林趕了回來,附在蘇慕雲耳邊輕聲道:「小姐,都打聽清楚了,確實是有這麼個人。」
蘇慕雲點了點頭,她本來就想添幾個小丫鬟,像姐妹二人這樣的,可以說是她最為滿意的,不曾經過人牙子的手,不用擔心是有人存心安排進來。
「這樣吧,我留了人下來幫你姐妹二人將你娘親安葬,一切事畢後,你們便跟著我。」
「謝小姐恩典。」雙福連忙俯身拜謝,又拉了一側的姐姐,輕聲道:「奴婢名喚雙福,這是家姐,雙全。」
雙福、雙全,寓意甚好,只可惜……蘇慕雲歎了口氣,留下劉松林,又遺了櫻桃去向明六爺借了個車伕,替劉松林將趕了趟馬車。
直至蘇慕雲的馬車消失不見,劉松林拿了銀錢,招呼人去買了一副薄棺,將雙福、雙全的娘親給埋了。帶了雙福和雙全趕回蘇府不說。
這邊廂,街巷一角的閣樓裡,轉出一張儔美無濤的臉,一雙鳳眸似笑非笑,薄薄的唇角挽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王爺,她當真派人去打聽了。」紅綃似是沒有想到,蘇慕雲真的會使人去打聽那兩姐妹的身世。
「不錯,變聰明了。」軒轅澈淡淡的道,轉身便朝樓下走去。
紅綃連忙跟上,一邊輕聲道:「那兩個小丫頭不會露出馬腳吧?」
軒轅澈步子微頓,稍傾淡淡道:「要是讓拖兒那丫頭知道,你在置疑她的能力,你說她會怎麼樣?」
紅綃吐了吐舌頭,那個小氣又鴰哨說笨在某些方面又異常的聰慧的丫頭,只要想想她劂了嘴一臉壞笑的樣子,都會忍不住的打個哆嗦。
軒轅澈瞥了眼紅綃,眼見得她露出一個很是痛苦的表情,心下不由暗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道:「接下來怎麼做,知道嗎?」
紅綃連忙肅了神色,「回王爺,奴婢這就去聯絡血殤。」
軒轅澈點了點頭。
……
周家。
張寧馨聽著鳳枝打聽回來的消息,半響不曾言語一聲。
良久,臉上卻是綻開一抹冷嘲的笑意,寒聲道:「蘇慕雲,她可真敢想。」
鳳枝撇了撇嘴,冷冷道:「可不是,奴婢聽說,王爺罰她在雪地裡跪了一夜。」
張寧馨臉上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
「我原來還在想要怎樣收拾她,這會子卻是不用想了。」
鳳枝不解的道:「為什麼?」
「因為她不該去招惹軒轅澈。」張寧馨冷冷一笑道:「你以為沂王爺僅僅只是罰跪那麼簡單?」
「那是什麼?」鳳枝怔怔的道:「奶奶,您忘了王爺上次可是還幫著蘇慕雲的。」
張寧馨冷冷一哼,斜撩了鳳枝一眼,恨鐵不成鋼的道:「人家是越長越聰明,你到好,越長越笨。」
鳳枝惶惶的低了頭,張寧馨冷笑著垂了眉眼,一字一句道:「軒轅澈是什麼人?別人不知道,我可是太清楚了。」
「當年淑妃還不是淑妃的時候,她爹可是為軒轅澈連命都沒了。可是那位王爺呢?」張寧馨光是說著都覺得心底寒意凜凜,頓了頓,才繼續道:「他可是不顧那位周小姐的哭喊哀求,親手將她送給了皇上。」
張寧馨的話才落下,鳳枝便臉色大變,輕聲道:「不是說是周小姐對皇上一見傾心嗎?」
「嗤」張寧馨冷聲一哼,嘲諷道:「周小姐得知真像的時候就差尋了短見。」
鳳枝心裡「咯登」一下,這種宮閨秘聞,她著實沒有聽的必要,所謂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可是卻又阻止不了張寧馨繼續往下說。
「那只雪狐是軒轅澈自極寒之境親自獵來,放養在皇家獵場。明言是為未來的沂王妃準備的。」張寧馨冷冷一笑,撇嘴道:「蘇慕雲好死不活的竟然自己撞上去了,也不想想,她是個什麼東西。」
鳳枝默了一默。
見鳳枝不搭嘴,張寧馨似是也沒了說的意思。
屋子裡一時靜了下來。
屋外侍候的金枝隔了簾子回話道:「奶奶,候爺使了人來說話,奶奶眼下可有空。」
「進來吧。」
鳳枝走了出去,打起簾子。
一個梳了雙髻的小丫頭便領了個穿著體面的婆子走了進來。
張寧馨認出這是隆平候夫人比較得力的婆子,張寧馨使了個眼色給鳳枝,鳳枝連忙搬了個錦墩放在那婆子身前,輕聲道:「媽媽請坐。」
「哎,謝奶奶。」
婆子笑瞇瞇的搭了半邊屁股,笑容滿面的看了張寧馨道:「姑奶奶,夫人讓我來說一聲,明日候府宴客,姑奶奶若是得空還請回去幫一把夫人。」
婆子是隆平候夫人陸婉荷從娘家帶來的婆子,候府裡的人見了都要呼聲陸媽媽。
「宴客?」張寧馨訝異的道:「明日哥哥要請客嗎?」
「是的,」陸媽媽胖胖的笑得兩眼只留了條縫,輕聲道:「燕王世子在咱們府上住了有段時間了,一直也沒時間為他接風洗塵。候爺的意思是趕在年前辦次宴會,不然等過了年,只怕又沒機會了。」
張寧馨點了點頭,這到是事實,每年年後,朝中大員今天你家辦家宴,明天他家辦家宴,吃的都分身乏術更別說自己抽出時間來弄。
「好的,我知道了,你告訴嫂嫂,明天一早我就會回來。」
婆子連連點頭應是,起身告辭走了出去。張寧馨喊了鳳枝親自送陸婆子出去。
走到抄手遊廊裡卻與滿面春風的周子元不期而遇。
鳳枝連忙恭身行禮,「三爺。」
周子元腳步微頓,看了看鳳枝,淡淡的笑了笑,道:「奶奶可在屋裡?」
「回三爺的話,奶奶這會子正在屋裡。」
周子元目光掃了眼鳳枝身邊的陸婆子,微微的點了點頭,轉身便往裡走。
婆子待周子元走遠了,才輕聲道:「姑奶奶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姑爺看起來便是個會心疼人的主。」
鳳枝眉眼一挑,臉上閃過一抹得意之色,脆聲道:「那是自然,姑爺對奶奶可疼了。」
陸婆子卻鳳枝沒看到的地方冷冷的撇了嘴,這位姑奶奶嫁進來都快半年了,也沒個動靜。現在好得蜜罐裡調油一樣,有什麼用,再過年一年半截,子嗣的事再沒信息,只怕到時便是周子元容得下,周夫人也容不下。
只這些話陸婆子是不會跟鳳枝說的,只是順了鳳枝的話捧著道:「姑奶奶那麼能幹的一個人,當然是讓人可著心的疼了,不說是姑爺,便是我們夫人那也是時常念叨著的。」
鳳枝眼裡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左右看了看,輕聲道:「媽媽,明天沂王爺是不是也會來啊?」
陸媽媽點頭道:「那是自然,旁人或許沒那個臉面,可是候爺自是不同。」
鳳枝點了點頭,又與陸媽媽說了些閒話。
不一會兒便將陸媽媽送到了儀門處,眼看著陸媽媽上了隆平候俯的馬車,鳳枝才回轉身往裡走。
想著軒轅澈也會赴明晚的宴會,鳳枝有點走神,只因大都城裡,沂王府從不設宴,而沂王自己也極少赴宴,卻是想不到,王爺竟然應了候爺的邀請。鳳枝,臉上便生起了一股與榮有焉。這般想著,一個不留神便與正說說笑笑朝這邊走來的二奶奶黃氏撞到了一塊。
「誰啊,說路不長眼睛的啊。」鳳枝捂了撞得生疼的胸口,張嘴便罵道。
「死丫頭,你說誰呢。」一聲尖利的喝罵聲。
鳳枝捂了生疼的胸口,怒道:「說你呢,走路不看路的啊……」
「你是哪個院子裡的人。」
一聲清清落落的嗓音響起,鳳枝猛的抬頭,這才看清自己撞的竟然是已經顯懷的黃氏,黃氏身側的兩個丫鬟正橫眉瞪眼的瞧著她,兩人緊張的將黃氏護在身後。一人緊張的問著黃氏哪裡不舒服,一人則是扶了黃氏動也不動。
照理說黃氏只是庶子房裡的媳婦,她這個嫡子媳婦的一等丫鬟也不必懼她。然,此時,黃氏肚子裡卻是懷著周家的孩子。自是與以往不同。
鳳枝連忙彎身一福,慌忙道:「奴婢鳳枝不小心衝撞了二奶奶,請二奶奶責罰。」
「你是三弟妹屋裡的丫鬟?」黃氏因為懷孕而蠟黃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說出的話也是綿軟無力。
慣會看人眼色的鳳枝,這會子卻是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不由心頭直呼糟糕。越發的低了頭,裝得惶恐的道:「回二奶奶的話,奴婢是三奶奶屋裡的鳳枝。」
「鳳枝。」黃氏喃喃的重複了一聲,半響擺手道:「我沒事,你去吧。」
「奶奶或者請個大夫來看看吧。」鳳枝猶不放心的道。
黃氏失笑,看了鳳枝道:「我自己就是個半個大夫,我說沒事,你還擔心什麼呢?」
這會子,鳳枝那顆掉起的心才放了下來。
又賠罪了一番,這才告辭退下。
「奶奶,你怎麼就這樣讓她走了。」黃氏的大丫鬟,碧雲怒聲道:「萬一有個好歹,我們可找誰去。」
「好了,」黃氏擺了手,輕聲道:「我這不好好的站在這嗎?再說了,她是三弟妹房裡的人,我們……」話沒說完,但臉上的笑卻顯得苦澀不堪。
另一個大丫鬟碧彩惡狠狠的瞪了鳳枝的背影,咬牙道:「不就仗著著是隆平候府出來的嗎?」
「你們兩還有完沒完。」黃氏略帶惱怒的瞪了兩人,「說不夠,你們就在這說出個結果來。」話落也不待兩人來換,調頭,一手撫了腰,一手抱著肚子,沿來時的路往回走。
「奶奶,我們錯了。」碧雲、碧彩連忙追了上去。
主僕三人,不消多時又說說笑笑的往前走。
約一盞茶後,院子裡適才起爭執的地方,自假山後鑽出一抹嬌小的人影,先是看了看鳳枝的那個方向,又看了看黃氏離開的方向,抿了抿唇,匆匆的跑了開去。
屋子裡,張寧馨見了周子元,幾步上前迎了他進屋。
又喊了小丫鬟打水進來,親自擰了帕子侍候周子元梳洗,待周子元梳洗完畢,將早已準備後的一身鴉青色的棉袍取了出來,上前服侍著周子元換了家常的衣裳後。
金枝正好端了沏好的茶進來,張寧馨接過,揭起吹了吹,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周子元手裡。
周子元含笑看著她做完這一切,接了她手裡的茶,淺淺的抿了口後,才出聲道:「候爺那邊使人過來什麼事。」
張寧馨笑了道:「我正想跟你說,大哥明日府中設宴,大嫂使人來喊我回去幫忙。」
周子元便打趣道:「看來你可真賢名在外了,堂堂的隆平候夫人都使人來請你去相助。」
張寧馨斜撩了周子元一眼,作勢道:「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損我?」
「夫人說呢?」周子元微微一笑嘴角邊綻放春意無限,一雙細細長長的桃花便似吹了一春的江水般,說不出的多情溫柔。「夫人說我是在誇你呢,還是在損你呢。」
「我怎麼知道。」張寧馨微垂了眉眼,卻是掩不住眸中的笑意,道:「我又不是夫君肚裡的蟲,怎麼知道夫人想什麼。」
周子元臉上的笑意便越發的深了,將手裡的茶盞擱在桌上,身子微微一側,便將張寧馨攔在了懷裡。
屋裡侍候的金枝看了,連忙使了個眼色,招呼屋子裡的小丫鬟都退了出去。
「討厭,都被人看到了。」張寧馨橫了周子元一眼,那一眼說是橫,卻是媚到極致。
周子元俯身含了張寧馨的耳垂在嘴裡,輕咬了一番,稍後,才輕聲道:「你怕什麼,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不與你親熱,難不成我找別人去。」
「哎呀,越說越不像話了。」張寧馨眉眼一抬,正想說幾句狠話,卻不想,一眼撞進周子元那烏黑似浸在水裡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裡,整個人便觸電般,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子元溫文一笑,俯身含了張寧馨的唇,輕吮慢舔了一番,悄聲道:「夫人,我們要加油了。」
張寧馨本已軟得如泥的身子,聽到他這句話瞬間便僵了僵。
周子元卻似不察,抱了她便朝內室的床榻走去。
有道是「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周子元與張寧馨這裡赤條條大戰無數回合,可憐了門外的丫頭,金枝是聽得面紅耳赤,大聲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裡面傳來張寧馨的聲音。
「熱水。」
金枝連忙使了小丫鬟將早就備好的熱水提了進去,往常服侍張寧馨梳洗的事都是鳳枝在做,這會子鳳枝不在,金枝只得喊了習秋過來侍候張寧馨淨身,她則去收拾凌亂的鋪蓋。被子揭開,一股濃郁的栗子花的氣息撲鼻而來。金枝俏麗的臉上瞬間紅的能滴出血來。她抬眼看了看屏風後的張寧馨,由不得暗暗的搖了搖頭。
大爺這才剛從衙門下來,太太那也沒去。整個大院,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奶奶怎麼就糊塗的由著大爺亂來,也不知道勸著點。
「金枝。」
「哎,來了。」
金枝快手快腳的鋪上新的褥子和被子,將換下來的被褥交給了一側的小丫鬟,囑她們拿下去洗。自己幾步進了屏風後。
「誰在服侍三爺。」
金枝揮了揮手,習秋退了下去。
「大爺不慣人侍候,奶奶忘了。」金枝拿了手裡的布帕五小心的擦洗著張寧馨滑如凝脂的肌膚,有心想勸幾句,但因著她與張寧馨之前的情份必竟不同於鳳枝,是故有些話若實非必要,她是絕不肯說的。可若是太太惱起奶奶來,倒霉的還是她這些下人,歎了口氣,輕聲道:「奶奶,爺還沒過去太太那呢。」
張寧馨笑意淡淡的臉上便有了一抹戾色,金枝心知自己這是招她不痛快了,也不敢再多說,小心的服侍起來。
「鳳枝呢?送個人要這麼久?」張寧馨冷聲道。
屏風外便響起鳳枝的聲音,「奶奶,奴婢回來了。」
「奶奶,奴婢去將喊了人來收拾爺那邊的水。」金枝輕聲道。
張寧馨揮了揮手,金枝便退了出去。
鳳枝擼了袖子,拾起桶裡的布帕子替張寧馨擦洗,屋角燒著的幾個火旺旺的大爐子,使得她一瞬間,汗如雨下,鳳枝不由一怔,輕聲道:「前幾日太太不是抱怨說奶奶您這炭用得太多嗎?怎麼……」
「我自己出銀子買的,又沒用公中的東西,她不高興也得看著。」張寧馨怒聲道,「你們一個個的到底是我的丫鬟還是她的丫鬟,怎麼總想著壓我一頭,捧著她。」
鳳枝便知曉是金枝說什麼惹張寧馨不開心的話了。
當下,什麼也不敢再說,只一心一意的侍候張寧馨梳洗。
待收拾好,換上乾淨的衣裳,擦乾頭上的頭髮,已是酉時過半。
周子元與張寧馨帶著丫鬟去了周大太太余氏的屋裡請安,卻正趕上大奶奶劉氏也正在屋裡,那劉氏正將個余氏逗得哈哈大笑,二歲半的祿兒穿得像個棉球,在屋裡跑來跑去。一會拿個桔子遞給余氏,一會又舉了胖呼呼的小氣替余氏有模有樣的捶起腳來。
「哎呀,我的個小乖乖,你真是要心疼死祖母了。」余氏將祿兒抱在懷裡,「叭噠」親了一口,連連將手裡羊脂玉的手鐲退下,塞到祿兒手裡,「祖母賞你的,快拿著。」
才進門的張寧馨將這一幕收在眼裡,暗暗的撇了撇嘴。
「三弟,三弟妹來了。」劉氏看了周子元和張寧馨連忙起身招呼。
「難怪娘疼大嫂,原來是大嫂盡挑著好時間來逗娘開心。」張寧馨笑吟吟的在劉氏身邊坐了,看了余氏道:「娘,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余氏將手裡的祿兒遞給了旁邊侍候著的奶娘,端了炕上的茶盞抿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看了張寧馨淡淡一笑,輕聲道:「等你二嫂替我們周家生下個孫子,我會更加高興的。」
這話一落,不僅是張寧馨便是劉氏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周子元笑了道:「怎麼沒看到二哥。」
余氏看了眼身側神色溫潤的兒子,這個兒子最得她喜愛卻也是最讓她操心的。好在,他是個出息的。只這媳婦,卻是……余氏撩了眼神色淡淡的張寧馨,壓下心頭的不快。
「你今兒怎的回來的這麼遲?你二哥二嫂走了都有半個時辰了。」
張寧馨身上便越發的不自在了。她自是知曉,周子元一回家,只怕就有人稟告了余氏,便連她們夫妻二人屋裡的事,怕是余氏也早得了消息,這會子問一聲,只不過是想要她難堪罷了。可是就正如周子元所說,他們正正經經的夫妻,有什麼好難堪的。這般想著,張寧馨便收了身上的不自在,怡笑自然的迎了余氏不時撩過來的眼風。
「哦,今天事多,回屋後睡了一會兒才過來。」周子元笑道。
「娘聽說,皇上近來常會找你議事,可是真的?」
周子元笑了道:「也說不上議事,只不過皇上有時拿不定主意了,便會與我們幾個說道說道。」
余氏聞言,眼裡的笑意便越發的濃了。
「這可是個好機會,你要好好抓住。」
「我知道。」周子元看了眼一側的張寧馨,輕聲道:「明天隆平候府宴客,隆平候夫人想讓寧馨回去熱鬧下。」
這是路上來時,二人商量的結果,由他跟余氏提出來。
余氏笑了笑,看了周子元道:「你這是怕我不允,才親自來說的?」
「娘……」周子元略帶不滿的看了余氏。
「好了,去吧,去吧。」余氏擺了手,「我也乏了,你們都回去吧。」
「是,娘,那我們不打擾娘歇息。」張寧馨站了起來。
周子元對著張寧馨搖了搖頭,張寧馨卻是已經福了一禮,便要退出去。周子元無奈,只得跟著往外退。
劉氏喊了奶娘抱了祿兒緊跟著朝外走。
才走幾步,便聽到屋裡「匡啷」一陣響。
周子元步子頓了頓,張寧馨笑了笑,「走吧,許是哪個下人笨手笨腳的。」
遠遠走過拐角的劉氏便在這時站住了腳,回頭睨了二人,眉眼中含了抹冷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