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的那天,迎親的隊伍由駙馬帶著,到街尾接了穿著裙褂的周溪,圍著公主府轉了一圈,才進了後門。
攬翠櫥裡,滿朝文武來了過半,米王默啜跟諸位王妃沒來,卻也差人送了禮。奶娘雖是二夫人的娘,但卻沒資格受茶禮,規矩就是規矩,就像走後門一樣。而齊陽那日的任務則是坐在案桌邊上,等著新人奉茶。
周溪雙膝跪地給齊陽敬茶的時候,齊陽想,大概娶兒媳婦也就這樣吧。
茶杯剛剛端起,還未及敬。偏此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不由分說,就拽了齊陽出去,眾人頓時傻了眼,卻也沒人敢跟出來。駙馬想起身時,卻被周溪拽住了。
這邊,齊陽被莫名的拽著從攬翠櫥出來,到了齊陽宮花園的石椅上。而屋內,駙馬和周溪還在跪著。
別管裡面騷亂成什麼樣,外間倒是安靜的。樹上掛著燈籠,因此連隻鳥都沒有,天很藍。
「你抓我做什麼?」齊陽質問著男子,他只是覺得眼熟,並不記得此人到底是誰。
「你是不是有病!」
男子的話讓齊陽摸不者頭腦,他只好說:「怎麼了?」
「我問你是不是有病!」
「你是誰?我有病沒病關你屁事兒!」齊陽一時怒了。
這人誰啊!上來就說我有病!還問兩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是誰?!」男子聽見齊陽這麼說。顯得十分激動。
「是啊!你誰啊?進來就拽本公主!你還有沒有規矩了!」齊陽覺得自己占理。所以聲音越發地大了。
「你不是齊陽公主。」男子地聲音突然變得很低沉。
齊陽被這一聲「你不是齊陽公主」徹底鎮住。
這人夠狠。居然能看出我是冒牌地!
「看來傳言是真的。」男子默默自語道。
「什麼傳言?」
「公主失憶了。」
「你從哪兒知道的?」
「宮裡。」
「啊?」齊陽心想,他失憶的事兒,只有娘和駙馬知道,話必然是從這兩日口裡傳出去的。
「公主當真不認識末野門了?」男子突然雙肩顫抖,繼而伸出手抓住齊陽的肩膀。
「你是末野門啊!久仰大名!」齊陽側身彈開那手,胡亂說了句。
齊陽裝傻充愣的功夫,瞥見末野門的眼中似有淚花泛出。
「公主當真不認識末野門了。」說罷,男子一**也坐在了石椅上。
「那個……我跟你很熟麼?」齊陽試探著問著,但男子並不理他,最終念著什麼,目光呆滯的坐在那。
齊陽覺得無趣,起身想回去喝周溪敬的那杯茶。
剛一起身,從後面幽幽的飄過來一句話,使得齊陽打了個冷顫。
「公主!末野門一定會讓你重新愛上我的!今日先行告辭。」
我靠!我不是遇到古代花癡了吧!這叫一個倒霉!這公主死之前是犯了爛桃花了吧!
齊陽愣了一下,回過神,返轉頭看看,末野門沒了。於是頓覺脖頸處有絲絲冷風吹過,趕緊小跑著回了攬翠櫥。
攬翠櫥這邊,已混亂得不行,每個人都在議論著。
「這末野門大首領又想做什麼?」一個不知姓名的官員議論著。
「誰知道,這米國上下除了『那個』誰敢管他啊。沒看駙馬都不管?還是自己老婆呢。」另一個無名官員表情巨豐富的描述著,抬眉、遞眼、拱嘴、掃鼻,一項不少。
而此番話,偏巧被剛進來的齊陽聽見。
這末野門看來來頭不小啊?到底是什麼人?跟這公主有什麼關係?貌似挺喜歡公主,對了,聽紅花大嬸說過,他去過大唐。那他見沒見過楊貴妃呢?有機會我得好好問問。
齊陽想起楊貴妃,又開始胡琢磨了,於是就像沒事兒發生一樣坐在了案桌前。剛才議論紛紛的眾人也隨著齊陽的落座而噤若寒蟬。
於是,這呆漢闖進攬翠櫥的事兒就算這麼了了。
接下來奉茶的奉茶,結婚的結婚,一切按部就班。
吃過茶,齊陽覺得無趣,本來嘛,給自己老公找個女人,這等缺心眼兒的事兒,凡人都做不出來。齊陽用了正常的那半邊腦子想了一遍,也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抽風。但事已如此,也只能這樣了。只可惜這好好的攬翠櫥,給了別人住。
這該是冬暖夏涼吧。
齊陽行至院外抬頭看著,攬翠櫥,參天茂樹,遮雨蔽日,好不清幽,好不愜意。
正想著,忽覺腳下有毛茸茸的東西蹭他。
回頭一看,啞女正牽著幼獅,跪在地上給齊陽請安。小獅子正捉住齊陽的漫花裙,狗一樣的玩耍著。
齊陽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多諾。甚至沒想這幼獅會不會上來咬他,就蹲下去,摸了摸幼獅的下巴。幼獅竟也乖巧的迎上前來。
一邊摸著幼獅的下巴,齊陽一邊說:「這獅子叫什麼?」等了一會兒沒人答他,方想起,這女孩是個啞女。於是抬起頭跟啞女笑了笑,啞女便也衝著齊陽笑笑。
「起來吧,別跪著了。」
啞女起身從邊上撿了個小石,在地上寫起字來。
「它還沒有名字。不如公主幫它取個名字吧。」
我取?叫什麼呢?
齊陽看看小獅子,想著:看你這麼可愛,還是別叫二呆了……
「叫多諾好了。」
齊陽說著也拿起小石,把多諾兩個字寫在地上。啞女看了,對著齊陽笑了笑,點點頭。
在這一瞬間,齊陽想起了陸霏霏,細看這啞女長得跟我們領導還挺像。這時,有一隊宮女端著酒菜經過,見齊陽蹲在此處,紛紛停下來行禮。
齊陽起身,打發走宮女們,拉起啞女,牽著手,一路走到了休月苑。幼獅十分乖巧的跟著,時而竄到兩人前面。
一時間,齊陽把啞女當成陸霏霏了,幼獅就好像多諾,一切就像場夢一樣。
齊陽閉上眼。
我的陸總現在有沒有想我?本來的我是死了?還是成植物人了?多諾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那麼多天沒見我,不知道有沒有想我。這臭狗不知道有沒有發現我放在電視後面的餅乾,怕是早就叼出來吃了吧。
再睜開眼,啞女已端了茶來,擺在桌上。幼獅蹲在牆腳的石盆前面吃著肉。
「謝謝。」
啞女搖搖頭。
或許是因為啞女長得像陸霏霏,所以齊陽覺得跟啞女特別親切。來了古代這麼久,頭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齊陽本以為自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可這幾日的笑,開心,疼痛,越來越真實的提醒著齊陽。以前的世界,已離他遠去了。一個人離開了家,離開了親人,離開了過去的一切,且再也回不去了。傷感在疊加,終於在此時,突然如泉湧般發洩出來,齊陽哭了,哭得很傷心。
啞女在一旁看著,慌了手腳,連忙取出素白色的羅帕遞給齊陽。齊陽此時就像決了堤的大壩,一張羅帕哪兒夠啊,於是啞女一張一張的遞給齊陽。待齊陽哭爽了擦乾最後一抹眼淚的時候,桌上已經堆滿了用過羅帕。
嘿!這啞女羅帕夠多的。而且都是素白色的。
齊陽是個樂觀向上的宅男,對於任何事情永遠抱有新鮮感。傷感只是一瞬間的事兒,多半兒時間,他仍舊對這個時代的楊貴妃十分嚮往。
啞女見齊陽哭完了,拿了個編筐來,將髒羅帕都收納好,又取了布,擦淨了桌子,換了新茶來。
齊陽哭了半天,水量嚴重流失,於是拿起茶杯猛喝。喝完才發現,居然是酸梅湯。一小壺酸梅湯哪兒夠齊陽喝得,瞬間就被消滅光了。齊陽抬頭問:「這還有麼?」啞女點點頭,取了一個青花大瓷碗來。
嘿!這痛快!比我們家吃炸醬麵的碗還大。
滿滿的一碗酸梅湯進肚,齊陽的小腹瞬時鼓了出來。喝完齊陽還想,這要是有點冰塊就好了,可惜古代沒冰箱啊。
幼獅這時候,趴在牆邊的棕色墊子上睡著了。模樣甚是可愛,四腳朝天的睡姿,凸顯著那麼安逸。
齊陽放低了聲音跟啞女說:「不好意思啊。」啞女搖搖頭,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齊陽跟啞女說話,總是找不到古代那感覺。倆人蘸了剛才放在桌上的涼茶,在桌子上寫著,聊開了。
「公主是因為駙馬娶了二夫人而傷心吧。」啞女先寫了句。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唉,我這是抑鬱成疾,發洩一下就好了。」
「這個二夫人不是好人,公主要多多提防。」
見到此話,齊陽突然有種英雄所見略同之感,興奮的說了句:「我也這麼覺得。」
齊陽轉念一想,這個啞女來齊陽宮沒多久,怎麼會知道她不是好人呢?
原來那日周溪裝哭,在花園第一次跟駙馬的交談就讓啞女聽見了。啞女雖多年不能說話,但聽覺反倒特別靈敏。
於是啞女慢慢的將一切所見之事告知齊陽。由於用寫的,速度很慢,待說完時,天已經黑了。
幼獅此時也已睡醒,獨自玩著籐球。
齊陽正要問啞女的一些事情的時候,啞女示意他噤聲,過了一會兒,柳兒找來休月苑,已進了門。此時,齊陽不得不佩服啞女這雙靈敏異常的耳朵。
「柳兒怎麼來了?」
「柳兒找個公主好些時候了,便尋不著,還好有個宮女說見到公主跟幼獅在一起。奴婢想著,恐是來了休月苑,就趕緊來尋,公主果真在這兒。」
「找我做什麼?」
「公主該用晚膳了。」
齊陽看看窗外,一輪明月已在天間,方問道:「賓客們都走了麼?」
「都已走了,剛才丞相老爺還來了,見公主不在,在攬翠櫥吃了杯茶,就走了。」
嘿,我這公公,不是說不來麼?說什麼剛大婚就娶二夫人不合規矩。
「丞相大人有何事?」
「丞相大人沒說,只叫了駙馬爺在偏殿說了幾句,然後就走了,公主現在要不要回去用膳?」
「行了,回去吧。」
齊陽臨走,又蹲下給幼獅搔了搔癢,跟它說:「我明天再來看你啊。」起身後,衝著啞女笑了笑,揮了揮手,就出了休月苑。
一路上,齊陽想著,這啞女難道是老天派來給我的天使?對這啞女,齊陽已頗有一見如故之感。
此時柳兒開聲說道:「公主想看幼獅表演,大可宣了去寢宮,何苦親自來此。」
「本宮閒來無事,就溜躂到此了。有什麼不妥麼?」
「沒什麼,奴婢只怕公主來回奔波勞累。」
這有多遠就奔波勞累,雖然我不喜歡運動吧,但這真的也沒有多遠啊。天天坐著那車輦到處溜躂,我還不得胖成楊貴妃那樣。不過楊貴妃到底有多胖呢?
就這麼胡亂想著,沒幾步,齊陽與柳兒就回到了寢宮。
獨自一人吃過飯,齊陽才覺得無聊。突然發現有駙馬的那幾日,好歹也有個人對坐著吃飯。這偌大的寢宮,怕是以後只有我一個人了。晚上要是睡不著,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齊陽逐漸開始後悔自己那個十分之百的缺心眼決定。
就在此時,駙馬進來了。
「唉,你來幹嘛?」
「公主用過膳了?」
「是啊,剛吃完。你還沒吃?」
「溪兒親自下廚弄了幾道菜,我想著我跟她兩個也吃不了,打算來叫公主過去一起吃。」
「算了,我吃飽了。你回去跟你的二夫人吃吧。」
「那紫驤告退。」
包紫驤前腳出了房門,快嘴的綠兒又繃不住了:「公主,不是想駙馬了,幹嘛不一道去坐會兒。」
「我這都吃飽了,還去幹嘛。人家新婚燕爾的,別給人家搗亂了,再說,駙馬那也是客氣客氣,我要真去,指不定得多恨我,耽誤人家二人世界。」
「二人世界是什麼?」綠兒好奇的問著。
齊陽這才發覺剛才跟啞女聊天聊順口了,說話有點過於前衛。
「就是人家小夫妻倆,我給人家當電燈泡。」
「電燈泡又是什麼?」
嘿!我這嘴!今天這是怎麼了,滿嘴跑火車啊。得,火車她也不知道。
「這個燈泡嘛,就是一個東西,圓圓的會發光。」
「公主說的可是夜明珠?」
「這個……差不多吧。」
這夜明珠跟燈泡原來在古代是同義詞,唉,齊陽這個暈。
「哦,奴婢知道了,公主是怕打擾駙馬。」
「嗯,本宮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奴婢看駙馬倒是很想公主。」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若是駙馬不想見公主,那他差個太監過來送信就好了,何苦自己親自來呢。」
齊陽想想也是,但嘴上卻不願接受綠兒這個觀點:「那是駙馬現時還沒有信任的人差遣。等過些日子,他肯定不親自來了。」
「不是啊,公主。今天駙馬的小童阿四,在禮教司學完規矩,已經回府伺候了。那可是從小跟駙馬長大的書僮呢。」
「你個丫頭,倒是什麼都知道。對了,柳兒呢?剛晚膳前還在。」
「柳兒去攬翠櫥訓練剛挑上來近身伺候溪兒姐姐的宮女去了。」
「哦,這樣。」
「對了,公主,剛才丞相大人送了份公函來,放在案桌上了。」
「我一會兒會看,先叫人去夕沐池準備,本宮稍後去沐浴。」
「是,公主。」
齊陽在夕沐池沒泡多一會兒,便覺得無聊。擦淨了水,穿了衣服,回到寢宮,拿了丞相大人的公函,打開一看,媽呀,這丞相大人的文筆實在太不通俗了,本來齊陽跟繁體字就不是很熟,很多字只能靠蒙,這丞相大人寫的還是文言版。於是,齊陽放棄了自己看懂的想法,乾脆爬上床,屏退了宮女,睡覺。
齊陽早就取消了侍夜宮女的差事,半夜睡覺,有個人在總覺得不自在。
在床上輾轉啊輾轉,反側啊反側,齊陽還是睡不著。
偏這晚上的月光,極為明亮,通透至極,齊陽突然想起了那句幼兒園阿姨教的唐詩:「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唉,唐朝時候北京還不發達呢吧。齊陽這麼想著,後悔自己沒學歷史,早知道這樣,我大學就應該讀歷史專業。
上帝啊,派個天使來陪我聊天吧,無聊死我了。
齊陽正祈禱著,門外閃進一人,嚇了齊陽一跳。
「公主。」
「你是誰?」來人步步向前,齊陽剛要喊刺客,結果又嚥回去了。
「末野門,你大半夜的私闖本宮寢宮!是要幹嘛?」齊陽拽起絲被蓋住身體。
「公主莫慌,末野門就在此。」末野門停住腳步,站在離齊陽丈外的地方。
或是由於剛才齊陽聲音太大,此時外間已有侍衛問話:「公主沒事吧?」
「我末野門在此,公主能有何事?」
接下來窗外本來紛雜的腳步聲,慢慢消失了。
嘿!這末野門,連齊陽宮的人都不敢得罪他,到底是幹嘛的。
「公主放心,有末野門保護公主,那些歹匪定不敢進來。」
「是啊,可是我要睡覺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公主若睡就睡,末野門看看公主就走。」
我暈,果真是個古代花癡!算了,反正我也睡不著,跟你聊聊天吧。
「末野門,你到底是什麼人?」
「末野門本是公主的駙馬。」
我靠!這震撼了!合著這公主還離過婚!
不過聽了後話齊陽才明白,合著就是小時候齊陽一時激動,說了句玩笑話,結果就被這花癡當真了。
「那日公主答應長大後嫁與末野門,結果公主卻嫁給了駙馬。末野門那時十分責怪公主。不過前日進宮,偶然間聽宮裡人說,公主失憶了。末野門想,定是公主失憶了,才不記得與末野門的約定。倘若公主不失憶定不會嫁給那個連弓都拉不開的文弱書生。後來,末野門又聽人說,公主並未與駙馬洞房,末野門就知道,公主就算失憶了,也不會愛上那個書生。」
我暈,這位花癡大哥也太自信了。雖說你長得也不錯吧,但是跟包紫驤比,你真是,唉,這不是一個風格。我完全能夠理解為什麼齊陽公主選擇嫁給包紫驤而不是嫁給你。不過,我怎麼才能讓你這木頭般的花癡腦袋明白呢?算了,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這個……」
「末野門今日跟公主保證,非公主不娶,等公主回心轉意。」
我暈!這位花癡大哥!你要知道我是個男的!我這好不容易搞定我原裝老公這碼事兒!真的真的十分沒空再上演一出鳳還巢了。
「那個,你先回去吧,我稍後認真想想。」
「公主此話當真?」
「當真。」
「那好,末野門先行告退。」說罷,末野門就消失了。
我靠!這是人是鬼!閃得也太快了吧!上帝啊!阿門!佛祖啊!保佑我!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