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晨對蕭家的老宅雖然說不上輕車熟路，卻也略知一二。
當車子駛進老宅的花園，管家從副駛位置上下來替她拉開了車門後，又欠身恭敬道，「小姐，老爺在書房等您。」
洛晨點頭應了，卻在管家離開許久後才緩步走進宅門。
蕭擎東的書房在二樓，與他的臥室在同一層樓裡。
她走到門前，先是深吸了口氣才抬手叩門汊。
說她不緊張是不可能的，畢竟她從來不曾單獨面對過蕭擎東。
這是五年來的第一次。
她不知道這個第一次將會意味著什麼，將會引來什麼，可她卻知道這個第一次後，她與蕭荊南之間的關係，是再也瞞不住蕭擎東了朕。
她輕歎了口氣，下意識地翻出手袋裡的手機，剛才在來的路上，她已經給蕭荊南的手機裡發過了短信，希望他在稍候開機時能看到。
將手機放進手袋時，她聽到門後的應答。
她抬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後，這才推門而入。
蕭荊南從會議室出來時，不自禁地抬手撫額。
今天離召開例行董事會的時間尚有些時日，可董事會的幾個元老像是約好了一般集體來到公司，而原因，竟就是蕭荊南與洛晨最近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戀情。
郁桐為他推開辦公室的門，蕭荊南輕蹙著眉沉著臉邊朝裡走邊掏出手機按下開機鍵。
開會時關機是他一直的習慣。
剛開機，就有通未接電話跳出，點開看時，又有短信的提示音響起。
當他看到了洛晨的未接來電後，又去翻看短信，觸目的內容讓他額際的青筋本能地跳動了幾下。
原本就沉鬱的臉色因此而變得更加岑冷難看，週身散發著的冰冷氣息連門邊的郁桐都能感覺得到。
他抬起眼看向蕭荊南，他正從衣架上扯了外套疾步朝門口走來。
他邊走邊吩咐著，「郁桐，備車，我們回老宅。」
郁桐明顯地一愣，隨即也會意了。
今天的會議根本就是人為的，今天那幾個董事會的元老也是受人指使，刻意安排過來堵住他們兩人的。
目的很明顯，就是蕭老爺想見洛晨小姐。
郁桐想著，心情頓時一緊，顧不得再多想，也疾步跟上蕭荊南的腳步。
「這麼說，傳聞的一切都是真的？」
蕭家老宅的書房裡，窗戶洞開，陽光混著冬天的冰冷氣息從窗外灌入。
洛晨捧著掌心的茶，碧青茶水早已經沒有了熱度。
而面前這個老人，完全沒有要為她再加水的意思。()
洛晨捧著那杯水，感覺那種冷意從掌心一直傳遞到了她的心裡。
而他的話則像是給了她最後一擊，讓她不住地輕顫了起來。
「你愛他，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他呢？」蕭擎東的聲音依舊沉穩。
洛晨望著他，他一直在書案上潑墨揮毫，自她進門到現在，他甚至不曾抬眼看過她。
他在用這樣的漠視表明著他的態度。
他所問的一切問題都沒有任何的意義。
她的回答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想要的不是她主動的承認，更不可能會想聽她如何訴說自己與蕭荊南之間真摯的愛情。
他只是想讓她明白，他不會同意，不會接受。
可是……
他問了不是嗎？
既然他問了，她至少要回答。
至少，要有承認和表達的勇氣。
「他愛我。」洛晨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蕭擎東手中的筆微頓，一滴墨汁落在宣紙上，很快就暈染成一團漆黑。
那一團的漆黑毀了那張字，讓他不悅地蹙了眉。
可當他抬頭看向洛晨時，又是滿面的平靜，他甚至慈愛地笑，像是個真正慈祥的老者。
「你說什麼？」他反問，可話裡卻隱了壓力和怒意。
洛晨自然是聽得出來的，可她仍是點頭，她甚至站起身來，以便能以相近的高度與他對視。
「我說，他愛我。」洛晨靜靜說完，一臉不卑不亢的模樣，反倒讓蕭擎東感覺到意外。
「他愛你，會放心讓你獨自一個人到我這裡來？」蕭擎東輕輕哼笑，似不屑又似嘲諷。
洛晨聞言也笑，雙眸清澈，像是兩汪泉，清可見底，毫無心計。
「他自然是不放心的。」洛晨點頭輕道，「他若是知道，自然不肯讓我一個人來的。您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不是嗎？」
洛晨說著，轉眸看他，蕭擎東倒是被她的話說得微怔。
「難道不正是您使了什麼法子絆住了他，又絆住了郁桐先生，我這才能有幸到這老宅來見您的嗎？」洛晨邊說邊暗自握了握拳。
蕭荊南和郁桐的手機同時關機，蕭擎東又那樣湊巧地派人來找。
她便只能自己猜測是蕭擎東為了單獨見她使出的招。
可這都只不過是她自己的想法，並沒有真憑實據。
而此時，也不過是就著蕭擎東的話題說出來，套他的心思罷了。
蕭擎東望她良久，這才輕輕笑了。
「阿南喜歡你，倒也不奇怪，竟連這樣的心思都能察覺得到。」蕭擎東的話證實了洛晨的想法，也暗自慶幸自己給蕭荊南留了言。
雖然她並不認為蕭擎東會對她如何，可在這樣的時刻，她自認自己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單獨與他面對。
「你相信他的愛情嗎？」蕭擎東突然轉了話題。
洛晨微微一愣。
「你覺得，他對你的愛，是真的嗎？」蕭擎東緊凝住她。
洛晨的呼吸一滯，方才強打的精神似乎是一湖靜水被丟下了顆石子一般，漸漸泛出了漣漪來。
「若是，你發現，他對你的愛，是有所企圖呢？」蕭擎東望著她，眼底的神情令她恐懼。
那樣的神色，是洞悉一切的胸有成竹。
他知道一切，他看清了一切。
他明白她對蕭荊南的感情，令她意外的是，他竟然也看穿了蕭荊南對她的感情。
他似乎是在挑撥著他們的愛情，他想讓她相信，蕭荊南的愛是不單純的。
可是……
為什麼？
她有何可圖？
她只是個孤兒……
她這樣想著，眸心卻突然收緊。
孤兒……
她猛然間想起那張照片，那張許久不曾想起的照片。
她想起那個名字，那個與自己只有一字之差的名字。
洛嘉？
洛晨感覺到頭疼，因為那份無知和懵懂。
在蕭擎東的面前，在郁桐面前，在風岳面前是，甚至在蕭荊南的面前，她都是茫然無知的。
到底是什麼，有什麼？
是不是他們都在瞞著她什麼？
正想著，書房的門被人猛地推開。
力氣之大，讓門板在撞到牆壁後竟又震顫著反彈回來。
洛晨被這重重的撞擊聲驚得一跳，還未來得及回神去看，就感覺一雙大手將自己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早已經在這間窗戶洞開的書房裡被冷得僵硬，此時的溫暖讓洛晨舒服地輕歎一聲，而後便乖巧地倚在他的胸前。
蕭荊南垂眸看了一眼懷裡的女孩，索性拉開衣襟將她包裹其中，這才抬眼看向父親。
「爸。」
蕭擎東聞聲輕佻了眉。
「如果您想見她，有放跟她說，大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陪她一直過來，您實在沒有必要玩這樣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的把戲。」蕭荊南說著，緊了緊環繞住洛晨的手臂，才又道，「這樣的做法，與您的身份，不符。」
洛晨窩在蕭荊南的懷裡，聞言心中輕顫，蕭荊南的話正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而蕭擎東被他的話刺中要害，卻並不覺得尷尬，反笑道，「阿南。你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可是，有些事，瞞得了一時，卻瞞不得一世。」
蕭荊南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洛晨小姐。」蕭擎東望向洛晨，他的稱呼讓洛晨微微不適，像是被冷風吹過，身體僵直的同時，無端地從足底泛出冷意。
他叫她洛晨小姐……
儘管自蕭荊南收養她以來，蕭擎東從不曾正面對她說過話，可這一聲「洛晨小姐」顯然證明了他對她的看法。
他從來不曾把她看成自己的家人。
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注定更不可能。
「別忘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蕭擎東道，「希望你，好自為之。」
洛晨望著他，他深邃的眸望進她的眼裡，更像是要望進她的心裡。
洛晨突然想到一個事實。
蕭荊南比她年長不過區區十二歲，卻收養了她當女兒？
當初，為什麼，不是年齡更加合適當父親的蕭擎東來收養她呢？
這裡面隱藏著什麼？是不是與蕭擎東剛才所說的話有關？
可一切都不及她思考，更沒有機會追問。
蕭荊南深深凝了蕭擎東一眼後，就半拖半抱著將洛晨拽出了書房。
他沒有停留，幾乎將洛晨抱在懷裡下了樓，郁桐正等在車旁，看見兩人下來，忙拉開車門。
蕭荊南帶著洛晨上了車後，立時就升起了小隔板，又開了暖氣，這才望向洛晨，「為什麼不聽話？」
洛晨一怔。
他又問道，「為什麼不乖乖在公司等我，為什麼獨自離開，為什麼隨便上別人的車？」
蕭荊南一邊串的問題，讓洛晨應接不暇。
可他此時眼底的緊張卻是難以掩藏的。
洛晨心上一動，未及反應，人已經主動撲進了他的懷裡。
蕭荊南一愣，質問已經停住，心中輕歎了口氣後，擁住了洛晨。
沉寂良久後，洛晨才輕道，「今天的工作結束得早了些。我打你手機，關機，打郁桐的也關著，辦公室無人接聽。後來老宅的管家來找我，我猜可能是蕭爺爺想見我，所以……」
她的聰慧讓他意外，卻也欣慰，可也更加憐惜，他緊了緊抱著她的雙臂，「下次，不管發生什麼，一定要等著我，不管是誰要見你，也一定要通過我。我會派人跟著你，二十四小時，不管在哪裡？」
洛晨聞言點頭，少頃又笑，抬起臉來，下頜抵在他的胸前，微瞇著雙眼，一臉嬌憨，「連在家裡也跟著？」
他望著她笑，一臉的寵溺，然後又抬手來揉她的頭髮，隨即才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喃，「當然，說的是二十四小時跟著，一分鐘都不能少。」
她聞言，原本笑意盎然的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來，隨即有些不滿地將臉別開不去看他，而是側著臉將一側的耳朵靠在他的懷裡。
他輕笑，笑聲在胸腔裡震顫，她的耳朵裡頓時充斥了他的笑聲。
她有些堵氣地抬頭，他卻抵住她的額，道，「不過，在家裡保護級別升到最高級，由我親自經手。如何？」
她聞言，笑，依舊是笑得傻氣的模樣，卻格外襯他的心。
兩人就這樣相依偎著，不再說話。
過了許久時，才聽到蕭荊南的聲音，「洛洛，今天，我爸跟你說的話……」
他說到這裡，又頓住了。
他其實並不知道蕭擎東跟她說了什麼。
這句話裡多半是試探的意思。
他停下來，是等著她的應答，看她會回答一句什麼。
他想到了許多的可能，她會追問，會質疑，會深究他對她的感情，深究著她不知道卻又懷疑的一切。
可是……
他出神地想著，等她突然揚起臉時才收回一直望向車廂內某處的眼光。
她凝著他，執著而認真。
他也凝著她，卻有些膽怯，想退縮。
蕭荊南這樣想著，微微一愣，又想笑。
膽怯……
他竟然會覺得膽怯，而且還是在面對著這樣一個小姑娘的時候。
「阿南。」洛晨終於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路。
蕭荊南也收回遊走的思緒，望著她。
「他……」洛晨開口，少頃又咬住了牙，頓了頓才又道，「蕭爺爺跟我說了一些話。」
蕭荊南默不作聲地望著她。
「阿南。」洛晨深呼吸著，感覺到空氣似乎突然沉悶起來，她迫切地開口，希望能緩解此時的不適。
「阿南。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告訴我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是否錯過了什麼。但是，阿南。我相信你。」
洛晨望著他，極認真。
蕭荊南的眸心緊縮，他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回答。
「阿南。我想好了。」她咬了咬牙，唇角勾起弧度，她想笑，卻覺得雙頰僵硬，她不只是要對他說，她感覺，這時的這句話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阿南，我信你。天底下所有人，我只想相信你。」
蕭荊南望著她，卻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