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來得突然，兩人剛剛死裡逃生，心情還未穩定。方嫣然猛地聽到這話，只覺得是適才死掉的那幾人的鬼魂出現，一轉頭，果見身邊一個黑影，形似鬼魅，差點驚叫出聲。
小六兒一拉她，將她護在身後，銳利地看著黑影：「你是何人？」
方嫣然被他擋住，先是一怔，既而體會到他的用意，心裡漸漸有股微微的暖意浮上來。
那黑影是個男子，身量與小六兒相妨，一身黑衣，夜光下看不太清他的長相。
「我姓天。」男子看了小六兒一會兒，才開口道，「寧王爺對這個姓應該不陌生吧？」
小六兒繃緊的後背略有些放鬆：「你來這裡何事？」
男子看他一眼，道：「來接天魚。」他的聲音與小六兒的悅耳不同，帶著股甜膩柔滑的味道，讓人覺得在喝摻了蜂蜜的牛奶一般。
天魚是誰？
方嫣然還在奇怪，卻聽小六兒道：「他已經死在宮中。」
男子一震，怒道：「怎麼死的？」話音裡帶著悲憤。
又有一隊兵士執著火把跑來，男子冷哼一聲，拉著小六兒和方嫣然轉身便走，在巷道裡左穿一下，右鑽一下，沒多久，那些跑動聲和呼喝聲便聽不到了。
男子把他們帶到一處小院中，掩好門，進了房裡。
房中空無一人，男子點亮油燈，屋裡立刻充滿了暈黃的燈光。
方嫣然抬頭看去，見這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模樣，猿臂蜂腰，星眸櫻唇，眉如墨裁，絕色的面容偏偏還帶著幾分野性，更顯得動人心神。
小六兒的美是清俊中帶著高貴，又透著溫文之氣；而這個男人，說白了，就是美艷，帶了幾分野性的艷麗，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她原以為小六兒的外表已經相當出眾，沒想到世上竟然還有這等人物！
不過現在這男子眼中透著悲憤之色，手也在顫抖。
「坐吧！」男子道，率先坐在桌邊的凳子上。
小六兒牽著方嫣然的手，待她先坐了，自己才坐到一邊。
「寧王爺能說說天魚是怎麼死的？」男子問道。
小六兒看了他一會兒，道：「可以。不過你先說一下，天魚和你是什麼關係？」
「天魚是我的哥哥，我是天妖。」男子道。
「天妖？你就是皇姐說的帶我們離開皇宮的人吧？」小六兒問。
「是的。哥哥幫助你們到達宮門，我則在外面接應。剛剛看到你們從那裡出來，卻只有兩個，我不能確定，只能悄悄跟隨。」天妖道。
小六兒轉頭看到方嫣然迷惑的眼睛，解釋道：「天魚就是魚妃，臨王的妃子。皇姐曾對我說，這段時間過去後，她會找時機讓我們離開皇宮，有天家後人接應。」
原來這艷麗男子是魚妃的弟弟，仔細看看，他的臉型確實和魚妃有些像，但方嫣然單就相貌而言，他勝過魚妃何止一籌。
不知道臨王怎麼會舍弟弟而就哥哥？難道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天妖不耐煩地道：「寧王爺說完了吧？能不能回答我的問題？」
小六兒道：「這裡雖然離皇宮很遠，但畢竟不能保證安全，不知道有什麼方法能讓我們盡快離開京城？至於別的事情，我們可以邊走邊說。」
等到天亮，萬一全城搜捕的話，幾個人只能束手就擒。()幾國使者團都在，到時引起的亂子可不僅僅是斬殺幾個人就能平息的。
天妖來回看著小六兒和方嫣然，臉上的表情忍了又忍，最後長出一口氣道：「跟我來。」
幾人繞到後院，院中有口井。天妖從井口爬下去，對兩人招了招手。
小六兒對方嫣然道：「我先下，若有危險，你就離開。沒有我在你身邊，就算有人抓了你，也無法對你構罪。」說著微微一笑，下去了。
方嫣然坐在井邊向裡看，但裡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過了一會兒，井下傳來一聲模糊不清的話：「然兒，下來吧。」
接著是一聲嗤笑。
她手腳用力，慢慢從井口攀下，這才發現，井壁上每隔一段垂直距離就抽掉半塊磚，勉強容一個人的腳踩進去。一直落到井底，踩到實地，她提著的心才放下，道：「竟是口枯井。」
天妖並不理她，他的腳邊已經抽出了很多塊磚，露出了一個可容一個人爬進去的洞口。
竟然又是地道。
而且這個地道還得用爬的。
明顯比皇宮的那個低級不少。
天妖當先進去，小六兒雖然是皇親貴胄，卻並不在意這些，也進去了。
這段地道極長，方嫣然爬了一會兒，只覺得手掌在地上磨得生疼，突然小六兒停了下來，接著響起了布料撕裂的聲音。
兩塊衣角被遞了過來。
「手痛了吧？用布包一下，天妖說這地道直通到城外，我們還要爬很久才能出去。」小六兒溫和的話語傳了過來。
緊接著又是一聲嗤笑，卻是那個天妖的聲音。
方嫣然沒吭聲，將手包好，再往前爬時果然好受了很多。
三人這樣一前一後地移動，方嫣然雖然包了手，爬一段後手仍舊開始作痛，最後布被磨破，手出了血泡，再之後膝蓋處也被磨爛，力氣漸漸消失，額上的汗一滴滴落了下來。但她咬緊牙，仍舊不吭聲。
這樣不知爬了多久，到後來她的意識都漸漸恍惚，只覺得一切動作都成了下意識的機械行為，天妖似乎和小六兒開始交談，說的什麼她完全沒有反應。
最後幾個人終於從地道裡爬了出來，這時候日已正午，他們竟然連續爬了六個多時辰。
三人俱都是一頭一臉的塵土，混和著汗珠，黑一道白一道。關節處的衣衫也都磨破露肉，天妖還好些，方嫣然最慘，手掌、肘部、肩膀和膝蓋全掉了皮，帶傷爬了這麼久，土混到了傷口裡，傷處竟成了黑色。
這個時候，男子和女子在體力上的差別就顯現出來。天妖和小六兒出來後就站起身，雖然狼狽不堪，意識倒還清醒；而方嫣然仍舊慢慢地向前爬著，若不是小六兒發覺不對，將她扶起，她怕是會一直爬到山坡下的溪水裡。
天妖不清楚方嫣然是什麼人，只是覺得寧王爺在逃命之時仍不忘記帶面首，未免心有鄙視之意。在進地道之前，他就已經在關節處縛了幾層厚布，自然受傷最輕，卻因著那鄙視故意沒有提醒這兩人，寧王爺能堅持下來，他並不意外，而這嬌弱女子的意志之強，讓他頗覺罕見。
玉慎言不過是個落魄王爺，這次逃亡之後能保住命就不錯了，那些榮華富貴想都不用再想。這女子不會想不到這些，沒想到吃了苦頭之後還不退縮。
就算是面首，兩人間也定有幾分真情實意在裡面。
這樣一想，他就收了鄙視之心，但面上仍舊冷冷地。
山坡下的溪邊有處小屋，那是地道修好之後特意留下的落腳點，天妖帶著兩人進了茅草屋裡，地面桌上都積著厚厚的灰塵，明顯很久沒有人住。
天妖從牆邊的箱子裡拿出幾套衣服扔在桌上，立刻塵土飛揚，他冷冷道：「把衣服換了，歇半個時辰我們就離開。」
小六兒小心地將方嫣然扶到床邊坐好，這才回頭道：「多謝。」
天妖道：「不用謝我。如果不是想救出我哥哥，我不會和你們做這筆交易，你雖然有『亡族』血統，和那些狼心狗肺的賊子也算是一道的。」
小六兒苦笑一聲，喃喃道：「你是『亡族』這邊的，皇室是另一邊的。而我，我算哪邊的？皇室視我為異類，你們也不見得就真能收容我。」一時間竟起了種天大地大、無處為家的感覺。
天妖咬著牙道：「若不是和你們有交易，害死我哥哥的仇，非算一份在你頭上不可。」
小六兒不再理他，端起木盆，去溪邊打了盆水回來，又從懷裡掏出汗巾，沾了水，一點點地替方嫣然擦洗傷口，那小心翼翼地狀態就像在維護一個珍寶。
冷水觸到傷口，乍起的刺痛將方嫣然模糊的神志拉回一些，她低頭看了一下，驚訝地道：「我們這是在哪裡？」聲音有氣無力地。
小六兒柔聲道：「這裡是城外，我們歇息一下就走。京城裡現在肯定鬧翻了天，使者團更會藉機發難逼皇姐下旨徹查，這些人不久就會把搜索範圍擴大到外縣，我們得盡快起身，到更安全的地方。」
天妖冷冷道：「若是把她留在這裡，我們離開的速度會提高，她也沒什麼危險。」
小六兒抬眼看了他一下，溫和卻堅決地道：「我在哪裡，她就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