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涉不知道,四娘子楊妙真沒學過三從四德,是敢質問丈夫的,他還在山道上嚷嚷,楊妙真已經拉楚天舒去山賊的聚義廳了。劈頭蓋臉就是:「你不是說要投降嗎?宋國來招降,怎麼又拒絕了?」
楚天舒拉了她一縷頭髮在手指上捲著,笑道:「皇帝登基,都要大臣們勸說三次,第一次拒絕,第二次還拒絕,第三次才答應。稍有點名氣的□見客,也是要三催四請。一次就應,人就賤了。」
「要等下次嗎?天天死人,我只怕等不到宋國再招降,我們就死了。」楊妙真回他一笑,笑容蒼涼而疲憊。七天,就讓她認識到了戰爭的殘酷,現在她不想成名立萬了,她想跟哥哥回家,回她從小長大的家,回她熟悉的房間,回她舒適的小床,蒙頭大睡,忘記出門經歷的一切。
楚天舒在她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心疼地道:「你累了就回房休息。不要擔心,虎豹騎實力還在,完全可以再撐兩天。權勢名位財富都會有的,我和你分享。打仗是很吵,這是安神的藥,吃一顆,你就能睡著了。張嘴。」
藥很管用,楊妙真一覺睡醒,都三更了。還是好吵。出去一看,楚天舒還在指揮,他每天只在打退宋軍一波攻擊後合眼瞇一會,一擂鼓就醒,還能撐下去,真厲害。楊妙真晃晃腦袋,自己去伙房弄吃的。
將到伙房,樹叢裡竄出個黑影喚:「四娘!我是李全。山東軍的千戶,李鐵槍啊,跟你比過槍法的。」
楊妙真看清楚,拉拉衣襟,左手端在胸前,右手甩下袖子背到身後,高高昂起頭,做作地道:「何事?」
李全怔住:「你這是幹什麼?」
楊妙真頭昂得太高了,要努力斜眼才能看到他,真不舒服。鼻子裡哼哼道:「天舒說我是統領夫人,是官太太了,要有架子,架子。」
李全低頭笑起來:「別了,你這樣好假,一點不像。」
楊妙真收起難受的架子,照他頭上重重拍一下,「笑!天舒閒下來就會教我,總有一天我能擺對!」
李全正色道:「四娘,楚天舒說什麼,你都信嗎?」
楊妙真皺眉道:「為什麼不信?那是我丈夫!」
李全湊近她,低聲道:「你聽我說,山下宋軍越來越多,只怕真的沒有援軍,他在騙我們!」楊妙真白他一眼,轉身就要走,她好餓了,她不想聽人廢話。李全攔住她,又急又氣,「你怎麼沒反應啊,不投降我們都會死的!」
楊妙真自信滿滿地道:「我不會死的。」
李全凝神思索,趕上幾步,一把把人扯到樹叢後,試探地問道,「楚天舒跟你說可以投降?」見楊四娘瞪大了眼睛,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這個出身盜匪的女人,只會打投降活命的主意。他嘿嘿冷笑道,「你上當了。你知道,虎豹騎每天有一個時辰講解兵法戰例,在你來之前,這裡一直在說金宋(北宋)開戰的原因。是因為宋國引誘金將張覺叛國,金國索人不得,一怒開戰,宋國戰敗,送張覺去賠罪,張覺有兩個兒子,金國沒要,宋國一樣送去。又說宋國在求和,國書裡有一句什麼,原句我記不得了,反正就是說,金國淮北逃去宋國的人,宋國願意把他們都抓起來,送回金國,讓金國能懲治他們的叛國罪。現在看來,姓楚的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才會老早就反反覆覆地告誡所有人,投降宋國,最後會被宋國綁了送回金國,不過是晚死幾天,卻會死得很慘很慘。你說,他哪會有心投降呢?」
楊妙真遊魂般的走了,李全知道,這女人聽進去了,放心地離開。
「我有話問你,很重要的事,現在就要談。」
楚天舒見妻子語氣認真,神情鄭重,一拉她手,又是一驚,「你手好冰。回房說。穆爾哈努,你指揮。陳光,你協助。」
回到他們的新房,也就是從前山寨大當家的住處,楊妙真輕輕問道:「天舒,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投降的?」
「怎麼這麼問?」楚天舒抓緊時間洗漱。
「李鐵槍說的。他說你知道全部計劃,知道沒有援軍,你是心甘情願做棄子,你會帶所有人死在這。」
楚天舒頓住了。真的,要動用小王爺的後備計劃嗎?他必須拖住畢再遇,直到友軍打下淮西趕來,但今天下來,山東軍傷亡超過一半,士氣快崩潰了,虎豹騎也折損三成多,飲水也只有兩天份了,他想,他還是可能完成任務的,如果以全軍覆沒為代價。一人?一軍?
「李全小小一個千戶,知道什麼。」扔下洗臉布,楚天舒誠懇地道,「妙兒,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金國今年又從北疆調來了十萬精兵,全部投入兩淮戰場,最後肯定能贏的。這次都元帥給我的任務是拖住畢再遇十天,十天後可以投降,不算我叛國,不會追究我的家人。到現在,已經過了八天了,我後天就可以掛白旗。只是,中午我又收到一封急訊,是都元帥傳來的。你應該知道的,自己看吧,我想,我們不能降了。」從懷裡掏出一張帛遞出。
「廿四夜,王於太湖遇水匪,從者俱死。已查實系畢再遇指使宜興陸冠英破壞議和。」
楊妙真不解:「是說常山王死在太湖了?跟我們投降有什麼關係?」
「『從者俱死』,也包括,你哥哥。」
「大哥?你說大哥死了?!大哥!」楊妙真痛極昏厥,被楚天舒放到床上,用涼水弄醒後,就抓住他的手腕追問:「是畢再遇害死了我大哥?」咬牙切齒,猙獰如鬼。
楚天舒道:「沒有人逃出來,詳情不知道,但截殺常山王,結果就是議和作罷,只有主戰派會這麼幹。宋國武階官共四十二階,畢再遇青年從軍,直到年近花甲,還是個武節郎,第三十八階小官,金宋開戰後兩個月,他就連遷二十三階為武功大夫,現在更是知揚州、淮東安撫使,成了封疆大吏。不打仗了,就沒有功勞,就不能陞官,他會破壞議和也是人之常情。可惜了大哥,遭池魚之殃。妙兒,我們不降了,繼續和畢再遇打下去,好嗎?」
楊妙真重重一捶床,「當然要打下去!我要給我大哥報仇!你手下還有多少人?」
楚天舒歎道:「能戰的不過七千,但都很疲憊了,再打兩天,大概就會全軍覆沒了。妙兒,對不起,我沒有實力給大哥報仇。但我們打到底,後日一起下地府,見到大哥,也有臉面對他。」
楊妙真很感動:「天舒,你不用這樣的,你是可以不死的啊。難道只能這樣嗎?都說虎豹騎詭計百出,就沒有別的法子嗎?」
楚天舒猶豫再三,才拿出個錦盒,「去年臘月,兀典找了殺手想行刺畢再遇,結果畢再遇先派刺客來殺他,把他的殺手都幹掉了,他就找巧手匠人做了這個盒子。裡面有機關。」打開盒子,拿出裡面的石頭,把自己那虎豹騎統領的將印放進去,「印泥下面是炸藥,宋國細作多方收買叛徒想弄到配方的炸藥。十息內沒有重物壓住,再一柱香後盒子就會爆炸,兩丈內無人能免。降將受畢再遇召見時,獻上這個,有五成的機會能幹掉他,但那詐降之人,必死無疑。我是想給個機會給李全,讓他能偷走印,可李全是真想第二次叛國投敵,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他,他很可能到手後,取出印就把盒子扔了。」
楊妙真道:「我去!」
楚天舒盯著她看了許久,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摟住,在她耳邊輕喚,「妙兒,妙兒,妙兒……我有別的辦法,一定不讓你去冒險……」那個廢物已經死了,妙兒從此只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真的很捨不得。
楊妙真也伸手回抱他。天舒在自己昏迷時洗過澡吧,沒有汗味了,是和剛認識他時一樣,乾淨清爽的氣息。她閉上眼睛,歎息般道:「我要為我大哥報仇。只有這一個辦法,那我就去做。何況,萬一成功,你就不會死了。天舒,我很高興嫁了你。」