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
似遠又近明明滅滅的是燈光,咖色混合著米色的窗簾垂落在地板上,單人沙發處於窗簾和落地檯燈之間,男人就坐在單人沙發上,他低著頭似乎在打盹,又似乎在看書。
躺在床上諾丁山凝神細看,男人既沒有打盹也沒有在看書,男人只是陷入了一場沉思中,淡藍色的襯衫已經被灰色的罩衫所取代。
週遭很安靜,房間有好聞的香氣,床很柔軟燈光也很暖和,一切一切使得諾丁山想伸一個懶腰,不計較時間好好的大睡一覺。
可是,不行,諾丁山撐起了身體,撐起身體細微的聲響打破了男人的沉思,他示意她不要動,然後朝著她走來。
「你還好嗎?現在感覺怎麼樣?」男人站停在床前,聲音和他表情一樣溫和。
諾丁山沒有說話,目光下意識去找她的鞋。
「一般患有幽閉空間恐懼症的人在經歷了昏厥之後需要八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才能擺脫那種頭暈耳鳴噁心的狀態。」他看著腕表:「現在是凌晨四點鐘。」
她是在午夜失去知覺的這一點諾丁山記得很清楚,也就是說她在這個陌生的房間裡睡了四個鐘頭。
「我朋友呢?」諾丁山這個時候才想起了張妙麗,真是粗神經的姑娘,居然讓她留在陌生男人家過夜。
「是說你有幽閉空間恐懼症的那位嗎?」他自問自答:「不久前她接了一通電話急匆匆的離開了,離開時她要走了我的手機號還狠狠警告過我。」
說完,男人微微笑了笑,諾丁山別開目光繼續找鞋。
「我在這裡是不是讓你覺得不自在?」男人問。
諾丁山沒有說話。
男人從鞋櫃裡找出她的的鞋,他把鞋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她腳剛剛夠得著的地方,聲音友好:「如果你想離開這裡也可以,但我還是建議你繼續留在這裡休息,在你休息期間我保證不會有人打擾到你,當然也包括我,明天早上我會讓管家為你準備早餐,早餐之後我讓司機送你回家。」
「為什麼……」諾丁山下意識的問,為什麼要對類似於她這樣身份的人這般的體貼入微。
大家都這麼說:從切爾西區來的人是素質最好的人也是最冷漠的人,階級觀念在他們的腦子裡根深蒂固。
男人好像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徑直走向房間門,諾丁山的目光無意識跟隨著他的背影,他的手落在門把上,停頓片刻他回頭臉對著她:「四個鐘頭之後我讓管家過來叫你。」
諾丁山垂下眼簾。
男人打開房間門,房間門打開一半又停住了。
「為什麼明知道自己有幽閉空間恐懼症還要接受那樣的……」男人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彙來表達對於她在明知道自己患有幽閉恐懼症還鑽進大塑料箱裡的行為的不解,盡量的不要傷到自尊的,盡量不要那麼難堪的。
為什麼?自然是因為那五千英鎊的魅力了,笨蛋!不過這也符合了那樣的說法,站在金字塔最頂端的人永遠看不到金字塔最低層的人是如何在苦苦掙扎著,因為距離太遠。
或許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彙男人放棄了他的問題,他離開了房間,諾丁山重新躺回床上,側身躺著手做拳頭狀老老實實的縮在自己的鎖骨上,不讓自己的手指去觸摸那些柔軟得就像雲絮的被褥,對一些沒有能力擁有的東西最好不要去關注。
就像男人所說的那樣,四個小時過去他的管家敲響了房間門,上午八點半左右時間她在采光極好的餐廳上用早餐,當看到餐桌上擺放的食物時諾丁山想明白了為什麼她會得到這家主人那般體貼入微的照顧。
餐桌上大多是開胃菜,餐桌一邊還擱放著安神類藥物。由此可見,男人身邊一定存在著這樣一個人,這個人也有和她一樣有著幽閉空間障礙,男人和這個人的關係一定很好,從某種意義上她只不過是托了那個人的福氣。
早餐過後諾丁山乘坐男人給她安排的車回到住所,黑色的賓利停在狹窄且老舊的街上頻頻惹來了過往行人的關注。
諾丁山禮貌的和送她回家的司機說再見,並且傳達了對於他主人的感謝之意,從醒來之後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見到那個男人。
打開大門,腳剛剛邁進大門,諾丁山就看到了她的房東,她就站在大門的左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和諾丁山笑,一張佈滿褶皺的臉上塗著色彩鮮艷的口紅,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假牙。
諾丁山站停在那裡,她在等待著老太太的嘲諷,這位討厭年輕女孩,幾年前她的丈夫和年輕女孩一起走了。
「我猜,不久之後你就會從這裡搬出去,然後住進有花園的漂亮房子裡。」老太太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她:「諾丁山,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著這樣的機會,就像是最精明的獵人一樣在等待著最有價值的獵物。」
老太太有鷹一樣的眼睛,即使她已經老得快要走不動了,可她那種直勾勾的眼神還是帶有著一定程度的侵略性,直把諾丁山看得渾身不舒服,好像她又被裝進箱子裡了。
諾丁山和老太太淡淡的笑說了聲再見之後往著她的住處走,而那位好像不想放過她的樣子,她拄著枴杖跟在諾丁山後面,她一邊跟著一邊喋喋不休說一些類似「諾丁山你不要裝了,你騙了所有人可你騙不了我。」這樣的話。
真可笑!諾丁山回頭臉上保持著微笑提醒著老太太:「女士,我建議你應該多交一些朋友,這樣一來你就不會無聊了。」
說完話之後諾丁山打開房間門,關上門,還不到二十坪的地下室黑漆漆的,唯一的亮光來自於房間對面牆上的通風口,通風口連接著地下停車場,光從停車場入口灌進來的亮光形成了微微的光線。
nottinghill的日光即使多麼的燦爛也到達不了這裡。
門外面,她的房東還在表達她的憤怒,諾丁山想下次她要偷偷溜到有陽光的那個陽台上得更加小心才行。
諾丁山睜大眼睛和通風口倒灌進來的些許微光對視約三分鐘時間後這才開了燈,很好,她好像已經在漸漸的習慣黑暗,習慣較為狹小的空間了,也許,再過不久,她真的會完全克服她的幽閉空間障礙。
昨晚,差那麼一點就成功了,她就差一點就可以得到那五千英鎊了,回來的路上諾丁山和張妙麗通了電話,知道昨晚誰也沒有找到傑克藏起來的那只水晶鞋,諾丁山猜對了,水晶鞋就藏在土耳其陶製品裡。
日子還在千篇一律的繼續著,上班下班,再上班下班,離開地下室,集市的人們一如既往的把她當成辛德瑞拉為她加油打氣,她依然是那個看在別人眼裡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拿到小費的聰明姑娘。
再一個週末到來,週六是諾丁山休息時間,諾丁山會用週六空出來的時間在網上接一些活,活很雜碎,類似於幫助打掃房間,送東西,幫忙購物等等。
下午四點左右時間,諾丁山拿著洗好的衣服站在半新不舊的公寓門前,她在等待著主人給她開門,這一趟她是代替洗衣店老闆把洗好的衣服送回到他們的顧客家中。
她現在所站著的區域位於nottinghill較為中心的地帶,住在這裡的大多是一些上班族和部分大學生,五分鐘前她已經按響了公寓房間的門鈴,可是房間主人遲遲沒有回應,諾丁山再按響門鈴。
「門沒鎖。」男聲在房間裡應道。
諾丁山推開門,落入眼裡的是地板上擺放著的幾個紙箱,紙箱上已經空了,這應該是剛剛搬到這裡的住戶。
有細微的聲音從儲物用的閣樓傳過來,諾丁山抬頭,連接著客廳和閣樓的木質樓梯上面往下數的第四個台階上,炭色的襪子被深藍色的牛仔褲褲管遮擋得只露出一丁點,目光沿著牛仔褲褲管往上,被深藍色牛仔褲包裹著的腿修長均勻。
諾丁山試探性的叫了一句「先生。」
穿著碳灰色襪子的腳踩著木質樓梯一節節往下,然後……諾丁山對上了一張臉,一張還算熟悉的臉。
「jude」,上個禮拜撞到她的男人。
看清楚那個人之後諾丁山把戴在頭上的棒球帽往下壓了一點,低下頭,遞上衣服低聲說:「您的衣服洗好了。」
男人接過衣服在單子上簽名。
把單子放進兜裡諾丁山轉頭加快腳步往著房間門走去,在她扭動門把時男人叫住了她。
「能幫我一個忙嗎?就耽誤你一點的時間,天花板的燈壞掉了,我剛剛打了電話可這裡的物業告訴我得明天才會讓人來修,我想這個我應該可以自己解決,可架梯好像出了一點小毛病。」
低著頭諾丁山按住出了一點小毛病的梯架,一會時間過去「啪」的一聲,週遭一片亮堂,諾丁山抬頭,天花板的燈光是多年前她和蘇珊娜去遊樂場時旋轉木馬的那種燈光,拖著長長的尾巴就像是一簾在流動的夢。
諾丁山呆呆的看著,直到……
「我是不是見過你?」站在架體上的男人問。
在諾丁山看著燈光時男人也在看她,諾丁山慌忙低下頭。
諾丁山沒有回答男人的話她打開房間門快步的離開,諾丁山往著走道走,下了樓梯目不斜視往著她停放自行車的方向,後面有匆匆忙忙的腳步聲追來。
「幽閉空間恐懼症?對吧?」伴隨著匆匆忙忙腳步聲的還有男人聲音,讓人沉醉的聲線,即使不附帶任何情感色彩。
諾丁山繼續走,她的自行車只距離她幾步之遙了。
「諾丁山。」
諾丁山停下腳步,也就那麼稍稍停頓的時間,男人就追上了她,然後他做出很唐突的舉動——拿掉她的帽子。
別在耳朵後面的頭髮因為帽子的牽動些許滑落,遮住了她半邊臉和眼睛,透過遮擋住她眼睛的髮絲,往著她臉上的手白皙漂亮,修長的手指撥開了遮擋在她臉上的頭髮。
她清楚的看到他嘴角的笑意,斜斜的,淡淡的,若隱若現。
「果然是你,那天你朋友這麼叫你來著,我記住了。」
諾丁山別開臉,想走,男人擋在她面前。
「我追上來不是為了求證,我是想再請你幫我一個忙。」男人語氣有點尷尬:「待會會有一位朋友來看我,她是一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